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嵘没起身,她的眼里毫无笑意,他想要见得笑容,她成亲后都从未对他展露过。
“我没有担心自己护不住家人,我是担心我自己,是担心殿下你讨厌我,也是担心我在殿下心中的位置回不到成亲前,殿下对我的样子。”
这下席云素不理解了,回到成亲前的样子?怎么可能,那是她不愿意的,也应该会是聂怀嵘不愿意的,他自顾自地在说些什么呢。
“聂怀嵘是你被打了板子,伤到脑袋了,还是我一大早没睡醒,本公主怎么听着你的意思,不是要来让本公主出气的,而是你不想跟本公主和离了呢?”
之前她就觉得聂怀嵘很奇怪了,平白无故地来讨好她,说一些不像是他应该说的话,还撕了她写的和离书,虽然是不可置信的猜想,可当聂怀嵘说了两回要她不要消磨掉对他的好感时,那种毫无可能又不可置信的想法竟然离谱地变得可信起来了。
聂怀嵘也不否认,“是,我不想和离。”
席云素沉了脸,眼神都变得骇人起来,怒道:“你再说一遍,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和离。”
席云素气狠了,扬起手里的荆条,打在聂怀嵘的身上,她用尽了全力,在他的胸口留下一道血痕,“你混账,约定好的事情,你敢反悔?为什么,为什么反悔,都约定好了的,本公主都按照你提的那些狗屁要求做到了,你居然敢反悔?”
她气得眼都红了,聂怀嵘知道小公主想要和离,却不知道她和离的决心是如此的强烈,常年打架受伤从来不怕疼也不怕受伤的人,被她拿着荆条吼着质问他为什么要反悔时,他只觉皮开肉绽的疼。
这种疼,不是在身上,是在心里。
“我心悦殿下,不愿和离。”
他本想徐徐图之,不想惊动她的,可他终究是因那日她说的没有曲解的话慌了心,他今日方才来小公主面前请罪,是因为他忙前忙后,处理了后顾之忧,他才敢来说些话的。
聂怀嵘也不想这么急的,他原本计划着是要一步步慢慢接近小公主的,可小公主却是变化太快了,才一个多月,她就不在乎他了,他怕自己跟不上小公主,更加赌不起时间了。
迟了一个多月,已经好似迟了一辈子了,他不敢等下去了。
又是一荆条抽在聂怀嵘身上,席云素握着荆条的指尖发白,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说这种话。
“收回去,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话,心悦她?聂怀嵘绝不能说这种话,他说这话,那她前世受的苦算什么,她前世的人生算什么?
他若心悦她,那她前世就成了笑话,她成了大傻瓜,她的爱,她的付出,都是可笑的,都是难堪的。
她付出一切,得不到他的心悦,她放下一切,他却说他心悦她。
聂怀嵘,可恶至极,他在嘲讽她曾经的爱和她曾经的付出,他让前世的她成了一个跳梁小丑,也让如今的她颜面尽失。
“收回你说的话,不收回我就打死你。”
她的反应如此之大,聂怀嵘不明所以,但他的心意是不变的,“殿下请随意,但我的心依旧如此,我心悦殿下,不想和离。”
啪,又是狠狠的一荆条,聂怀嵘就是不松口。
“我心悦殿下,不想和离。”
她打一下,他就说一句,两人都较上了劲,谁也不肯退一步。
最后,终究是体力不支的席云素先罢了手,荆条上血迹斑斑,鲜血沿着荆条弄脏了她白皙的手。
席云素狠狠地将荆条摔在地上,盛怒未消,“翠微,拿纸笔来,我要休夫。”
什么半年之约,什么后果,她一概不要管了,她现在就要跟聂怀嵘划清界限,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
备好纸笔后,席云素一挥而就,将休书扔到了聂怀嵘身上。
休书砸到聂怀嵘身上,染上血污,聂怀嵘看也不看,直接撕掉了。
“我不同意。”
“这是休书,不用你同意。”
席云素原本是念着他们聂家满门忠烈,不想再在兴京城里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他做出了她绝不能容忍的事情,那么,她就不想再留什么体面了。
不管是皇家的体面,还是聂家的体面,都不管了,她不想再跟他纠缠了。
聂怀嵘起了身,身前身后都留了血,他一声疼都没有,“我不同意,就算是休书,也不会生效。”
果然是不能等下去的,她对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不过,他依旧有不能明白的地方,也依旧有想要试探的地方。
“我曾经梦到过,梦到殿下难产而亡,梦到自己悔恨终生,也梦到过殿下为了给我送黑漆顺水山文甲,耗费心力的样子,但那都是梦,我和梦里的人不一样,我和殿下的结局也是不一样的。”
面对席云素,聂怀嵘一向是坦诚的,他从没想过要掩饰自己的感情,而且,他也想要确认,确认他心底那种不详的猜想。
而席云素听到他说他的梦,神情一片空白,嘴唇发着抖,“如果是真的呢,你还会毫无羞耻地说结局不一样吗?”
聂怀嵘解了身上的荆条,弯身跟小公主平视着,想让她看到他的真心和慎重,“自然是不一样的,梦是梦,我是我,我心悦殿下,定会护殿下一世安康喜乐的。”
一个多月变化太快,也不能让他信服,小公主如此重情重义的人,连她母妃的奶嬷嬷她都每年祭拜,亲自扫墓,屈尊行跪拜之礼,如此长情之人,他怎么都不能相信,短短一个多月,她对自己就仅存了一丁点的好感,也不能相信,她甚至连朋友都不愿让他当。
但如果,是一辈子,那所有想不通的地方,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这一刻,聂怀嵘对他梦中的那个聂怀嵘是恨极了,恨不得亲手了解了他,他也恨他自己太过傲气了,如果他在成亲前小公主接近他时,他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关注,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知道自己迟早是会喜欢上小公主的,只是当心动的那个瞬间来晚了,他就已经错过太多了。
她那样悲伤和难过,聂怀嵘是想上前抱抱她的,可他身上带着血,而且她恐怕也是抗拒他的靠近的,他不能再吓到她了。
他预想过最差的情况,眼下却是比最差还要差,他心口滴着血,他其实比小公主还要慌,还要乱。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着她,在她能够容忍的最近的距离内,哀求道:“我并非想要强迫殿下,可是我不能同意就这么和离,不能在殿下没有将我跟梦里的那个聂怀嵘区分开之前和离,也不能在殿下看着我时还带着梦里那个人的烙印时和离,等殿下将我和那个人当做是两个人看待,而我仍然不能让殿下重新钟情时,我就同意和离。”
席云素提及前世之事本来是难过不已的,然而聂怀嵘的这一席话,让她太过震惊,震惊到一时已经没空去想难不难过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来混淆视听,本公主绝对是要跟你和离的。”
她慌了,聂怀嵘更加确信了。
兵法有言,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那唯有不破不立了。
聂怀嵘为了能留下席云素,已经开始将他毕生所学的东西,用在让她暂时打消和离的念头了。
他引诱道:“我的梦里,梦到的还不知这些,我不仅梦到殿下恨梦里的那个聂怀嵘,还梦到了殿下的身亡是被人害的,殿下不想知道真相吗?”
“什么真相?是谁?”
席云素脱口而出,她一直以为自己难产只是个意外,从未想过这其中还有其他的蹊跷,她被聂怀嵘一个又一个的惊雷给震惊了,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承认他的猜想,恼怒地想要补救:“我是说你的梦,有什么真相,听起来是个很奇怪的梦。”
“是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人要害你,具体是谁,我尚未查清楚,不过因为那些梦,上次殿下祭拜周嬷嬷时,没有走的那条大路上,我找到了埋伏着的刺客,虽然很可惜没有抓到活口,但叔郓已经在调查了,殿下要不要跟我合作?”
聂怀嵘期待着她的回应,只要能跟小公主有所牵连,那就是个很好的开始了,有开始就有会一切的。
他可以忍受小公主将前世的怨气撒在他身上,他不能忍受她想要跟他一刀两断,错过了,重来就好,他会抓住一切可以重来的机会的。
他十九岁临危统帅西垂十万大军,他连西垂强大的西羌都灭掉了,没有可能换不回小公主的心的。
席云素后退一步,没有被聂怀嵘的建议说动,她回道:“不用你,我父皇会保护我的,本公主非跟你和离不可。”
聂怀嵘不甘心,又换了一套说辞,“那殿下甘心吗?现在有最好的机会再殿下面前,殿下可以将自己恨和怨都报复回来的,现在是我追着殿下了,殿下和我的位置已然对调,殿下曾经受到过的委屈如今都能还给我了,等殿下报复完了,出了恶气了,再和离不是更好吗?”
兵法又有言,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以迂回的方式来达到取直的目的,把不利的状况化为有利的。
此时聂怀嵘能想到的能用上的,也就是他自小熟读的兵法了,他这一辈子不是在军营就是在打架,讨人欢心这种事情,他从未做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入手,他只能用他熟悉的东西摸索着,该如何挽留住他想要挽留住的人。
他见小公主若有所思,便追击道:“殿下也不必急于一时来决定,可以慢慢想,对于我这个心悦殿下的人而言,是绝对不想要跟殿下和离的,殿下想得越久,我就忐忑多久,看着我焦急不已,坐立不安,殿下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出气的办法吗?出完了气再和离,不是最划算的吗?”
他这么说,不是想要虐待他自己,更不是想为梦里那个可恨的聂怀嵘赎罪,而是这种办法,能最快让小公主明白他对她的心意,小公主越是能折磨到他,也就越会意识到他的爱意有多浓。
绝路边缘,就要使用特殊的手段,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兵法里的话。
席云素意动,聂怀嵘如此多话的情况很少见,可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都让她颜面尽失了,她不给他些教训是说不过去的。
她还不能轻下决定,有些事,她需要见过她的父皇之后,再做打算。
“翠微,备车,本公主回宫。”
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聂怀嵘所说的一大堆的话,往后如何,等她想清楚了,再来做决定。
“殿下还会来吗,何时回来?”
聂怀嵘那么大的高个,此时矮着身子,巴巴地望着她,眼中的不安和期待一览无余,不知怎的,席云素突然有点明白,他所说的出气的办法了。
“那就要本公主心情好不好了,聂怀嵘你可就慢慢等着吧。”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对不起了,我食言了,因为亲戚突然到访,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万字肥章推迟到后天(4.22)再更,明天我再缓一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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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桃花依旧笑春风小天使的霸王票,小天使的喜欢和支持我已经收到了,可以了,不要对我太好了,这两天正脆弱着,惹哭了我,真的会影响我码字的速度哦,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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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席云素回宫了, 阑风院变得冷寂了。
满院的竹曾是聂怀嵘的最爱,如今在这片单调的绿色中,他竟是生出一种乏味来。
不知不觉中, 小公主对他的影响已经很大了。
桃树,不该种在院外的空地上, 就应该种在这里头。
等小公主回来后,跟她商量, 将院子里的竹子砍掉一半,种上桃树。
他和她的住所, 不该全是他的痕迹才是。
聂怀嵘在院中的竹林停驻良久后, 前往安化大营去找韩叔郓了。
领兵打仗,舞刀弄枪是他的长项,但是在小公主那儿, 算不了什么的,通识人心方面,还是他的军师比较擅长。
聂怀嵘快马回营,找到了正在营帐里焚香弹琴的韩叔郓。
他静立在一旁, 等人弹完了, 才说起了他的来意。
韩叔郓听完聂怀嵘说起的聂家妹妹和小公主起冲突的事情和聂怀嵘的解决办法之后, 不停地叹气和摇头。
战场上打仗和以前打架时, 都挺精明的一人,怎么遇上跟感情相关的事情, 就糊涂得不成样子了。
韩叔郓给他举了个例子说道:“如果大聿跑到我的营帐里来撒野,先动了手但是被被我身边的护卫拦住了, 那我命人捉拿他, 并军法处置, 将军要怎么办?”
聂怀嵘不解思索地回道:“他闹事在先, 你的处置没有问题,我毋须干涉。”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扯上了你的家人,你就一团糟了?将军,不管你对你父兄有多愧疚,因为当年之事又有多想保护你的家人,但是保护和纵容是要分清楚的。”
韩叔郓见聂怀嵘听了他的话,仍有疑虑时,这件事,他就决心管下去了。
当年将军父兄之死,不仅是聂怀嵘的心病,也是他韩叔郓的,所以六年了,将军从不在他跟前谈起家人,是在照顾他的感受。
如今找到他来出主意,大抵是被逼急了。
他是军师,将军有任何难题,他出谋划策都是理所当然的。
韩叔郓便细细拆开说给聂怀嵘听:“我明白将军是想两边都息事宁人的,可你这种做法,对两方都是不利的,将军一力承担了所有,在小公主看来,将军是包庇自己的妹妹,跟她作对,而在将军妹妹看来,将军这是在认同她的做法,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低头而已,最后除了将军你自己挨了板子,欠了大理寺的人情,情况一点都没有改变,反而是变严重了,我想小公主一定是气狠了吧。”
“她回宫了。”
经过韩叔郓这么一分析,聂怀嵘总算是知道问题的所在了,小公主对他失了信心,所以他昨日绞尽脑汁的挽留之话,没起到什么作用了。
信任是基础,没了信任的前提,再动人的建议都是空中楼阁了。
想通的聂怀嵘有了解决之法:“明日我就带着我妹妹进宫给小公主道歉,这次,我不会替她受罚了。”
“嗯?妹妹,不应该是妹妹们吗?那位许妹妹不也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