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一身墨色长袍,上好丝绸将他的身姿勾勒得十分修长。
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边和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长身玉立,墨发微扬,好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楚苒不得不承认,六年后的谢轩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她走到他面前,现如今的他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楚苒后知后觉的想到,似乎在他面前,她确实是个豆芽菜。
“走吧”破天荒的,谢轩没有再说不正经的话。
楚苒开始还有点惊讶,后面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等会去敬茶,估计要看到谢国公的新夫人,谢轩的心情能好才怪。
看着他不辨喜怒的表情,楚苒心里微微沉了一下,随即答道:“好。”
两人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都没有再说话。
看到“汀兰院”三个大字,楚苒知道这是谢老太太的住处。
她转头看了一眼谢轩,却不防谢轩也看向了她,两人对视,楚苒看到了谢轩眼底的郁卒,甚至还有些戾气,习武之人对这个总是格外敏感。
“你还好吗?”楚苒担忧的看着他。
谢轩看着她那担忧的眼神,不由失笑,故意靠近她耳边,低哑着声音说道:“怎么,担心我啊。”
“......”楚苒觉得他真的贱兮兮的,不爽了就拿她找不自在。
楚苒不打算理他,谢轩也收住了话头,向着院子里走去,楚苒紧随其后。
屋子里,谢老太太和谢国公谢晗坐在主位。
谢老太太一脸慈祥,面庞上带着温柔的笑,看到楚苒之后,忙道:“楚丫头,到我跟前来。”
楚苒抬起头来,谢老太太的身影逐渐与几年前的那位和蔼老人重合起来。
小时候,每次被谢轩欺负了,楚苒就会来谢老太太这儿告状。
楚苒走到谢老太太跟前,低低唤了一声“祖母”。
谢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丫头,苦了你了,往后有什么需要的,都跟祖母说,若是行之又欺负你,你跟祖母说,祖母替你教训他。”
楚苒听到这话,心里一暖,而鼻子竟是一酸。
自从父亲战死沙场,兄长下落不明以来,楚苒一夜之间,从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孩,变成了需要支撑将军府一大家子人的顶梁柱,这其中心酸,又有谁可知呢。
况且暗处还有个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她天天都战战兢兢的。
只有这一刻,好似有了依靠,心落到了实处,有人撑腰的感觉,可真好啊。
楚苒低了低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颇有些俏皮地答道:“那祖母到时候可不能偏帮他,也不能嫌我烦呀。”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谢轩。
“瞧这小滑头。”谢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谢轩看着这样鲜活的楚苒,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扬。
这边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奈何有人就是见不得这般场面,总想着要如何搅局才好。
“楚丫头可不要厚此薄彼,光顾着跟祖母叙旧了,把咱们谢国公府的一家之主给忘了呢。”说话的人是坐在侧位上的妇人。
明明是艳丽的长相,偏生要做清纯可人的装扮,好似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哪哪都不合适。
想必这就是谢国公的新夫人秦竹了。
楚苒并没把她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转过头去向谢国公见了个礼,谢晗也微微点头示意。
谢轩在秦竹开始说话的时候,就有些不耐了。
谢老太太看着他的脸色,忙指挥芸娘,将敬茶的茶水和蒲团准备好。
正当要开始敬茶的时候,谢轩说话了。
“我娘的牌位呢?”
这话一说出口,谢晗的面色明显一沉。
秦竹则是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看好戏,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
气氛有点僵持,楚苒想做点啥,但是觉得无从下手,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她看向谢轩,谢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对这种争执习以为常。
楚苒忽然有点心疼他,他看似执拗,实则是有自己的坚持,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母亲。
谢老夫人看气氛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
“瞧我,是我忘记了,快快快,芸娘,去把牌位请过来,行之今天大婚,让她好好看看,看着行之成家立业,她在天上也能安心。”
芸娘将牌位请了过来,放在谢老夫人和谢晗中间,谢晗也没说什么。
谢轩带着楚苒跪在蒲团上,给谢老夫人和谢国公依次敬了茶,楚苒改了口,乖巧认真地唤了声“祖母”和“父亲”。
两人都给楚苒发了一个红封,楚苒正式成为了谢国公府的儿媳妇。
轮到给谢轩的娘亲敬茶的时候,谢轩接过了芸娘递过来的茶盏,对着牌位唤了声娘,随后将茶水撒到地上,对着地上的茶水磕了个头。
楚苒也学着他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敬完了这碗茶。
而后谢轩拉着楚苒出了汀兰院,看也没看秦竹。
谢轩的手常年习武,手指节间有几处厚茧。
这厮人冷得跟冰块似的,手却出乎意料的暖和,楚苒也没挣脱,任凭他拉着。
谢轩并未察觉到这样的动作有何不妥,他从小就是这么拉着的,自然也没注意到那些丫鬟们看热闹般的眼光。
“咱们世子不爱与人亲密,没想到直接在大庭广众下拉着咱世子夫人,真是恩爱呀。”
“那是自然,两人可是从小青梅竹马,情谊自然比普通夫妻要深厚。”
“郎才女貌,世子和世子夫人,可真配。”
“更何况咱们世子夫人漂亮呀,要是我有这么漂亮的媳妇,我也好好对她。”
“世子夫人是你能肖想的吗?”
......
谢轩还不知道,因为一个牵手的动作,他与楚苒恩爱有加的传闻,传遍了整个楚府。
谢轩拉着楚苒到新房的内室里坐下,自然的松开了手,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出声。
楚苒只是默默的陪着他,也不多话。
“我娘去世四年了。”谢轩突然哑着声音道。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好像已经离开了,又好像没有离开。
身边的人似乎都忘了她的存在,他们只记得现在谢府的新夫人是秦竹,就连祖母也是。
别人在提起谢轩的娘亲的时候,只会惋惜她去世得早,没有享几年福。
真正的离开,不是死亡,而是遗忘。
所以谢轩才会努力地想留住他的娘亲在他生活里的痕迹。
在楚苒的印象里,谢轩的娘亲,是一位很温柔的人,只是身子骨不太好,常年卧床。
那时楚苒总爱告状,但是一般都是去找谢老夫人,因为娘亲告诉过她,不要用这种琐事去烦扰伯母,伯母生病了,不能有太多烦恼。
楚苒很喜欢谢轩的娘亲,因为伯母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像春风拂过面庞,让人觉得非常舒适。
而且,因为常年服药,身上浸润着中草药的味道,并不泛苦,反而十分令人安心。
想起了这位温柔的女子,再想到自己父亲去世时仿若天塌的情景,楚苒非常能理解谢轩的心情。
像安抚孩子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背,
“谢行之,你的娘亲没有离开,你的身上留着她的血,她永远都在爱着你。之所以提早离开,是因为她想要提前去追求她下辈子的幸福,你明白吗?”
谢轩嗯了一声,不知是想通还是没想通。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来,“那你呢?”
“嗯?什么?”楚苒有些疑惑,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她身上来。
“我说你为什么嫁给我?”
谢轩知道,这旨赐婚,不可能是上面那位平白无故赐下来的,定有什么原因。
“那自然是因为喜欢你啊!咱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我求了好久皇帝叔叔才答应赐婚的呢!”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可真难糊弄。”
“快说。”谢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上去专注又认真。
兴许是谢轩此刻认真的神情打动了她,她把那些藏在心底的,疑惑和恐惧,统统说给了他听。
“我父亲的死有疑点,我兄长应该还活着,我总感觉有人在暗处观察着我,将军府现在就我跟我母亲,母亲自从听到父兄出事以来,身体就不太好,我怕护不住将军府,就想寻求个庇护,联姻是最好的方式了。”
“那为什么是我?不怕我捉弄你了?”谢轩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情。
“怕,也不怕,你顶多就是捉弄我一下,我不会有生命危险。
“再说,那......那时候是我不对,不该总说你矮,害你在沈如凌面前丢了面子。”
楚苒后来才知道,谢轩与沈如凌势不两立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沈如凌说谢轩的母亲身子弱,撑不起这诺大的国公府,武将世家的女主人,竟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说出去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