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眸色一亮,苍白虚弱的脸上绽出一抹温暖明亮的笑, 他抬手, 用拇指在唇边的鲜血处点染了一下, 随即费力弓起身子, 将指腹处沾染的血色染在了画像中她苍白的唇上。
只一瞬, 画像中的人便霎时鲜活起来, 赤色唇瓣, 在这素白的纸上, 是那样灼烈刺目。
他定定瞧着画像中的人,亦是他心底的那个人, 唇边笑意满溢,伴着滴滴泪珠滚落。
或许这样, 也算是他吻过她了, 亦吻过了他过往十三年的倾心爱慕。
他从画中移开眼, 视线落在颜清辞的脸上, 呼吸一下浅比一下,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对她莞尔,正如少时那般别无二致的青春、干净,带着暗暗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遣倦旖旎。
好似这十三年来无时无刻她见到他时,他都是这样笑着的。
“这幅画,总算是……画完了……”
低低道完这句话,他便好似呼出了胸腔中最后一丝气息,带着明亮浅淡的笑,轻轻合上了眼。
颜清辞抱着怀中越发冰凉的人,脚下的鲜血已然冷固成暗暗赭色,空荡大殿内静的出奇,唯有天地间的雷鸣电闪未曾停歇,似乎在为刚刚逝去的人鸣颂着哀歌。
满殿血腥之气惹得楚北离很是不满,他朝两侧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快将楚昱的尸体带下去,以免污了殿内清乾之气。
宫人上前去,颜清辞却死死抓着怀中之人不肯放手,她只是双眸空洞颓然瘫坐着,不闻耳畔杂音,亦不见周遭之人。
宫人皆停顿下来,颜清辞被带入宫中多日,楚北离欲择其为妃的消息早便传遍了宫闱,如今面对她的阻拦,宫人们自然不敢放肆,便俯首面向楚北离,询问他的意思。
楚北离只满目嫌恶打量了楚昱几眼,便对宫人道:“还不快将他拉下去。”
宫人得了令,便悉数上前来将二人扯开,颜清辞死死抓着楚昱的衣袖,竟被几个力大的宫人推倒在地。
她伏于地上,于朦胧微茫中瞧着他缓缓离去,在退出殿内的最后一瞬,她记忆中那个欲上青天揽明月的鲜衣怒马少年郎,竟好似一缕青烟吹散,霎时消散无踪。
抬着他尸体的宫人,几步便消失在了漫天雨幕中。
她伸手去抓,妄想捕捉他最后一丝气息,却只是枉然,那个自小便许诺会护她一世的哥哥,就在这样一个阴雨天气里,永远的离开了她。
见殿内被血迹污了的屏风和地毯被宫人麻利撤下后,楚北离才自墀上缓缓而下,蹲踞在颜清辞身边。
“阿辞,地上凉,快些起来。”
说着便要抬手去扶她,却未发觉她的眸底翻涌出的深深恨意,他的指尖甫一触到她,几乎是眨眼间,她便拾起地上满是血污的长剑横在他的脖颈上。
颜清辞冷目直视着他,一字一字咬牙道:“楚北离,我要杀了你!”
如果不是他,天下不会突起战事,国土之上不会赤地千里,白骨露野,李步珏、醉禾还有楚昱,她所珍爱的挚友亲人,他们都不会死。
仇恨与悲恸蒙心,她已无法思虑后果,提起剑便要刺向他的喉咙。
却在剑刃即将刺穿皮肤时,被他侧头躲过,几乎是同时,他压下身来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手中登时软痛,便再无力气提起剑,任由它孤孤兀自坠落。
这个突然的举动似是惹恼了他,他敛起了往日里一直挂在唇边的那抹假惺惺的笑,猩红着眼直迎上她的目光,周身的气息都阴沉冰冷下来。
他幽幽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似即将发怒的野兽:“你竟敢刺杀天子,不想活了?”
颜清辞亦怒目斜睨着他,冷笑一声:“刺杀天子?若要论罪,也该是你,死在我的前面。”
“你……”楚北离登时怒火中烧,忿然作色。
颜清辞脸色阴鸷非常,竟比漫天乌云更甚,双目直直盯着他那副丑恶嘴脸,冷冽目光如一把尖刀,直欲剜出他那颗恶心肮脏的心。
殿门忽被推开,有一宫人急急而入,打破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宫人凑到楚北离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复又急急离去。
楚北离深吸了几口气,尽力掩下了直欲喷薄而出的怒气,半晌,又挂上了往日那般若有似无的虚假笑意。
“你放心,朕自然不会杀你,无论是皇位还是你,只要是楚家那两个兄弟视作珍宝的东西,朕都要夺过来。”
他踢开了那把挂满血污的长剑,接着松开了紧紧桎梏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侧轻声道:“你放心,他是朕的弟弟,朕会按亲王的丧仪将他厚葬,哦对了,方才宫人来报淮宁王妃于府中撞柱殉情,还真是鹣鲽情深,朕会命人将他们二位一同合葬入陵的。”
颜清辞直瞪着他,沉沉吐出几个字:“虚伪之至,恶心至极。”
楚北离朗声笑了笑,迎上她狠厉的目光,语气却依旧轻柔低沉道:“惹得阿辞这样生气,倒是朕的不是了。”
他俯身将她鬓边碎发拢到耳后,低柔道:“阿辞莫气,三日之后便是朕的登基大典,届时朕也会昭告天下,迎你为朕的皇妃。”
颜清辞使力抬手打掉了他攀附于自己脸侧的脏手,冷冷道:“我说过,要我做你的妃子,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