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鞑靼人,和善好奇里带着防备,普通牧民康宁接触不到,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态度。而塔拉的骑兵和仆人是以塔拉的态度为风向标,塔拉待她真挚,他手下的兵将奴仆待她也是有问必答,但不会主动告知。这个康宁倒是理解,也没打算要同鞑靼人以心换心,更没有同他们推心置腹说心里话的需求,只要她收服了塔拉,鞑靼这边就轮不到她出面打交道做恶人。
主要让她恼火的是她的亲卫,她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俸禄照发,来了漠北第一件事就是自掏腰包盖房子给他们住,但他们始终给不了她想要的忠心。戚笠有过架空她一人做大的想法,底下的小兵也各有心思,钻空子发私财的,假公济私的,私下抱团的……这还只是她亲眼见过的,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康宁都不敢想。
康宁也能猜到点他们的想法,她已经嫁到漠北,不管是陪嫁的东西还是陪嫁的人就是这么多了,人是杀一个少一个,她的侍卫当然有底气觉得他们就是她的倚仗,有些以皇上倚重的宠臣自居的意思。还抱着法不责众的想法,所以对她缺乏对当权者的敬畏。
让康宁最生气的还是因为塔拉离开的前一天,他当着她的侍卫的面,说把这里的一切事务交由她管辖。当着众人的面表露了他对她的信任,在那之后,她的侍卫对她的态度一夜之间就热络了起来。路上见了面热切地来打招呼,一些小事也会向她报告,就连建房的进程都开始每天汇报两次。从塔拉离开后,她才知道建房的数据,用砖多少窑多少块儿,砌墙的泥哪个地方的最黏,房梁要用什么树,多长多粗,一共要准备多少根。
多好笑,她的亲卫,她花钱养着的,竟然会更看重塔拉的态度!为什么会这样?若是说半路换了主子的缘故,塔拉甚至都算不上是他们的主子。若说是小老百姓私心重家国情怀轻,她才是大康的公主,塔拉是鞑靼的人,更偏向她才对。
康宁说服不了自己,终是不情愿地承认,她的一千侍卫看轻她,这种轻视很大可能来源于她的性别,他们对同是男人的长官更有服从性。在她接手之前,这一千大头兵的直属领导就是百夫长,千夫长他们都很难接触到,皇帝更是平生难见一面,但他们的的确确是服从大康皇帝的政令,没有对抗的念头。
“公主,您还没睡?”郭嬷嬷听纱帐里呼吸急促,她轻声问。
“嬷嬷,你和李嬷嬷是跟谁习得武艺的?”康宁侧身撩开纱帐,就着昏黄的油灯看榻上鼓起的人。
“老奴的爹是开镖局的,老奴的娘是西北女子,性子豪爽,我从小就跟师兄弟一起练武。李嬷嬷是猎户家的女儿,她爹被大虫咬死了,她娘又改嫁了,后来她就背上了他爹的弓箭进山打猎,她箭法了得。”郭嬷嬷没细说她跟李嬷嬷是怎么进了福安长公主府里的,苦命人的半辈子,一旦展开,三天三夜都倒不尽。
“你会耍把式?拿得起刀拎得起长/枪?李嬷嬷有一手好箭法?”康宁归纳道。
“确是如此,公主今晚为何问起这事?”
“本宫有想跟我大姑母抢人的想法。”康宁想要养些女侍卫,捡些女娃从小放下身边养,教她们武艺和学问,培养对她忠心的私兵。
“长公主就是把老奴跟李嬷嬷送给了您,她说是要来漠北,就这么个连新鲜蔬菜都吃不上嘴的地方,殿下就是来了也待不住。”郭嬷嬷趁机表明衷心,在她看来,康宁公主是个很不错的主子,体谅人不乱发脾气,不拿下人出气。她是个没正经学过规矩的,在漠北比在大康的高宅深院更舒适。
“反正就是姑母同我要人,我也不还给她,你跟李嬷嬷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康宁决定了,把郭嬷嬷李嬷嬷留下来,以后帮她教小丫鬟武艺。
“许嬷嬷听您这么说她可要酸了。”
“那不会,她知道本宫心里有她。”康宁想清楚心里的疙瘩,翻个身躺平闭眼准备睡觉。一千侍卫先留着,她不再试图打动他们索要他们的衷心了,要是再私下小动作不停,那就都放下屠刀拿起羊鞭去给她放牧去。
伙食要降一等,她小气,投入大了她收不到同等的回报就会心里不舒服,何必难为自己,不如为难旁人。
翌日一早,果然下起了雨,雨点细密,在斜风的裹带下砸在窗棱上噼啪作响,康宁派了李大柱和巴雅尔分别带人巡逻,看留守的牧民可有需要帮忙的。她自己则是一整天没出门,看李氏交上来的账本,算她从到了漠北一共耗费了多少东西。
“公主,蔡婶子和她儿媳妇种的南瓜萝卜和白菜都摘回来了,她说以漠北的这个天气,再撒菜种恐怕出不了芽,问您该怎么办。”夏天来漠北的时候,带的有菜种还有菜苗,到这里后直接破了花盆埋进土里,没影响蔬菜的长势。但今天早上冷的都穿上夹衣了,哪怕再出太阳温度也高不了多少,菜籽种下恐怕不如在中原的长势。
“温度不行?”
“是的,大康的九月也就才消了酷暑,但这里的气温降得太快了。”
“火炕不是已经砌好了?那就用木板钉些木槽,木槽深一点,去山上挖腐殖土填上,先撒上种子,要是这场雨之后温度降的太快,那就把炕烧起来,木槽搬进屋里。”康宁倒是没被难到,在大康时,冬天的青菜都是种在有温泉汤子的山庄。
“出太阳了搬出来,太阳下山了再搬进去。”康宁给手下的仆妇喂定心丸:“今年是我们到漠北的第一年,都没经验,有主意就大胆放心地试,别怕失败,失败了大不了也就扔点东西。本宫家业丰厚,不在乎那点浪费。”
“是,那奴婢这就让她们开始折腾。”寒秋笑嘻嘻道。
“等等,春莺制的洗衣豆倒几板了?”
“五板洗衣豆,五板洗手皂,前两天倒了一板涂脸的羊油面脂,但羊油味没消干净,春莺姐姐还在带人继续试。”
“好,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康宁抽出两张纸,分别用中原文字和鞑靼文字写出两版定价的告示。雨停后,她在漠北的第一个店铺就要开张了。也不知道塔拉现在在做什么,下雨了他总不能还留在盐湖挖盐。
第35章 不添主子就不添下人
鞑靼没有统一的交易货币, 一向是自产自销,内部以物易物,与外族的交易不是抢掠就是用牲畜做交易。康宁没法像大康的朝廷那样掌握漠北的矿藏和盐湖, 只能随了鞑靼的交易方式,以羊作为交易衡量的标准。在大康,羊肉大概是六七十文一斤,康宁要算上往返大康路上耗损的人力物力以及路上可能病死的羊,她暂定是以三十文收购。而洗衣豆用料简单, 她定的是五十文一斤,洗手洗脸皂里面掺的有牛黄石英以及姜水, 这个贵一些,十五文一块儿。面脂麻烦些,还没能大量制出来,而且还要制盒子,要等些日子才能上架。
前期以赊账的方式给他们,集齐一只羊的价钱了就送只活羊过来,也可以是认识的人凑一起来买东西, 买够一只羊了把羊抵过来,私底下他们自己还多少斤肉。
“公主, 外面有人等了, 可以开门了。”合葵跑进后院通报。
“那就开门。”这里既没鞭炮也没竹子, 为了应个喜气儿,康宁雇了巴雅尔来给她耍马鞭,皮质的马鞭在空气里甩出噼啪的声响。
“公主, 我这只羊有七十斤, 是我们十家人凑起来的, 洗衣皂和洗手皂都要, 要一样的,你能不能帮我们分一下?”说话的妇人康宁面熟,她是巴雅尔的婶娘。
“可以,吴百户,赵百户,来称羊。”康宁拿了算盘出来,每家两斤一两的洗衣豆,七块儿洗手皂。
“公主,是七十斤。”赵百户回话。
“寒秋,二十一斤洗衣豆分十份,再拿七十块儿洗手皂。”康宁化身小二当传话的。
洗衣豆就黄豆大小,衣袖衣摆哪里脏了刚好能砸在脏位置,不大不小刚刚好。洗手皂就羊蹄印大小,手掌那么厚,这两样买回去,只要不是家里一大家子人,买一次用半年是没问题的。分摊到每家也就七斤羊肉,牧民都还承担得起。
送走第一波聚起来的人,康宁刚想喝口水歇歇,就见一个小姑娘躲躲闪闪来了,是那个被徐氏骗了绿松石的那个小姑娘。
“公主,我能用绿松石换您的洗脸皂吗?”
“暂时只收羊。”康宁摇头拒绝,绿松石和玛瑙都是论品相和色泽大小的,定价不一,太麻烦了。
“噢,那我赊账吧,我要五块儿洗脸的,两斤洗袍子的。。”
“你叫什么?”康宁唤来合葵,“你可会写鞑靼文字?”
“阿木尔,我叫阿木尔,我只会写我自己的名字。”阿木尔不会拿毛笔,她用手指在地上画出她的名字,看合葵给腾到纸上,她羡慕道:“姐姐,你写的真好看。”
“是你名字好听。”合葵拿来红泥,让阿木尔按了指印在她的名字下方
阿木尔拿到了她换来的东西也没急着走,磨磨蹭蹭地蹲在店铺门外的墙角,见没人赶她,她一点点凑近门口。
康宁使眼色别让人吭声,她也当没看见,搬了椅子继续当卖货的翻译。过了一会儿,她想起阿木尔,再看过去就看她进了店铺在帮忙递货,她没作声,由着她继续在里面忙。
日上三竿,顾客一窝蜂地来,陆陆续续地走,但不儿罕山就这么点人,一上午来了七七八八,下午就可以关门歇业了。
“怎么样?还剩多少存货?”康宁走进店铺问。
“洗衣豆不到十斤,洗手皂还剩二十块儿。”寒秋已经盘点完了,做之前她们先去跟鞑靼妇人询问过的,估摸着量制的。
“收拾收拾关门吧,下次集市再开门。”另一波目标客户则是山里的牧民,他们拿下来的东西千奇百怪,康宁给寒秋交代的定价都是大康物价的一半,越是不好保存的价钱越低。
“阿木尔,你去哪儿?”康宁余光瞄到阿木尔往外走,她叫住她:“今天你给我们帮忙了,本宫今天请你吃饭。”
“真的?”阿木尔惊喜。
“真的。”
“那下次我还来给你们帮忙。”阿木尔欢欢喜喜地跟着公主走,听公主问她要不要回家去给父母说一声,她大大咧咧道:“我家就我一个人,我阿布在我小时候病死了,额赫嫁给了我阿巴嘎(叔叔),他们都跟着可汗出去放牧去了。”
“你额赫嫁给了你阿巴嘎?”康宁惊讶,她虽然知道鞑靼的习俗就是子承父妾,弟及兄妻妾,但这还是她来鞑靼遇到的第一例。
“唔。”阿木尔点头,还疑惑公主为什么会惊讶。
“走吧。”难怪这丫头会反复拿颗绿松石来换东西,鞑靼的每个姑娘婚前都会有一副娘家给打制的头面作为陪嫁,但是是没有其他嫁妆的。她这颗绿松石可能是她娘留给她的,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牲畜是鞑靼人最宝贵的财产,就像大康的田产房契,家里的女性是不能做主的。
“公主回来了?这是?”许嬷嬷听到动静迎出来,就见一个鞑靼姑娘颠颠地跟在公主身后,眼睛清澈,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阿木尔。今天在店铺给我们帮忙了,本宫邀她回来吃顿饭。”康宁要上楼换衣裳,她把人交给许嬷嬷:“午膳让她同寒秋她们一起吃。”
公主没吩咐用了膳之后怎么安排阿木尔,许嬷嬷想了一下,就放她在眼皮子底下,由着她帮忙递砖铺楼下的小路。
康宁午睡醒来站楼上看了片刻,在许嬷嬷来问是不是想收阿木尔当婢女时,康宁摆手,“府里的人够用,不添主子就不用再添下人。就先这么着,阿木尔要是来了,嬷嬷你就带她给你搭把手干个活,管她一顿饭。先观察着,顺便教教中原话,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再说。”
许嬷嬷听到不添主子就不添下人这句话,下意识地看向公主的小腹,一想不对,月事过去的还不到半个月,就是有了也发现不了。可见是公主随口一说。
哎,白激动一场。
九月十五,赶集日,山里的牧民下山交换东西,顺便去额古涅河撒网捕鱼。这次康宁没再去店铺坐镇,她骑着红豆,带上了二十个侍卫也跟了过去。
额古涅河水面宽广,撒网的人直接拖了靴子和袍子下了水,康宁没想到还有这操作,避之不及,猛不丁地看了个正着。但同行的姑娘、妇人都处之不惊,全副心神探头看男人撒网,康宁也不好像个异类匆匆避开,只好顶着侍卫们炽热的视线,硬着头皮看向水里。
她想如果这是常态,那她总是要适应的,鞑靼这么多人,她不可能要求本土的人改变生活习惯来迁就她。
“满喽,拉网!”河里人打个号子,岸上拽着绳子的人使劲往上扯,一个个肌肉紧绷。康宁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扫到他们的臂膀,肌肉愤起,膀大腰圆,手指粗大,看着壮实,但不及塔拉的体型流畅养眼。
塔拉也有肌肉,撑在床上的时候他的臂膀鼓起弧形线条,捏着很有韧劲,他太猛的时候她就捏着他的大臂膀稳定身子,免得头撞上床柱。
河里的男人站在浅水河岸,汗巾子飘在水面,汗巾子上方是鼓起的肚子。为什么马背上的男人也会像大康的文官一样有臃肿的腰身?康宁撇过眼,不再有兴趣看撒网捕鱼的。
“公主,接下来您要去哪儿?”跟随的侍卫见公主要往驻地外面跑,忙问。
“本宫去看看牧草,你们不用跟着,一来一回要不了多长时间。”康宁调转马头,对侍卫说:“等鞑靼人捞完鱼了,你们同他们借渔网一用,也撒几网鱼回去腌着冬天吃。”
“是。”
牧草已经晒干了,康宁下马翻看了一下,觉得可以往回运了,她招来监工,用鞑靼语问:“往年你们是什么时候把牧草往回运?”
“大军回来路过的时候,每匹马和骆驼身上各驼六捆,一趟就给运回去了。”
“如果大军回来时已经下雪了呢?”康宁追问。
“这……可汗会提前回来的。”怕康宁要让他们往回运,监工还补充说:“即使下雪了也没事,不到三月中不会化雪,扯草喂牲畜的时候把雪抖掉就行了。”
这种喂养方式也太糙了吧,在大康,就是一头羊羔也是极为重要的家产,牲畜的草料不仅要保持干爽,偶尔还要给牲畜加个餐,喂些豆萁米糠之类的。
“过个冬,你们的牲畜要瘦不少吧?”康宁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