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离却幽幽笑起来,大手扣住她的后脑逼迫她直视着自己。
“你这是在为谁守节啊?又是在痴心等着谁呢?”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阴毒的笑,凑到她耳边缓缓道:“是穆云则吗?”
甫一听到这三个字,颜清辞登时浑身一颤,直直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楚北离依旧笑着,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朕在这千里之外的上京,能对他做些什么?不过……”
他起身走至书案旁,从一堆摞的高高的折子里抽出一封羽檄,大手一甩便直溜溜触到她膝下,边道:“朕确实有些关于他的消息。”
那羽檄上插着三根羽毛,是顶级紧急的军文,颜清辞登时心下一窒,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从胸口蔓延至周身,她颤抖着拾起羽檄迅速打开,甫一看到上面的字眼,便霎时有如五雷轰顶,只一瞬便觉自己狠狠坠入了无边地狱。
瞧着她怔怔然惊骇的模样,楚北离在一旁幽幽道:“北疆大胜,朝廷之军无一生还。怎么样,你还要继续白日做梦等你的穆云则吗?”
无一生还……无一生还……
泪水朦胧中墨笔勾勒出的这四个字竟好似猛然间化作了一把尖利的匕首,生生将她的心剜了出来。
临行之际他明明答应过的,一定一定会来寻她,可为何,她等到的,竟是他殒身战场的消息。
瞬间悲恸至顶,她再也撑不住,一大口鲜血霎时便喷了出来,洒在脚下的碧色祥云纹地毯上,触目惊心。
眼前堪堪模糊起来,天地间一道闪电划过时,她的视野里只余下盈满的白亮,晃得她再也睁不开眼,随即就陷入了长久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深渊,耳边轰鸣雷声霎时静默时,她沉沉昏了过去。
紧闭双眼前的最后一刻,她唯一的念头便是,若是能这样永远醒不过来,也很好。
只是天总不遂人愿,她再次睁开眼时,首先入目的是各色宝石镶嵌的屋顶,她顿时攒眉蹙额,知道自己醒转了过来,仍旧在这深深宫廷里。
见她睁开眼,立在一旁的宫人立刻上前来做了个礼,柔柔说道:“姑娘你醒啦,可还有什么不舒服?奴这就去请太医来。”
颜清辞止住了她朝外走的脚步:“我昏过去几日了?”
“两日。”
她又继续笑盈盈道:“姑娘可不知道,您昏过去这两日可把陛下担心坏了,陛下每日都会在这床边守着您好几个时辰呢。”
颜清辞听到她这番话直觉恶心反胃,赶忙移开了眼,视线扫视着四周,发觉衣架上挂着一深青色袆衣,上绣织云庭花树,肩及袖口处以成对五彩山雉花纹为饰,两侧还伴着大带及蔽膝各一。
妆奁上整齐摆放着一翚鸟亸肩冠,宝珠华钗,流光溢彩。
她猛然发觉,自己既已睡过了两日,那明日岂不正是登基大典之日。
颜清辞侧目瞧着窗外,天色早已放晴,灼灼烈日高悬碧空,不时有几只黄鸟流连于檐下,清啼声声,婉转遣倦,这样好的天气里,谁还会记得两日前那般骇人惊悚的景象呢?
宫人取了吃食来,小心翼翼递到她面前,陛下曾叮嘱过,定要亲眼瞧着她用下,若是她用了什么法子在这屋内自裁,那自己的九族都要遭殃。
第72章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三合一)
颜清辞垂目看向宫人呈上来的酥酪糕, 不由扯起唇角笑了笑,喃喃着:“你们皇上还真是怕我死了啊。”
她缓缓拿起一块糕点,转头望向窗外, 穆穆清风,无边光景, 战争总会过去, 万物归于沉寂,唯有她的爱慕之人,永远沉睡在了那片阴冷孤寂的雪山里。
素手紧紧攥着被角, 她强吞下呼之欲出的泪珠, 大咬了一口手中甜糯的点心,三两下就吃完了一整个, 就又去盘子里拿, 一个接着一个, 也不顾口中的是否咽下, 急着就往嘴里送, 最后直噎得弓起身子咳嗽起来。
一旁侍奉的宫人被她这般模样吓到了, 赶忙倒杯茶递给她, 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姑娘慢着点。”
她却并不理睬, 只兀自大口大口吞咽着,她当然不会自尽, 不会孤零零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间华丽腐朽的宫殿内,她要活着, 有些债, 还没有找楚北离讨。
她死死盯着那顶无比璀璨华美的冠子, 眸光忽的闪了闪, 袖口中拳头暗暗攥紧,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里暗道,起码楚北离该死在自己前面。
翌日卯时,清空无尘,祥云绕日,登基大典如约而至,静鞭三响后,楚北离一身衮服,冠以九旒冕,赫然危坐于高位,受满朝公卿朝拜。
而明堂之侧,颜清辞面无表情默默观看着这场盛大的典礼,满堂跪伏称臣之人,不过几年之前,亦如此恭拜过楚啸。
满嘴忠心仁义,曾言甘为君为主死而后已之臣,不过在乱贼入宫几日竟悉数倒戈,如今倒是一个比着一个的恭敬遵从。
如此恢宏之景象,落在她眼中,不过荒唐二字概括而已。
一应礼成后,楚北离自龙椅上起身,朝身侧一挥手,宫人立刻得令转入一侧屏风后,将已默然等待许久的颜清辞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