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见你了,我想你了。”
塔拉摇头,“我不信,我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一向信奉的是有事要短时间解决,时间长了积压多了,小事也要闹成大事,这都是从他父汗和额赫身上积累的经验。
“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塔拉抱住她翻了身,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强硬道:“我俩是睡一个被窝里的人,你有心事不给我说还要给谁说?快说,有事我给你撑腰。”
“没有。”康宁埋头在他胸膛上,声音嗡嗡地否认。
“看着我说。”塔拉撑起她的脑袋,威胁道:“你要再撒谎,我就不问了,以后你眼睛哭瞎我也不问了。”
“哎!”康宁叹气,垂头丧气地说:“你干嘛非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啊,我没嘴说。”她就是焦虑,对她自视甚高的焦虑,她自从对权势有了渴望,就隐隐有向辅国公主看齐的想法,偶尔还会暗喜她是不是继承了辅国公主的政治天赋,只是被皇权打压了,没出头的苗头。但这小半年她所经历的事狠狠给她一击,让她认清了现实,她只有渴望权势的抱负,却没有治世理政的能力。
“我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你求娶本宫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你管理大后方,但我好像没这方面的能力。”康宁垂眼盯着他的脖颈,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他衣襟上的暗纹,剖露自心:“我盖了房子,开了小集市,办了个商铺,但这似乎都没什么用,漠北的牧民和中原人还是泾渭分明地各自生活着,漠北牧民的生活几乎没什么改变,就连我带来的侍卫,对我也不是一心一意。我一直是忙忙碌碌的,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做,我付出的心力没有回报,我就觉得焦虑,觉得好累。”这些都说了,康宁也不在乎再多说一点,她继续道:“还有前一个多月你不在家,我有些害怕,一想明年你可能大半年都不在家,我就忍不住失落。”
康宁抹了下眼睛,哽咽道:“本宫好不争气,我太依赖你了。”
康宁感觉他胸腔起伏明显,撑起胳膊一看,他竟然在笑!她都这么伤心了他还笑!好气!
“好啦,我不是故意的,公主愿意依赖我,我太高兴了。”塔拉给她抹掉眼泪,真是个娇姑娘,“我是你男人,你不依赖我谁依赖我?我出门了你要是不想我,那可就该我哭了。”
“至于你说的那些,肯定是有用的,在你来之前漠北可是没有房子的,也没有卖洗衣豆的商铺,你要说你没能力,那我们鞑靼人岂不是都没用了。”塔拉拍着康宁的背,细细宽慰道:”你才多大啊,十七岁还没满……”
“马上就满了。”
“好好好。”塔拉迅速改口:“你才多大啊,十八岁还没满。”
“你可真讨厌。”康宁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拳。
“我说真的,你年纪还小,又从小生活在皇宫,最麻烦的事就是管理你公主所的人,又有父皇母妃坐镇,哪有值得你真正操心的。如今换了个地方,语言都不通,你肯定会不适应,事实跟想象的差距太大,你又急,愁的可不就是你自己?”
“但你第一次去大康也才十七岁……”康宁反驳。
“我?公主可别跟小王比。”塔拉又开始大方地夸赞自己:“像我这样有本事的男人可是世间罕有,你二哥三哥都不一定比得过我……哎!别掐,疼。”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从小是跟在额赫身后看她管理鞑靼事务长大的,跟大康的太子无异。到了十五岁更是有了自己的部落,在自己的部落里摸滚打爬两年才敢去大康。”塔拉也简略地提了下他管理部落时遇到的刁难,而后继续说:“我要是真有本事,不至于连个固定的集市都维持不下去。就是父汗,你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挺有威严的,我听额赫说,他才当可汗的时候也是被各部落首领刁难的睡不着觉。他能收服人心也是打仗的时候不要命地冲在前面,身上的陈年老伤将来是要带到地底下的。”
“是我太急了,付出了行动就急着看结果。”康宁知道她自己的问题,也有没人给她正向回馈的原因。塔拉说的对,她没经过事,没有经验,所以她会焦虑,因为她不知道她走的方向对不对。
“你建房时的初心是什么?怕将士受冻对不对?那你目的可达到?达到了,那你最初的想法不就得到满足了?为什么会心有不甘?因为你的将士不是诚心信服你,所以你觉得他们养不熟。你这是扩延了你的期待,所以心生不满。”塔拉条理清晰地给康宁分析,安慰说:“心平气和一些,多给他们一点时间,也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我们可是要活到七八十的,还有好几十年呢,又不是明年就死了,别急,以后的事到了以后再看结果。”
“你懂的可真多。”康宁心稳了,又会笑了,吧唧亲他一口,一副捡到宝的得意劲,故意道:“塔拉夫子,你要是生在大康,状元可非你莫属。”
“咦……”他嫌弃地咂嘴,“大康的书呆子可比不过本王。”塔拉又抖起来:“就我这聪明机灵劲儿,就是你父皇邀我去给他授课,他要不再三邀请,我都不愿意登门。”
“那本宫占大便宜了?”
“可不是,你可得意去吧!”塔拉颇为骄矜,他侧身把康宁搂在怀里,正经地说:“这些话也都是我在接管巴彦部落时受到当时首领刁难时得出的经验,没想到不仅开解了自己也开解了你。但四年前我肯定是不知道还会有这茬,所以你淡定些,想做啥就做啥,哪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不会有结果,但你肯定是会获益的,哪怕不是你,也肯定落在我们的孩子身上。”
“好。”房//事让她失去力量,谈心又让她充满了力量,康宁环住塔拉的脖子,再次肯定嫁给塔拉嫁对人了。
“我们都别急,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治理漠北,建设属于我们的王国。”康宁低声说。
“什么王国?你又展望的太远了不是?”塔拉纠正她,要说他没远大的抱负也不是,但不愿意给自己加大压力,他祖上两三百年都没达到的成就,他可不愿意背负这个重担。
“我们走到哪儿是哪儿,比如放牧,就是连夜赶路也不可能一天一夜就迁徙到下一个牧场,天黑了就该歇,天亮了再启程,既能看见月临中天也能看见旭日东升,该来的总会来,该到的总会到。”
“受教了,夫子。”康宁拱手。
塔拉回味了片刻,轻声道:“下次在床上你喊夫子,我就肯收下你这个笨拙的学生。”
“……”真有你的。
第39章 莫不是欺骗为师
三天后, 所有的牧民陆陆续续地都收拾好毡包,牲畜群也都集中在划分好的草场上,可以着手安排下一项任务——杀牛杀羊。
杀羊是为冬天储存吃食, 杀牛则是为明年夏季做准备。夏天温度高,肉最多只能放两天,羊体型小还好说,几家人合起来杀一头就行,但牛不行, 一个部落杀一头牛还不一定能分完,不是所有的牧民都能吃得起肉。
故而冬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杀牛, 一方面是减轻冬天畜牧的压力,另一方面就是把牛肉悬挂在空毡包里将其风干,从十一月晾到第二年的六七月份,再多的血水也干透了。等天热想吃肉的时候就割几刀风干牛肉丢进锅里炖,放牧不方便做饭的时间也可以生撕了当零食填肚子。
康宁不习惯血腥味和剥了皮血淋淋的肉块,她多数时间就躲在公主府,就是出门也只是在附近转转。但她的两只鹰对血腥味反倒十分热衷, 接连半个月都宿在楼顶上,白天在驻地“巡逻”, 哪里有杀牛杀羊的, 它们俩就上门做客, 捞一嘴生肉吃。
“公主,您之前说跟鞑靼牧民换一千只羊养,可改变主意?”这天, 戚笠到公主府问。
“没有, 为何这么问?”
“卑职这段时间带人整理了盖房剩下的木材和砖瓦, 如果您还有养羊的打算, 卑职就带人搭间牲畜棚,冬天给羊住。”
“可以。戚千户所言甚对,过些天羊定下来了本宫派人去通知你。”康宁示意他坐下,闲聊道:“听台吉说再有几日要进山打猎,你们可有意一同去?”
“若是可以同往,必是要去的。”戚笠笑了一下,顽笑道:“之前答应给公主送野物,可是被建房耽搁了,这次必是要补上。”
“到时候我叮嘱台吉派个人陪同你们一起,你们记一下路线,熟悉下环境,入冬下雪后要是馋肉了也可以进山转转。”康宁点了点桌面,提醒道:“冬日可不是用来猫冬睡懒觉的,铲铲雪,上山跑跑,明年开春了要是有人臃肿了,本宫可是要惩办人的。”
“诺,卑职领命。”
待戚笠离开,朱长吏和洪长吏随后登门,两人各递交了一份治理奏疏。
“公主,刚刚出门的就是戚千户?”朱长吏端了杯茶,闲聊道:“戚家小公子倒是挺能吃苦。”脸被漠北的风吹得两颊通红,精神倒是还挺不错。
“是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将士,武人的体魄,文人的脑袋。”康宁先快速浏览了两篇奏疏,发现朱长吏和洪长吏一致认为要发展商业,也就是说要组建商队常年来往于大康和漠北。
“两位都谈及组建商队发展贸易,可考虑过交易方式?”康宁问。
朱长吏和洪长吏互看一眼,洪长吏垂目,把先阐述的机会让给了朱长吏。
“公主可有听说过货郎?”朱长吏看公主摇头,他抚须一笑,开口道:“臣有一堂兄,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货郎,所以臣对货郎进货卖货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臣提出组建商队的建议也来源于此。有名声有担保的货郎可以从杂货坊赊购货物,游街转巷卖掉货物再去付货钱。若在卖货的途中要是遇到某村豆腐豆油便宜,可在甲村进货再起卯村卖掉,从中赚差价。我们组建商队就可以以赊购方式在漠北进货,公主跟台吉做保,牛羊药材珠玉都给以固定的价钱,就如公主卖洗衣豆同理,商队收购了漠北的货物去大康卖,再用银子进货来漠北卖掉。”
“若是有人暂时不需要大康的货物,我们可以付带有大康标记的银子或铜钱,将来接受这种铜钱银子再来商铺里买东西。”康宁抚掌,漠北的银矿铁矿她控制不了,但可以引进大康的币种,以大康的币种作为流通的交易标的。
“公主所言极是,只要保证大康和漠北的货物价格相差无几,就算有人从大康带来的银子在漠北买东西,我们也能承担这一进一出所带来的差价损失。”洪长吏也赞同。
康宁又想到了新问题,朱长吏和洪长吏来的时间短可能还不了解,漠北的山不少且却不是深山老林,相对而言,药材很是丰裕,将来漠北的药材进入大康的药材市场,必然会对价钱产生冲击。大康的药材商利益受损,必然会出手阻挠漠北的商队,朝廷上或许也会有动荡,这是康宁不愿意看到的。
“这也是个问题。”朱长吏蹙眉思考,他得知漠北盐湖盛产盐时还起过贩卖盐入中原的想法,现在头脑冷静了,才反应过来这念头纯属是找死。不说朝廷,就是盐商闻着味儿若是铤而走险来偷盐,鞑靼跟大康必然会交恶,公主的境遇进而变得动荡。
“公主明年可是要回大康?届时您同陛下商议,可以另设个商贸司专管同鞑靼的贸易,也就是我们商队把漠北货物卖给朝廷,这样就能把其中的利益争夺转嫁到大康内部。”洪长吏开口道。
“好主意。”康宁打心眼里高兴,有人商量解决问题就是快速,她独自一人苦思冥想极易走进死胡同,联想面也窄。
“漠北的主食颇为贫乏,常年都是糜子,本宫想着积年累月的从大康购买粮食始终不稳定,就想着在漠北找地方试种,两位认为如何?”康宁抛出另一个问题,这是她早就在琢磨的,不说鞑靼牧民,就是她的一千侍卫,她要是从大康买米面,单单是侍卫的口粮,她的食邑都要开销一半。
“臣认为可行,若是遇到洪涝或是干旱,需要救灾的时候,漠北的牛羊在大康不太容易换得当季的稻麦。”洪长吏点头。他被皇帝拨给了公主,这意味着他这辈子的主子只能是三公主,除非公主和离归国,不然他这辈子都要留在漠北。而据他观察,三公主是个头脑清明又有抱负的人,这主子可跟随,他自然是要一心为她考虑的,他认为自给自足更保险。
“臣也认为可行,就是耗费的时间可能会有些久,中原的麦种稻种可能不太适应漠北的气候。”朱长吏说。
“这个没事,一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年肯定是能有些成效的,本宫还有好几十年可活,不急着短时间就看见成果。”康宁复述塔拉的话。
“公主心态极好。”朱长吏赞道。
“还好还好。”康宁颇是心虚,又心有窃喜地应下了这夸赞。
“目前也就这两件事,以后本宫要是再想起什么了再邀两位长吏来商讨。至于种稻种麦这件事,本宫实在是不懂,看书看的也不是很明白,还要劳两位长吏带着门客商讨商讨。本宫的侍卫也多是农家子,你们也可以去问问他们的看法,在明年开冻之前给本宫递本奏疏就可。”康宁拍了拍手,合葵端了两件大氅进来,她说:“台吉回来的路上遇上了狼群,他得了些狼皮,本宫想着两位也没家眷照应,就让绣娘赶工了两件狼皮大氅。你们都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可千万得保重身体。”
“劳公主费心了,谢公主赏。”朱长吏和洪长吏相继行礼道谢。
“不必多礼,请起吧。”
康宁坐在大堂里目送两位长吏离开,看向合葵,问:“羊绒袍子可都制好了?”
“还差三件,原先准备的都是给百户的,现在分给了五名门客,还差三件还在赶工。”
“不必赶工了,五名门客和戚千户以及李百户各送去一件,其他九位百户不必送。”康宁之前想着十位百户都有,现在回过神来她不禁反思,她就是做的太公平了才会让某些人不思上进,浑水摸鱼。
想要好的待遇,得竞争着出现在她面前,有竞争才有斗志嘛。
“诺,那奴婢现在就去送?”
“去吧,戚千户那里再加件狼皮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