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才几杯果酒,我怎么会醉呢。”她自己都不信,只是觉得头也有些微沉,眼皮子也有些重,她撑起来,按了按额头,蹙眉有些闷闷不乐,“小溪啊,你长大了,青姐姐很欣慰,只是……你偶尔也要记得来看看我啊。”
越九溪听到她说这话时,就敢确定,她的确是醉了,否则青姐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心里有些酸涩,不过更多的却是高兴,原来不是他以为青姐姐根本就不在意他,是青姐姐怕打扰到他。
他正欲回答一句,女子的纤纤玉指落定在他的手臂上,她朦胧着一双眼睛微带酒意,视线摇晃看得不清晰,朝他面前凑近了些。
越九溪呼吸一窒,像是忘记了如何应对,她说话之间轻吐的兰气袭面而来,不知不觉那颈项红透到了脸颊,他低垂下头,眼神都无处安放,却听这个始作俑者还语气故作欢乐地说:“不过我啊……真的很开心,看到你如今昂扬峥嵘、意气风发的样子,少年人便该如此。”
昂扬峥嵘、意气风华,总觉得这些词似乎放在他的身上有些奇怪了,越九溪忍不住想,眸色微暖,也只有在她的心中,他永远都是最好的吧。
可是……
他忽而苦涩地抿了抿唇瓣,可是那些都是他伪装出来的模样。他看着她时,真挚炽烈,如生命之火燃烧着。
“青姐姐……”他涩涩地开口,声线都轻哑着,女子一只手撑着桌子,姿态有些慵懒,不复平日里的温雅端庄,有些小女儿姿态,眸光像辗碎了的波光,搅混了一池月色,正望着他,等待着他藏在嘴中的后半句话。
只是,瞬间地忽而松开了手,他忍不住迟疑了一下,才发觉她已经微微眯着眼睛,支着脑袋,似困了,又似醉了,下颌点水蜻蜓般的,有些迷糊可爱。
本还在紧张当中的越九溪望着这一幕,忽而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有些肆意,更像是堆积了很久的释放出来。
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酒液,一直压抑了的心情也彻底舒畅开来。
看着她还啄米似的样子,他心里动了动,叹了一口气,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她周边清了一下,然后安置她的手臂,让她靠在手臂里睡着,她睡着也轻轻含笑着,不知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在他撤开手的时候,竟然微微蹭了一下似的把云鬓花颜都靠在他手臂上,轻轻地哼出他的名字。
“小溪。”
越九溪扬起笑容,可是很快又听见她的下一句。“小反派……”
他蹙眉,一时听得模糊,竟然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但总觉得似乎也在叫他。
他没有多加留意,只是苦恼手臂上柔软而热热的温度,那流云般的发、海棠花般微红的脸颊滚烫得让他不知如何应对,他用了些力气想要松开,但见她眉目微微蹙起时,又心软得一塌糊涂。手指微凉,微触那不描自黛的眉,她忽而暖暖地绽放一个笑意。
“青姐姐,你……究竟梦见了什么?”他低着声音,忍不住问向面前的这个人。
是梦见了我吗?
梦里的我们如何?
他呼吸微深,看着眼前这张娇娇欲滴的玉面,忍不住凑近,那唇似酒液浸着,灯火下竟然有晶透之感裹着那红如石榴般的唇瓣。他盯着喉咙微动,心魂动荡,手臂微颤了一下,而梦中的女子全然未觉,只是微微前倾了一些,唇瓣轻轻靠在他雪色袖子。
他已心猿意马。
望向她的眸光便如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女人一样。
“小、殿……”霜儿走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竟然也有些呆住了,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
越九溪视线冷冷地看着她。
“殿下,有人来找您。”那目光简直是吃人似的吓人,霜儿也有些害怕他了。她这句话都是错开他的视线说着的。
“嗯。”
少年轻柔地挪开靠着他手臂的女子,“青姐姐累了,你扶她过去休憩。”
霜儿也匆忙赶到桌子边,看着自家姑娘分明就是醉了,脸颊都红得娇滴滴似花。她正打算摇一摇,却被身边的越九溪以眸光制止。
霜儿只好轻轻扶起白衣女子。
“我先回王府了,霜儿,青姐姐醒来时,帮我和她说上一声。”
霜儿自然是应下。
越九溪望着她们,过了一会儿,终于收敛住眸子的异色,等到浑身体温都凉了下来,才走出了屋门。院门外花圃金□□\\花灿漫的石子路畔,他的侍卫长长宁正站在那里等着,见着他,便唤道:“殿下。”
越九溪没有一丝眷恋身后,走过他身畔,淡淡地道:“吩咐了长安吗?”
长宁怔了一下,点头。
越九溪道:“回府吧。”
长宁应了一声的同时,又忍不住看了看身后的待月阁,主子还真是在意他这个义姐。
第40章 越九溪的礼物
“殿下, 这是先前调查青姑娘的资料。”长宁也没想到殿下这位义姐的身世还这么坎坷,竟然还会和昭王扯上关系。
越九溪早便知道青萝的家人趋炎附势,卖女求荣有多么令人讨厌。同样的昭王也一样令人厌恶。若是真的爱芳华郡主, 青家人送上门的女儿又何必那么绝情地将青姐姐扫地出门, 哪怕叫一个人送回青家……不不不,越九溪忽而明白了,为何青姐姐不愿意回到青家,在出王府的同时就隐身于民间, 可知她过去在青府中的处境有多么的不好。
无论是昭王还是青家, 他都会给青姐姐一个说法。
长宁看见他眸子的寒意, 面上笼罩的阴云时,也都明白了这位殿下想做什么。其实朝堂之上殿下和昭王早就是不合, 那昭王高傲, 自持母族,又是庶长子, 十五年来享尽荣华富贵,怎会轻易低头。好在殿下素来能忍, 风度矜持、含蓄优雅,若是换一个民间回去的皇子怕是也无法走到今日。
长宁将近日来的事情都一一报告, 越九溪嗯了一声。最后, 长宁想了一下, 还是把那件事给说了:“殿下,近日来青家耳闻青姑娘乃是殿下您的义姐,有意拉拢, 只是青姑娘深居国公府中, 无缘得见, 蠢蠢欲动……”
越九溪蹙眉, 唇边扬开一个冷冷的笑。“我看青平这六品掌狱是不想做了。”
长宁听着他这虽平平淡淡却隐含杀机的话语,暗暗为青家人擦汗。
深居定国公府中的青萝同样从小五处得知了这件事,当初昭王把她赶出了王府以后,按常理来说她应该是回青府的,可青家人是如何德性,她从原身的记忆中便早已得知,况且生她的姨娘早早地死了,她也没有必要回去再受青夫人的嗟磨。
只是没想到,青家人消息这么灵通,一听说她现在小溪的义姐时就蠢蠢欲动,甚至想要接她回青家。可惜都被定国公府拦住了。老夫人身边的金玲嬷嬷甚至私下让她放心:“不是什么人都能攀附起清王殿下的,青姑娘如今为殿下的义姐,更不会受任何人欺辱。”
青萝不傻,也听得懂里面的敲打,她这义姐身份是小溪于贫寒之时认的,发达之际更不可能忘记,否则若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指不定要把小溪的名声搞得有多难听。
况且,青家……呵呵,她不惹他们,他们反而几次三番主动上门了。
就连霜儿也忿忿不平,“咱们女孩真的是命苦,姑娘这样的人也舍得嗟磨。”
青萝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放心,只要咱们在这国公府的一日,他们也进不来。”只不过内心她也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这国公府中,青家人迟早还是会找上门来的,况且若是有青家人这件事,这几天她本来都打算和老夫人告辞,回到十里街了。真是计划不如变化。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越九溪为一品亲王,奉召上朝,其余几位王爷中以昭王为首,皇帝今日心情还不错,恰逢遇见江南兴修水利之事,便和蔼地让他这些儿子们来说一下他们的意见,几位王爷们暗暗对视一眼,轮着答过,中规中矩,便开始向旁边的越九溪发难了。
温王站出来道:“儿臣们愚见,不若让清王也发表一下议论,清王自幼居于民间,想必定然很清楚民间人的看法。”
傻子都能看得出这么明显的针对,满朝文武更是摇了摇头,觉得要遭,也只有越九溪派系的人面无表情,定国公本人更是渊渟岳峙、泰然自若,让人看不出心思。
金銮殿上的皇帝皱了皱眉,儿子们的纷争他这些年不可能看不出,只是从前有个昭王压着,大家都敢动,如今清王回来了,他尚未立太子,所以人心浮动了。只不过……太子之位,他左思右想,始终还是没有决断。
“清王,你来说说看。”
“儿臣领旨。”越九溪脸色平静,本就出落得颜色非凡,矜贵清冷,如今入了皇家,亲王蟒袍相衬,更是英姿勃发,尊贵无匹,乃有天潢贵胄气度,便是在这森冷威严的金銮殿下,都未曾有一点的退缩。
群臣满意颔首,先不管说不说得出,说得好不好,光是这一份气度就衬得上他嫡长子的身份,说不好也只是民间岁月蹉跎,未来多花点心思未尝不可。
谁料,待越九溪说完以后,满殿文武都静默了一刻。便是一向倨傲的昭王也对他侧目而看。
皇帝本人也很满意,他说得不算有多么完美,当然了,皇帝本人养着这些官员又不是白吃粮食的。只是没想到他这清王见解倒是到底独特,居然提出了以工代赈的说法,先不说实施起来的难度,对春洪秋竭的灾民来说倒是有利。
皇帝本人也沉默着,过了一会儿龙颜含笑,“说得好,清王陷落民间,仍有朕的风姿,定国公真是有劳你的教导了。”
定国公手持笏板,上前一步:“臣可不敢贸然领功,乃是清王殿下天资聪颖,又有太傅先生在旁教导之功。”
皇帝笑道:“爱卿谦虚了。”很快又亲自赏赐了给了越九溪和定国公若干赏赐,这才作罢。
朝中官员们最是看得懂皇帝的风向标,马上就知道了皇帝的不满,清王再出身民间也罢,也只是意外使然,便是皇帝本人都有所愧疚,岂是随便让人打压的,便是几乎和清王站在对立面的昭王也不曾在皇帝面前落清王面子。
温王等人也看出了皇帝的不喜,颇为悻悻。
昭王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清王再怎么也是皇长子,真真正正的嫡出,真是没头脑。昭王又望向站在旁边不远处的少年,目光之中有些欣赏之意。
下朝后,皇帝留了定国公等一众大臣,似乎是边疆外敌侵扰,欲要派人镇压,王爷皇子们纷纷先退朝。因为方才朝堂之上发生的争论,皇帝不在身边,王爷皇子们自然是懒得给好脸色,根本就不屑与清王相处,纷纷将他孤立。昭王慕寒走出来便看见长身玉立的少年孤自走在玉阑干处,身影看起来有些寂寥。
昭王自持长子身份,一向也以宽和风度为人所夸,不管是不是真的,二十多年了,装也得装习惯了。
身边随侍见他欲要往清王那边走出,连忙小声劝诫:“殿下,皇贵妃……”
昭王回眸盯了他一眼,冷冰冰的。任哪个成年男人动不动就被身边人拿自己母亲来镇压自己,再孝顺都难有好脸色。
随侍心中一寒,便是这么一踌躇,那昭王已经大步飞扬地走到了清王身边。
越九溪发觉昭王来到身边时,有些莫名其妙,因为青萝一事对他的厌恶都隐隐藏在那远山近黛般的眉目之间。他站定在玉桥边,回眸道:“不知昭王有何见教?”
昭王听着他直呼称号,有些不快地纠正:“清王,本王年长你些,本朝向来信奉孝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你便是唤我一声皇兄就这样难?”
昭王生得峻拔,鼻梁高挺,五官棱角分明,眉清目朗,仪表堂堂,是本朝有名的美男子。眼下居高临下,自然是要比青涩的少年更有魄力,可少年临渊而立,却无可惧色,未曾被他威迫所摄,眉骨清敛,容色笼着冷霜,吐字清晰。
“昭王若是找我,便是那这些话来压我,那大可不必,本王没有空闲到与昭王你坐而论道,争个长短。”
“你我同为超品亲王,若真论嫡庶,也该是你唤我一声。”越九溪漠然而道。
“你——”昭王脸色难看。
越九溪唇瓣添点笑意:“怎么,昭王反而不高兴了,不是你要论兄友弟恭?”
昭王没想到他这个流落在民间的弟弟如此牙尖嘴利,当即也没有了亲近的心情了,淡淡地说了他来的目的。“清王,你何必咄咄逼人,本王乃是见你初涉朝堂,好心想要提醒你一番。温王等人或许是明显了一些,更有暗处涌流。”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越九溪心中从未如此无语过,这或许就是青姐姐说过的大白莲吧。若说暗流涌动,对他危机最大的可不就是你和皇贵妃这一派系。
越九溪无意与他耗费功夫,“昭王多心了,本王自有见解。”
就在他欲告辞时,忽听得身边昭王冷笑一声。
“你还年轻,不知有些时候害人往往的便是身边的人。”他一副高深莫测、深沉含蓄的神情。
被他缠住了的越九溪:“……”
“昭王有话便说。”
“本王听说清王流落民间低谷时,曾经被一女子收留而免遭一难,这女子是否为六品掌狱青平之妹青萝?”
越九溪心中扯起波澜万丈,恨不得将眼前人给杀了作罢,可在这人多眼杂的皇宫之中,他也只能忍耐,见眼前的男人还欲卖弄的样子,他心情很差,就连语气也都寒意森森。
“昭王,你还想说什么?”
昭王目露悲悯地瞧着他,以为他还尚不知情,于是好心把事情揭发。“你不知这青家人实在无耻,青萝姑娘曾经被他们送给本王为妾,后……本王不喜退回,谁知这青萝姑娘并未回到青家,而独自居住坊间,这才有幸收留你。青萝姑娘虽为你义姐,可她终究是父母双在,更有长兄在侧,如今住在定国公府像什么样子,青家人本欲见她接回去,你这义姐反而不肯,贪恋荣华,连双亲都……”
昭王本欲继续说,可忽而对上少年那双猩红的眸子时,话便逗留在了嘴边。
“昭王,你说够了没有?”
昭王皱眉,他好心提醒他,别沾这种事,怎料却被他敌对,他本就是冷峻性子,当即也脸冷了下来。“慕淮,你这是什么意思?”直接便称呼越九溪回宫以后的名字了,可想而知是多么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