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摆了摆手,屏退身旁伺候的一众宫娥后道:“饶是他娶了,也是个山野村妇,难登大雅,随便寻个由头,停妻再娶又有何难,没想到他竟这般不识抬举。”
那场武举听闻陛下亲自前去,这陆靖是陛下选定的武状元,刚入仕便封了禁卫统领的中郎将,陛下言语中更有重用他之意,倘若将来掌军权,带兵立功,前程无可限量。
要不是如此,她又何必费劲往他后院里塞女人。
嬷嬷眼眸一转,低声道:“娘娘先别急,他如今还只是个虚位,好拿捏得很,倒是沈家郎君送给云阳长公主的礼,今日全被公主送了回来。”
沈皇后摁了摁额头,此事倒在她的意料之中,沈誉想当驸马本就没有那么容易,可她不得不为自家儿子筹谋。
陛下不喜欢江氏,这才违背先帝遗诏,未立其子为太子,可此事前去送诏的云阳不会不知,幸好她记不得从前的事,可要一朝记起,将此事公之于众,陛下定会迫于压力,届时可就没有她儿子什么事了。
既除不去,那便只有想法子为她所用,如果云阳真成了沈家妇,不止此事得以遮掩,她沈家还能得崔氏一脉的助力。
沈后面色肃穆:“你让人都安排好了,今夜的事不得出半点差池。”无论是新贵还是旧权她通通都要牢牢握在手中。
“是。”嬷嬷应下
沈后敛目,“再让四娘机灵点,告诉她,她后半辈子的富贵全靠她自己。”
前殿,阿照入了暖阁,宴席上各家妇人着新妆,与身旁的同伴盈盈笑语,而年纪小,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则拘谨地坐在席上。
她一踏进殿中,须臾的功夫,高柳音便被相识的夫人拉着攀谈。
沈四娘上前殷切道:“公主快到这儿坐。”
阿照几分讷讷,眼神这位身着碧青襦裙的小娘子,她应当不认识才是。
沈四娘忽觉失礼,福了福身:“我是沈家二房所出,刚随母亲来了京中,是头一回入宫,不知礼数,还请公主恕罪。”
她说着话时,眼眶里已噙了泪,一副委屈模样,阿照忙道:“无事。”
沈四娘听罢,笑着拉着她坐到一处。
再过一会,沈皇后入了正殿,她一袭绫罗华服,梳着宝髻,两侧别着东珠,发间插着一根镶宝石镀金步摇,就连脚下踩着的蜀锦缎鞋,鞋面上也嵌着玉石。
这副装扮,自然是贵气,又能彰显身份。
众人连忙噤声行礼,沈皇后扶了扶满发珠翠,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宴会开始,殿内歌舞升平,言笑晏晏。
沈四娘手里握着一盏果酒,低道:“公主尝尝这果酒,甜甜,也不醉人。”
她刚说完,沈皇后便举杯,邀众人同饮,阿照只好也跟着喝了一杯。
浓浓的酒香,甜润中隐约带着几丝甘涩。
推杯换盏之际,沈后似喝多了些,指着周家夫人脖子上戴着的红玉项圈道:“周夫人身上的项圈,与先太后从前常带的那个一模一样呢。”
周夫人笑道:“娘娘醉了,臣妇的东西怎好与先太后的相比。”
沈后摆摆手道:“先太后的东西一部分公主府,其余的都由我管着,我昨日才在库房中瞧过的,旁人认不出,云阳定能认出来。”
阿照抬眸,正要谎称年岁久远,她也不识云云,席上便有人开口:“公主自幼在先太后膝下尽孝,肯是认得的,何不让公主认一认,让我们也开开眼。”
这话一出,众人皆开口附和,沈后便接了下去,“既是大家想瞧,那就有劳云阳走一趟,库房里红玉项圈不少,认不得也不打紧,公主只挑最看得上眼的来,今日高兴,一会行飞花令,便拿来当彩头。”
既沈皇后开了这个口,阿照总不能当众碍了她的兴致,她起身微屈了屈膝,朝身边的婢女道:“夏诗,你陪我去一趟。”
第四十四章 护住
沈皇后挑了挑眉, 身边的嬷嬷会意,略一颔首,跟着阿照出去。
出了暖阁, 那嬷嬷提着盏琉璃灯在前头引路, 阿照被带着往库房的方向而去。
走了一会,不知是夜风吹多还是方才果酒上头的缘故,小姑娘的脑袋开始有些晕乎。
经过长廊,四下一片漆黑,她撑着眼皮, 问道:“嬷嬷, 为何此处不燃灯。”
那嬷嬷面上有几分局促道:“宫中今夜宴席,四下都燃得亮堂,内侍局想省烛灯,便将此处的都移走了。”
“是吗?”阿照眉心一拢,愈发觉得可疑。
正走到拐角处时,那嬷嬷推开了一间阁间,侧身同她道:“殿下, 到了。”
阿照双颊酡红,身上软得厉害, 只站定在门口后道:“等等, 我的婢女还未跟上。”
她正转身想去唤跟在身后的夏诗,背脊骤然被人一推,整个身子栽倒进了屋内,紧接而来一记响亮的关门声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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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安殿内, 陆靖随意把玩的杯盏, 在看见宴上的沈誉匆忙离席时, 双眸一凛。
一旁的裴正转过头来, 正想同他说句话,只见陆靖冷不防丁地起身出去。
裴正一脸摸不着头脑:“诶,你去哪?”
而弘安殿外,沈四娘未带婢女,独自一人站在花树下,耳畔边全是方才那位嬷嬷的话。
——“待陆郎君过去,姑娘便使些手段将人缠住,等时机差不多,老奴就引人过去,夜黑风高的,只要叫众人瞧见姑娘倒在陆郎君怀里头,皇后娘娘便能借此赐婚,届时姑娘可就是状元夫人了。”
沈四娘心里清楚,她与阿娘之所以能入京,是因为当今皇后需要沈家女去笼络朝臣,她也是愿意的,只因那人是周四郎,周四郎待人清风和煦,初见时她便心生爱慕。
可这几日,皇后竟突然改了主意,选定了新科武状元,在她心中魁梧武夫自然比不过清俊文臣,更何况,她曾听人说过,那陆靖是娶过妻的。
糟糠原配虽不足为惧,可郎君念着旧情,总归是个麻烦事。
她正暗自思量,不远处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朝这处而来。
沈四娘面上一惊,怎比嬷嬷说的时辰还要早些,她理了理发鬓,咬着唇,满脸羞赧地将人拦住:“陆郎君,我……我有一事相求。”
陆靖蹙了蹙眉宇,只淡淡地递出一个眼神。
沈四娘被这寒霜般的眸,镇得头皮发麻,论皮囊,她从未见过比陆靖更好看的,只是男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想来不是个疼人。
她神态娇羞,支吾道:“我丢了一个镯子,陆郎君能帮我一块找找吗?”
男人面上孤冷如清竹,沉沉地撂下话:“不得空。”
陆靖阔步掠过眼前的人朝前迈去,沈四娘站在原地滞了一会,脑海中又想起嬷嬷的嘱托。
她咬咬牙,小跑着拦在了他面前,不顾面色难堪:“陆郎君,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陆靖看着不远处的沈誉,急忙忙往右边的小道上赶时,彻底没了耐心。
男人冷冽道:“周四郎方才出来醒酒,现下就在廊檐处,沈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与其在这同我费闲功夫,倒不如另寻鱼池来得快些。”
三言两语便挑中了眼前人的意图,沈四娘捻着帕子的手握紧,顿觉遍体生寒。
陆靖却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越过她,急步往右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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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被人推进了一个房间内,室内阒然,未燃烛灯,屋子外又正对一棵参天大树,恰好遮挡住天边的所有月光。
阿照眼前一片乌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扶着墙摸到门,可任凭双手如何使劲,那门都推不开。
她又不傻,一连串的事下来,早已猜出自己是被皇后算计了。
浑身愈发软绵,她无力地半靠在白墙上缓缓蹲到了地上。
在宫内行凶,皇后定不敢胆大至此,将她困在这,到底是要做甚,她思索一瞬,脑海中浮出个猜测。
旦夕之间,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小姑娘柳眉拧紧,撑着双眸努力辨认,却始终瞧不见进屋的人。
一股惊惧顿时从背脊蔓延上头,她逼着自己压下惊慌,抬手从发鬓上胡乱抽出一支簪子。
脚步声一点一点朝她靠近,她娇怒道:“你是什么人。”
话音一甫,嫣红的唇被人用双手捂住,阿照浑身顿住,手上的金簪朝男人的脖颈胡乱刺去。
“啊啊——疼死我——”沈誉惨叫了一声。
阿照原本还不确定,沈誉这一叫唤,倒让她听得清清楚楚,她扶着墙站定:“你是沈家六郎!”
被她识破,沈誉也不打算装下去,他捂着冒血的脖颈,笑容猥琐:“公主别担心,你我今夜一同醉酒,走错了房间,这才阴差阳错互失了清白,待明日天一亮,我便请陛下将公主赐给我,往后我定会对公主爱护有加。”
她举着金簪,娇容觳觫:“混账东西,你若敢碰我,我定叫你后悔一世。”
沈誉掏出火折子照亮室内,小姑娘三千青丝如瀑般垂在身侧,盖住半边小脸。
一束橘黄色的光亮打在小姑娘玲珑窈窕的曲线上,他喉间咽了咽,浑身生火:“公主放心,我一定怜香惜玉,叫公主舒服的。”
“叮”的一声,小姑娘手中的簪子被他夺过,掷到了地上。
沈誉吹灭火折子,朝她扑了过去,倏忽,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陆靖按住沈誉的肩,将人一脚踹倒在地。
屋内漆黑一团,沈誉倒在地上掩着肚子,破口大骂:“什么人,不要命了,竟敢打当今皇后的侄子,我饶定不了你——”
陆靖周身阴沉沉,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沈誉。
未等沈誉说完,陆靖一掌劈落,他当即昏了过去。
男人习武,敏锐能力自也比常人强些,饶是在黑暗中也能轻易辨识方位。
他弯腰捡起地上染着半截血的金簪,藏于怀中。
屋内的动静很大,饶是小姑娘不能视物,也知发生了何时,她退到角落里,体内的药效发作。
她半分力气都无,美眸半睁半张之间,正要摔落在地,陆靖一把握住了她的纤腰。
男人冷冽的檀木香气让她微微一怔,小姑娘漂亮的杏眸满含雾气,红唇微微翕动,“你、你是谁。”
第四十五章 和亲
陆靖未作回答, 褪下身上的外氅裹到她身上,握着小姑娘的腰肢朝外而去。
药劲愈发上涌,阿照披着男人的外氅, 脸埋在男人炙热的胸膛上。
她什么也看不见, 只感受到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就这样被他带着走了出去。
陆靖步子迈得又快又稳,她本就浑身无力,被带着走了一段路,愈发吃不消, 小姑娘下意识捉住他的衣摆, “走慢些。”
她的声音娇糯软和,男人愣住,垂下眼看她,小姑娘孱弱纤瘦的背正在瑟瑟发抖,宛如枝头上受雨水拍打,将要凋谢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