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游绝望地抬起头看向头顶树盖。
费力地企图从那记忆力找出点有用的东西，一副画面突然清晰了起来。
自己昨夜见因高热不退竟将人压在了身下，还企图掐死她……
晏游转眼间就成了一副瞳孔地震面如死灰地模样。
他如今已是有些不敢面对一旁少女澄澈且关切地眼神，竟装作了一副高烧不退的模样，紧皱了眉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嘴里还喃喃道：“……水……水……”
而一旁的桑芥听得此话，突然放下了手上的树枝，慢悠悠地蹭了过去。
用树枝把那地下的酒壶拨到手边，桑芥一拿起就跑到了河边给那壶中灌满了水。
之后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树下的人，在离晏游一丈的位置停了下来，堪堪地提起手手上酒壶，就朝晏游递去。
晏游冷眼看着一旁如临大敌的少女，徒劳地向她摆动了下被绳子缚紧的双手，表示他现在没有威胁，而且自己一人是无法隔空取水的。
“……不如你放了我？”
晏游十分“善解人意”且虚弱地提议道。
理所应当地就被拒绝了，只见方才一脸关切的桑芥忽然冷下了神色，忽而意有所指地说道：“……放了你，然后在让你杀掉我么？”
晏游一愣，他条件反射地摆了摆头，就看到那起先少女神色突然变软了些。
只见她径直走向树下，嘴里还安慰他道：“……船夫大哥你放心，等到我确定你没有恶意，就会放了你的！”
那低垂的眼里正有无限失落，晏游一怔随即想到，她是因他卷入到这场风波之中的，被迫目睹着先前的惨案。
凑近一看，她的眼也是有些红肿的，即使她不说，可心里还是害怕的吧……
桑芥则低垂着头扶起了晏游，把水捧到他的近前，可那晏游却是不喝，只直直地盯着自己。
桑芥便朝他安抚似的笑了笑。
而后提壶就朝他的嘴边凑去，可却因高度问题，那壶嘴却磕在了晏游的牙齿上。
只见方才还一脸正色的桑芥表情突然凝固了，她忙朝一脸黑的晏游赔笑。
晏游却是来不及计较这些，只顾得上喝水。
等到那甘甜的水沾到因缺水而干裂爆皮的嘴唇，滑过那仿佛要冒烟的喉咙，晏游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
咕咚咕咚一声，喉结滚动了几下，晏游将那装水的酒壶丢在了地上，倚在树干上喘着气。
他慢慢抬了抬眼皮，看了看一旁未走的桑芥，那句“你不是怕我么为何还不离我远些？”还未说出口。
就看到那环着膝盖的小姑娘忽而伸出手，擦了擦那悬在他下巴上的水珠。
指腹微凉柔软的触感唤回了晏游神思，那带着莲香的袖子微微撤离，徒留一股暗香，晏游的心不知怎地，忽而一颤，他屏住呼吸复又看向身侧人。
只见身侧人正举着手指，那白白的糯米小牙一闪，突然正色道：“……船夫大哥你喝水的样子真的好诱人哦~”
不该有任何期待的……
晏游木然地转回了头，不去看那身侧人晃眼的笑，可为什么自己却又一丝慌乱……
察觉到身侧人离开之时，晏游皱了皱眉头，他极力想忽略内心的不自然，可那眼神却不自觉地一直跟着那绿衫身影。
看着那人蹲在火堆前的人。
而桑芥只听得一声【人设完成度三十五，目标好感值十】
手上动作仍是不停依然捡着地上的柴禾。
这是铁树要开花了？
第24章 古灵精怪（七）
晏游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听着身边淙淙流水之音不由得想到这里应当就是城外了。
他当时受伤落入水中，是得眼前人相救。
可是在回过神后，心中不免挂怀着那小舟上的那一片狼藉和那几具尸体，最重要的是那南平璟。
也不知是被如何处置了。
晏游心下不免有些着急，他看了前方蹲身的绿衫小姑娘，咬了咬牙便开口询问道。
桑芥闻言便伸出手遥遥地指了指一旁的浅滩，嘴里道：“……在那。”
“嗯？”
晏游便探身去看，只见一旁的浅滩上光秃秃的，哪里有那扁舟的影子。
看到这里，晏游缓缓靠回树干，只是那脸庞已是微微发白，嘴唇几欲颤抖。
是谁？
桑芥只听得身后一片死寂，她头往后看向一旁的晏游，却见他一副见了鬼似的模样。
桑芥就不由得奇道：“……怎么了？”
而后手上动作不停，头微微一偏看向一旁的浅滩，却见空空的浅滩上哪里还有昨天停泊的那叶扁舟。
“……不可能啊。”桑芥已是惊声叫道。
心下一慌，放下手中柴禾就朝浅滩边跑去，手搭凉棚远远地搜寻了附近，却仍未见那小舟的影子。
被缚在树干上的晏游就看到那河边的少女，在附近来回张望着，她时而伸手抚开一旁挡人的绿植，时而提裙踩入水中细细找寻。
片刻之后，就一脸地彷徨地上了岸，绿衫子下摆沾了水此时正落魄地贴在小腿上。
岸上光溜溜的鹅卵石不知凡几，晏游看着少女沉重的步伐，本欲出声提醒，可还没等他开口，就看到不远处的身影绣鞋磕到了一处凸起的石头上。
只见其单薄身影忽而一个踉跄。
看到这里晏游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要伸手去扶，可碍于距离和行动不便终究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被脚下鹅卵石绊了一下的人，没来的及未收住身子，不由自主朝前跌去。
一阵让人牙酸的落地声音响起，晏游不忍地移开了眼，可谁知半晌都无声无息。
他复又悄悄抬起眼向前看去，只见一片光滑的鹅卵石上趴着个人，那人身子朝下，头紧紧埋在臂弯里。
手正缓缓伸下去，间或不住地揉着膝盖，那窄窄的肩膀此时还一耸一耸的。
晏游目光像是被烫了一样，迅速缩里回来。
而一旁的桑芥猝不及防地就听得一句【人设完成度四十，目标好感值二十】
“……也不枉自己舍身取义，丝毫不顾形象地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桑芥内心暗自叹道，脸上不由得有些洋洋得意。
可从膝盖上传来的剧痛让她转眼间痛的龇牙咧嘴。
“……可真真是疼死我了。”
桑芥就哭的更加真情实感了起来。
而一旁的晏游看到此景内心一颤，安慰关怀的话溜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因他独来独往惯了，早已忘了如何与人相处……
他自嘲一笑，况且如今的他们和陌生人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是因意外有了交集，但总归是不同路的。
那些关怀和羁绊也是多余的……自然也不应该有。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弦会被她一举一动一撇一笑拨动呢？
晏游还以为自己已经摒弃了这种凡人的普通情绪，摒弃了这种会让人变得优柔寡断的东西。
杀手心中本应该就是无情无爱的，无波无澜的。
因为只要心中只要有了牵挂，那手上的刀自然也会变慢变钝。
晏游强迫自己不去看伏在地上哭泣的人，而是努力把心思放在了那船为何会不见的事上。
等到往日的冷静复现，晏游不由得松了一口。
观这少女行为举止，应该没有撒谎，晏游稍加揣摩就能想到那先前惊慌失措的人，在救起他后，看着船上的尸体想必是本能的害怕。
应该是将那些可怖的尸体推入了湖水之中，然后慌忙之下便驶了船，逃离了先前的地方。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船竟是被有心人夺了去……
思及此晏游突然回头看了不远处的桑芥一眼，只见那人影还伏在地上。
身下的石头被阳光晒得热热的，桑芥能感受到背部传来的温热，只是身下那石头却咯的人难受。
良久后，等到身下鹅卵石微微发烫，日头渐渐毒辣，桑芥就慢慢的起身，动作间姿态韵致而不失柔美。
她继而用手心揉了揉眼睛，而后就偷眼看向那树干下的晏游。
只是那晏游却没看她，竟低垂着头，只顾着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眉头皱起好像在思虑着什么生死存亡或者国家大事。
桑芥被气笑了，感情半天都是她在那唱独角戏？
这晏游也忒不怜香惜玉了。
膝上隐隐作痛，桑芥暗骂一声，而后就自个起身临水照了照，拢了拢鬓发而后就走了回去。
故意把脚下声响弄得大了些，踢了踢脚下石子，弄出这一番动静后。
果不其然就看到那晏游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她的方向。
晏游正低头沉思，听到动静后他忙一抬头就看，就看到原来是踢到了一个小石子。
此时那小石子正滴流滴流地滚到了他的脚下。
而桑芥则依然是方才失魂落魄地模样。
晏游不再去想，而是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绿衫小姑娘。
只见她低垂着头，露出乌黑的发顶来，身上所穿的绿衫此时正松松垮垮地揉作一团。
视线下移，就看到那衣衫下摆一片浓黑，膝上好像被蹭破了，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渗出，应该是方才跌倒蹭破的。
晏游心下一叹，复又看向那少女，只见那双清凌凌的凤眼里，溢满了慌乱无助之色，鼻尖上还蹭了一道灰，像是白玉染了微瑕。
桑芥慢慢地就蹭了过来，脚步像是有千斤重似的，脸上也是一片凄惶。
晏游心下微微发睹，他就那么看着那少女来到他的身身前，竟动手要解开他的绳子。
只是嘴上也忽地开口了，她缓缓蹲在晏游的身前，用双手环住两膝。
抬起明净的小脸，语无伦次地开口说道：“……船夫大哥，现在可怎么办呀，昨夜我明明将那小船泊在了那岸边。”
“……可为什么现在却是不见了。”
“……昨天发生的一切这些我该怎么解释的清，而且而且…”
“……而且巧姐也遇害了。”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于歹人的刀下……”
斜斜一行清泪顺着香腮滑下滴到了鬓里，说到这里她像是怕极了，便将头埋到了臂弯里。
只露出一双惊恐无依地眸子来。
离得近了，晏游可以从这双溢满了泪的澄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两丸乌黑的黑眼珠正缓缓颤动着。
可那无助的眼神在对上他的目光时，一瞬间又重新迸发了光彩。
那光彩有一瞬间灼烧了晏游。
“……真好啊，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为别人的依靠……”
晏游就顶着少女期待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
可他没办法给任何人承诺呢……
面前的少女眼里的光突然熄灭了，她忽而瘫倒在地。
良久的沉默之后，只见她又木蹬蹬地转了转眼珠，忽而伸出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手上一动却是碰上了晏游手上的绳索。
“……我想明白了，我的事情本就与船夫大哥无关，要不是大哥你我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伴随着绳子解开砸到地上的声音。
“——你走吧。”
语罢便抬眸向晏游笑了笑。
而晏游只觉少女脸上佯装坚强的笑脸，很是刺眼。
晏游低头抚落了身上的绳索，活动了下手腕，低声问道：“——那你呢？”
“——我”
这一声拉的老长。
晏游抬头看去，对面的少女一双眼哭的红肿，像烂桃似的，只见她抹了一把脸，毫不在意地开口就道：“……旁的倒还罢了，只不过我身上背负了巧姐一命，天香楼是回不去了。”
“我一个弱女子身上也没得银钱，卖身契也在天香楼里。横竖孤身一人也没得什么好结局，你会等你走我便拿了这根绳子吊死去。”
语罢也不看晏游，低下头决绝的一笑，而后便强忍着泪扭过身去。
第25章 古灵精怪（八）
说完后便一脸决绝地背过身, 背上蝴蝶骨分外明显，那双微微轻颤的双肩看起来无助极了。
晏游慢慢地扶起一旁的树干起身。
看了一眼坐在地上那背身的人，从他看过去, 正巧可以看到其尖尖下巴上挂着的一滴泪珠, 那泪珠却是晶莹剔透要掉不掉的样子。
微红的眼睛垂下，瞧着倒有些我见犹怜。
晏游轻垂下眼皮, 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听得动静，坐在地上的少女像是要转身，可碍于终究只能坐在原地, 那双耳朵偏偏竖的老长。
晏游不由得失笑，他扯了扯嘴角，心下一动，缓缓启唇道：“……姑娘莫要如此悲观, 在下在城内里一友邻, 财务也都在他那里，如果姑娘愿意同我一起进城, 我便取出些许积蓄，赠与你。”
听完这句话的桑芥本能地眨了眨眼睛：这晏游有这么好心？
内心如此做想, 表面却看不出来。
晏游就见只地上的女子迅速抬起了头, 被泪水打湿的眼睫浓黑, 鼻头也是红红的。
晏游见状，微微一怔，可内心忽然有些不忍, 可转眼想到了什么就便迅速冷硬起来。
桑芥那张脸突然雨过天晴。
她忙抹了把脸，喜道：“……唉, 我就知道大哥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说完就站起身来, 重重地拍了下晏游的肩膀。
晏游本不设防, 受此重创后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歪了歪，嘴里也剧烈咳嗽了起来。
桑芥被吓了一跳，而后手忙脚乱地就扶着晏游靠在树上，又拿起水壶不由分说地就塞到了晏游的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