有人照看他,待他醒来,她们早已离开州北,届时陆靖再想做些什么也难。
翌日天盛亮,苏羡一行人便着急起行,竹秋扶着阿照出了房门。
外头寒风卷过,厚雪压枝,阿照一跨过门槛便拢了拢身上天青色的外氅。
竹秋递了个手炉过来,低道:“姑娘这外头冷,我们走快些吧。”
阿照点了点头,刚越过廊子出去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瓷器掉落的响动。
屋内为陆靖看诊的郎中,不小心碰倒了屋内杯盏。
阿照听见声音,皱了皱眉梢,下意识往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那里头……”
竹秋见她看向那处,面上掠过几分不自然,急忙道:“姑娘,主子在外头等着呢,我们走吧。”
她收回目光,回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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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状收到苏羡派人递去的消息,起初还不信,后那人又拿出了陆靖一小块衣袍,他这才立马往州北赶,等他按照信上的位置赶到客栈时,阿照一行人已经出了城。
已是午时,骄阳正烈,一束柔光透过床前的纱幔打在陆靖身上,却带不进半分和煦,他困于梦境中,眉头紧锁。
梦中,小姑娘垂首低笑,乌发如瀑布般垂于细腰间,容色娇艳,灿若朝霞,宛如天边的神女,容不得凡尘间半点亵渎。
他抬手想去触摸少女洁白如玉的面庞,“啪”的一声,他的手被小姑娘一掌拍开,阿照神情淡漠,红唇微张道:“陆靖,你放肆!”
躺在塌上的人指腹微微一动,倏忽睁开了眸,眼底里一片化不开的浓雾。
崔大状见他醒了,忙扶着他起来,“陆兄弟,你好端端的,怎的伤得这般严重。”
陆靖一张脸苍白,黑眸沉戾,面上隐含病态,握住崔大状的手,问:“她人呢?”
崔大状立刻明白他这问的是陆家娘子,可他收到的信里,只简短的说了陆靖身受重伤,如今在州北的客栈中,半句也没提陆家娘子的事。
他的手被陆靖攥得通红,着急道:“我不知道啊!是有人递了信给我,我才找到这儿来的,来时就没见着陆家娘子。”
陆靖怔愣了片刻,下一息他咬紧牙关,掀开衾被忙起身出去。
崔大状惊然,忙紧跟上:“陆兄,你身上的伤还未好!”
这处,马车徐徐起行,轻碾过地上摇晃的树影。
马车内,许是起得早阿照面上有几分疲累,见她掩唇咳了两声,苏羡忙递过茶盏,“宓儿,要是累了,就先小憩一会,等到了落脚处,阿姐再叫你起来。”
阿照点了点首,盖着软毯子,靠在车壁上缓缓阖上了双眸。
苏羡朝外吩咐了一声,马车速度渐缓。
陆靖紧握缰绳,挥鞭催马,一路疾行,至黄昏日落,总算将要追上。
骑马护在后头的杜玄,见陆靖正往这处策马追来,面色一变,忙驱马朝轿子靠近,低声唤了一声:“主子。”
车内的苏羡听见动静,揭开车幔一角,伸出脑袋,“怎么了?”
杜玄朝后往了一眼,苏羡随着他的目光往后瞭望,登时撑大美眸。
第三十二章 伤情
漫天余晖从云层洒下, 照亮男人清俊的容貌,一人一马身姿映衬在地面上,影子拉得弧长, 陆靖不断正催马朝这处追赶。
苏羡看着将要追上的人, 面色沉凝问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回主子,前面就到下一个关口了。”杜玄轻声道。
她敛眸,望了一眼身边双眸阖紧的阿照,纤白的皓腕从帘幔伸出,递给杜玄一枚令牌, 面色肃然道:“知道怎么做吗?”
杜玄会意, 低道:“主子放心,属下知道。”
苏羡喟叹一息,小声道:“小心些,别伤了他性命。”
杜玄应下后,双腿夹紧马腹,急速策马朝城门而去。
车轱辘滚动的速度加快,马车风驰电掣般入了城, 杜玄事先一步到达城门,他手上高扬令牌, 喊道:“朝廷办案, 速关城门!”
“速关城门!”
城门守卫得令,使劲推着门阖上。
不远处的陆靖见状,心口一滞,他加紧扬鞭催马, 眼看只剩几步之遥时, 城门“轰隆”一声, 疾速闭合。
杜玄不知何时快步上了城楼, 他手执弓箭,双眸微眯,对准了陆靖所在的方向。
下一刻,冷箭直扎马啼,骏马前蹄一仰,吃痛而轰然倒下,马背上的人也跟着摔落在地。
跟在后头的崔大状远远望见陆靖坠马而落,双眸惊然,连忙从吁马停下,“陆兄弟!”
崔大状将陆靖扶起时,眼见他后背的伤口裂开,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格外的触目惊心。
陆靖捂着生疼的胸口,颔首看向那道城门,唇角上挑,蓦地轻笑了一声。
外头巨大的响动,将马车内的人吵醒,阿照她面带娇慵,揉了揉惺忪的眼眸:“阿姐,外头怎么了?”
苏羡连忙合上车幔,目光闪烁道:“无事,外头风大了些,你继续睡。”
小姑娘不知怎的胸口一阵发闷,身上的困意也跟着消褪了一大半。
她揉了揉胸口,抬手挑开车幔一角,透过一道缝隙往回凝望,周遭的景物不断地变远缩小,她望着紧闭的城门,眉尖微微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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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烛火轻曳,摘窗半敞,郎中看着骇人的伤口摇了摇头:“公子这伤,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崔大状也跟着叹息,送郎中出去后又道:“陆兄万要珍摄些才好,一切都等伤养好了再说。”
他从前是真看不出来,素来倨傲冷峻的陆靖也会为了个小娘子伤情成这样。
陆靖默怔了半刻后,薄唇轻启道:“帮我雇辆车,我要回邕州。”
崔大状摸不着头脑,疑道:“回邕州做什么,陆兄原本不是打算北上参加科考的吗?”
话音甫落,崔大状连忙噤声不语,自他来寻陆靖告知他娘子之事,便一连折腾了数日,今年的会试本就提前,就算陆靖现下连夜启程,快马加鞭,恐也难以在会试前赶到胜京,这一趟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思及此,崔大状暗自打量他,陪陆靖追妻这一路,他算是看明白了,陆靖这是人在身旁时,不知何为珍惜,现下这人离开了,方才知追悔莫及。
只是他眼下这副模样,还得看开些才好,又思及他的伤,崔大状道:“可你这身子,不宜连夜奔波,要不再多养几日。”
他神色紧绷,声线清冷:“不必,明日就走。”
崔大状心想,陆靖既执意要回去,不留在这触景伤情也好,点头道:“成,在这州北人生地不熟的,早些回去护养着身子也好,我这就去办,你早些歇息。”
崔大状说完,出了房门。
屋内陆靖咳了两声,望着窗外浓厚的夜色,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室内一片寂静,他忽而喃喃了一声:“就这么憎恶我吗?”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就连在梦中也对他疾言厉色。
阿照,你心里可曾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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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四日后,陆靖的马车回了邕州陆府,他还未踏进府门中,便正好撞上了从扬州赶回来的钟家夫妇。
钟楚誉手执画轴,急忙道:“明昶我有些要紧话要同你说,事关你家夫人的身世,弟妹呢,可在府中,你快喊上她,我们一同说。”
钟楚誉说得飞快,气都不带喘一息,可陆靖面色泰然自若,毫无血色的唇轻启:“不必了,我都知道。”
站在一旁的崔大壮闻言,生怕抵触陆靖,忙将钟楚誉拉开,“钟郎君回程一路上辛苦了,随我入屋喝盏茶先,别的话我们迟些再说。”
钟楚誉一脸着急,甩过崔大壮的手,忙将手中的画轴展开给陆靖看,“这事可迟不得,明昶你快瞧瞧,这画像上的人可是弟妹。”
陆靖垂眸低望,心口顿时一窒。
画上的少女身穿一袭海棠花纹红绫宫裙,眉眼秾丽,琼鼻朱唇,楚楚娇弱的身姿站在花树下,美眸弯弯,这副容色,大抵世间上没有男子能不动心。
钟楚誉朝他凑近,压低声音道:“这画像上的人可是公主府里要找的,你家夫人的身份……着实讳莫如深了些。”
他望着画,失神了片刻,抬起头克制地将目光移开,淡淡道:“她已经走了。”
“什么?”钟楚誉惊诧。
还没等他问清楚情况,陆靖已经抬脚往屋内而去。
钟楚誉正望着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陆靖走了不到一会,整个身子骤然向下倾倒。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陆靖薄唇发白,身子烧得滚烫。
钟楚誉急道:“明昶,这是怎么了!”
崔大壮连连叹气,陆靖本就伤得不轻,加上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回邕州,这一趟下来人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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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一行人往北处行驶了将近半个月之久,方到胜京城外。
苏羡掀开车幔的一角,接过竹秋递过来的糕饼,问道:“前面便是伽安寺了吧?”
竹秋回道:“是的,主子一连行了数日,要不在寺内歇一晚,明日再启程。”
苏羡本也有此意,她离京出发前,曾在伽安寺祈求佛祖保佑她能早日找回宓儿,眼下安然而归,该来还愿才是。
她点点头:“好,不过虽在皇都脚下,还是得照旧小心些。”
竹秋应下,马车朝伽安寺而去。
马车行驶至戌时四刻,停在了朱红色大门口外,神圣的敲钵声响彻。
阿照下了马车,望着眼前的大门,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慈眉善目的老人、诵经的法师以及庄严神圣的佛堂。
小姑娘微愣怔了片刻,嘴唇蠕动:“阿姐,我从前是否来这儿?”
第三十三章 本心
苏羡温笑道:“岂止来过, 你打小身子弱,母后又走得早,皇祖母怕宫人照顾不周, 便把你接过去养了一段时日, 皇祖母平日里最喜欢听圣僧讲读经文,你自小也跟着听,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自皇祖母过世后, 你每隔一段时日都要来伽安寺礼佛听经,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阿照一怔,抬手摁了摁脑袋:“阿姐,我记不清了。”
苏羡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不急,总会想起来,我们先进去。”
两人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寺内香火鼎盛, 有不少前来礼佛的信徒。
因她们今日身着便服,未乘皇家轿辇, 新入寺知客僧并不识两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