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嵘心里酝酿了一番, 想好了说辞,才说道:“是关于殿下点的长明灯的, 我在聂家的坟茔中留出了一个位置, 殿下若是愿意,我就那里立一座空坟,若是殿下不愿意, 我另外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再立坟墓,两种办法,都凭殿下做主, 不过后一种, 落叶无根, 难免孤寂落寞。”
他原是只准备了前一种法子的, 后来他又想到小公主应该是恨聂家的,连带着梦里的那个孩子, 都不愿意跟聂家人扯上关系的,他就又加了一种办法。
小公主在意的事情, 他要仔细去做, 能挽回一点好感是一点。
他会很有耐心地去消除梦境和现实的隔阂, 重新获取小公主的心的, 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成功。
听后,席云素静默无言,落叶无根吗?一个未曾来到人世间的灵魂,独自踏上黄泉,而亲生母亲的灵魂却回到了从前,连黄泉都不能共路,更无法护着她的孩子。
不称职的,不止聂怀嵘一个。
“单独立坟,可会有孤魂野鬼欺孩子年幼无依?”
粗糙的指尖触及她的脸颊,席云素才发现,泪已掉落,人却无察觉。
她挥开聂怀嵘的手,她不需要聂怀嵘的同情,说到底,孩子跟眼前这个年轻的聂怀嵘是没有关系的。
“有关系,殿下的孩子就是我的。”
聂怀嵘好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急切地在她跟前表明心意。
又在她想说话前,抢先说道:“那就选聂家坟茔,聂家先辈都是浴血沙场,忠君护国之人,聂家坟茔孤魂不敢乱入,神鬼也难欺,是最安心之所,而且聂家坟茔并没有要求里头的都是姓聂之人,若有国姓之人进入,想必列祖列宗都是会欣然接受,并护其周全的。”
皇帝姓席,国姓自然就是席姓,冠以她的姓,葬入聂家坟茔,席云素动摇了,她一直没有立坟墓就是不想让她的孩子成为孤魂野鬼,而一个不存在的人,她也没法让其葬入皇家陵墓之中。
这是她的软肋,她心里不大乐意,可也知道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了,“有劳,此事算本公主欠你一个人情。”
“我和殿下之间,何谈欠与不欠,梦也好,现实也好,要欠也是我欠殿下的。”
聂怀嵘总不喜欢在她的口中听到“欠”字,每每她说此话,他就觉得,小公主从没有将婚事当成一回事,也从未有哪怕一刻将他当做她的夫君。
梦里那个可恨的聂怀嵘对小公主造成的伤害,他可以背负,也能承担所有,也只有承担和背负,他和小公主才会有未来。
不过,他总盼望着,在他和小公主的相处里,没有另一个聂怀嵘的影子,那一声声“欠”,是想划清关系,可该划清关系的聂怀嵘,不是他,是梦里那个人。
席云素冷笑着:“你欠我什么,你跟我什么关系都不是,你有什么好欠我的?”
说起来,她跟眼前的聂怀嵘才成亲两个月而已,他不过是做了几场梦,他和她牵扯又不深,迟早为陌路之人,他有什么好欠她的。
她和他没喝过合卺酒,没圆过房,没给他的长辈敬过茶,她不认为她跟这个聂怀嵘是夫妻,顶多是因当前形势而绑在一起的陌路人罢了。
聂怀嵘眉头紧皱,什么关系都不是?怎么可能,他和她是夫妻,官府认定的合法夫妻,他聂家的族谱上,有她的名字,哪里就没关系了。
然而这些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小公主所说的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聂怀嵘心里也明白的。
可他依旧不认同,不认同他和她之间是没有关系的。
“成亲前,殿下是喜欢我的,成亲一个多月后,我心悦殿下,我动心了,动心得晚了,辜负了殿下的深情和等待,你我都有情,所以我和殿下从来不是什么陌路人,欠也是我欠殿下情。”
聂怀嵘强调着他和小公主成亲才不久的事实,他总想着驱除另一个聂怀嵘对小公主的影响,想让她认真看看在她跟前的聂怀嵘。
他和另一个聂怀嵘,是不一样的,他希望她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没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席云素不愿意跟聂怀嵘绕下去了,他再怎么想要说服她也是没用的,她回来的目的不是来跟他谈情说爱的。
她止住了话题说道:“那些不重要了,我回聂府是想找出刺客背后之人,抓住那人,是最要紧的,欠不欠都无所谓了,你不想让本公主欠,那正好,本公主也不乐意欠你人情。”
他自己愿意无偿给她办事,就随他好了,反正也不是她逼着的。
聂怀嵘也不再揪着不放了,他和小公主的合作已达成,她人还在他身边,总还是有机会的。
*
卫霖从兵部晃悠着出来了,他打算找个地方喝两杯小酒,听两首小曲,这一天就算是混过去了。
他近来闲得很,兵部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席云素和江文英,他都没约到人,有点游手好闲的意思了。
“卫公子。”
卫霖刚出兵部的门,就被人叫住了,他定神一看,门口不远处,贺君虞正巧路过,跟他打招呼。
“这不是贺公子吗?找少爷我有事?”
文官和武将之间,多少是有点互相看不上的,尤其是年轻一辈的,沉不住气,更加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卫霖可没少听别人夸赞贺君虞是如何的光风霁月的,又如何听别人通过贺君虞贬低他们这些纨绔属性的公子哥的。
因这些暗戳戳的原因,话一出口,就带着挑衅了。
可贺君虞却是和和气气地跟卫霖说道:“碰巧路过此地遇上了卫公子,听说卫公子前一阵负责办的骑射大赛相当出彩,没能前去,着实遗憾,不如在下请卫公子喝一杯,卫公子也跟在下说说当日的盛况,让在下瞻仰一番?”
他这话说到卫霖的心上了,他那事办的确实不错,虽然聂怀嵘中间插了一手,但是聂怀嵘的表现也助兴了,来观看的人都还挺满意的,连向来看他不成器的他爹也称赞他了。
“想不到你还挺有眼光的,走,一起喝一杯去。”
卫霖和贺君虞一同来酒楼喝酒,贺君虞和气又有礼,说出的话也好听,卫霖都没喝几杯酒,就跟人称兄道弟了。
贺君虞温和地笑着将卫霖塞到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他也同样给卫霖回敬了一杯酒,然后不经意地问道:“我昨日在宫里遇上云素公主了,听说公主殿下跟卫兄弟交情甚好?”
“那可不,我是她表哥,打小一块长大的,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清楚。”
几杯酒下肚,说话也那么有分寸了。
贺君虞眼神一亮,又给卫霖倒了一杯酒,“在下有一件事,想跟卫兄弟请教,望兄弟你不吝赐教。”
卫霖交到了朋友,心情不错,拍着胸脯道:“你说,兄弟我能办到的,尽量办。”
贺君虞抿了一口酒,不急不缓地说:“过几天就是我祖父七十大寿,寿宴请了云素公主,可在下不知公主的喜好,担心寿宴上怠慢了公主殿下,知道卫兄弟和殿下交情很深,所以特来请教卫兄弟。”
“这倒不难,小公主她喜欢……”
卫霖没往下说了,他是喝了不少酒,人还是清醒的,从贺君虞的话里,他琢磨出味来了,敢情这小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路过,是故意来堵他的。
请他喝酒也是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就是你小子请我喝酒的目的?你们这些读书人弯弯绕绕可真不少啊。”
贺君虞没否认也没承认,回道:“卫兄弟不愿意帮忙,在下也不强求,请兄弟喝酒,是真心诚意的。”
能打听是最好,打听不到,就交个朋友,能和小公主亲近的人交朋友,也算是拉近了关系了。
卫霖乐了,一把揽着贺君虞,笑道:“别担心,我又没说不帮。”
这么好玩的事,为什么不帮?他还得帮到底才是,聂怀嵘欺负他表妹,抢他骑射大赛的第一名和他看上的甲胄,不狠狠让聂怀嵘吃亏,他就不叫卫霖了。
这下有意思了,一个觊觎驸马之位,一个觊觎面首之位,他再在旁边煽风点火,趁早让席云素那个想不通的把聂怀嵘给踢了。
*
前太傅贺璋复七十大寿这日,席云素应邀前来参加寿宴,跟她同行的还有聂怀嵘。
邀请她和邀请聂怀嵘的帖子不是一切的,是分开给的,席云素她一开始是想跟聂怀嵘分开走的,可是她被聂怀嵘的理由说服了。
聂怀嵘说,想要引出背后黑手,最快的办法是向外人展示,她跟聂怀嵘关系亲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一亲密,就意味着虎符合成一块的速度越快,背后之人越是坐不住了。
他的说辞挺有道理的,为了早日找出凶手,早点跟聂怀嵘和离,她就同意了这种做法。
她和聂怀嵘一起到了,前来相迎的,也是熟人,正是她见过的贺君虞。
贺君虞见到聂怀嵘的那一瞬间,脸色僵硬了,但他立马恢复了正常,笑着迎接了二人。
而聂怀嵘在触及贺君虞视线时,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行军打仗多年,他对敌意相当敏锐,随即就挡在了席云素跟前。
不明所以的席云素推了推聂怀嵘,不满地说:“你做什么,挡着我的路了。”
聂怀嵘是反应过度了,身体先于脑子,就做出了防备的姿势,他让开了路,但是对贺君虞多了几分猜疑和戒备。
贺君虞好似是没见到聂怀嵘那一番防备的动作,依旧和席云素说话:“殿下所赠一缕花香,臣未回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臣听闻殿下的马场几个月前损失了许多好马,臣正巧认识个贩马的商人,他手里有不少上好的马,臣嘱咐他要他将好马留下了,殿下若有兴趣一观,也算是臣的回礼了。”
卫霖说过,小公主喜欢好马,不喜欢别人直接给她送礼。
贺君虞就想着牵个线,他不直接送,但能让小公主得到喜欢的东西,马已经准备好了,价钱也谈妥,不会让小公主花多少钱的。
“是吗,那本公主有空去见一见。”
说起来,她都快忘了,她都好久没去骑马了,她那马场也该补充些新的马进来了。
她以前那些好马,都是藩国进贡的,是极品好马,就为了黑漆顺水山文甲甲胄上头的玄金,费了她好些马,现在想想可真不值当了。
小公主刚说完,聂怀嵘就插话了,“不必了,殿下的马场的马因我而损,就应该由我来负责,贺公子好意,就请收回。”
什么一缕花香,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心存觊觎之人的?
怎么这些心怀不轨的,一个个都敢当着他的面抢人了?
席云素不大高兴,好端端的,他插什么话,“聂怀嵘,本公主的马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了?”
“殿下忘了吗,我和殿下是夫妻,关系亲密的夫妻。”
聂怀嵘尤其强调了关系亲密这几个字,他是想借着提醒小公主做戏给幕后之人看的由头,警告眼前这个觊觎别人妻子的贺君虞。
贺君虞收敛了笑意,毫不客气地说:“聂将军,有些时候,强调就是心虚,聂将军能为殿下做的,别人也可以,将军不是唯一的选择,也不能强迫殿下做出选择。”
聂怀嵘沉着脸,冷笑道:“殿下该怎么选,我没资格强迫,但是我还在,所谓的别人,就进不了备选中来。”
没有和离,他就有时间,至少在这个时间里,殿下是他的,那些觊觎着的,也只能在外头干瞪眼。
眼神的交流,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停在原地不走的两人,让席云素不解,“你们怎么不走了,不是要给贺太傅贺寿吗?”
“殿下请。”
贺君虞率先恢复了笑意,领着人接续前行。
而面色不善的聂怀嵘贴身跟着席云素,时刻警惕着贺君虞的靠近。
究竟是为什么,这些觊觎者胆子如此之大,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聂怀嵘走着走着,脑中念头一闪,他大概是找到了原因了。
流言,都是那些他和小公主不合的流言在兴京城肆意传播,这才让这些觊觎小公主的狂徒,一个接着一个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们从流言中看到了机会,来小公主面前试探,对他挑衅的态度,也都是在确认小公主对他的心意。
而小公主的态度,不管是姓安的商人,还是眼前这个姓贺的公子,都看到可趁之机。
聂怀嵘暗自咬牙,不能放任那些流言了,也不能再让其他觊觎者看到任何希望了。
他和小公主摇摇欲坠的关系,不能暴露在人前,不能让心怀不轨的觊觎者有插上一脚的机会。
聂怀嵘走得和席云素更近了,也更讨厌贺君虞脸上的笑意了。
作者有话说:
差几百字,实在写不了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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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第二份半价小天使的霸王票,可以啦,嘤嘤嘤~~~ 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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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席云素跟着贺君虞脚步进入了贺府的主堂宴宾之地, 人并不多。
前太傅贺璋复告老后,整个贺家都变得低调了,就连七十岁的大寿, 所请的人也不多,都是贺家熟识的人, 所请之人里,年轻的也是少见。
席云素不免疑惑, 既然贺家并无大办之意,贺君虞为何又来请她?
宾客入席之后, 男女分席, 席云素这边,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世家夫人,年轻一点的, 也是她不熟悉的,好在贺君虞叫贺家的姑娘们陪着她说话,她也不算太无聊了。
贺家姑娘们不难相处,可席云素和她们头回见, 两方都是有些拘谨的。
不过, 贺家准备的糕点倒是不错, 模样精致, 味道很好,而且都是她爱吃的, 席云素偶尔和贺家姑娘们说说话,其余的心思都放在了糕点上。
不知不觉的, 一碟子她最爱的桃花酥就被吃完了。
席云素意犹未尽, 不知道贺家是从哪里请的厨子, 贺家宴席上别的吃食也都还不错, 但能让她惊艳的只有这桃花酥,手艺比宫里的御厨都要好,一会走得时候,她跟贺君虞打听一下。
她正可惜这种场合要维持住公主的仪态,不适合再叫一碟子桃花酥时,两碟子桃花酥送到了她桌前。
席云素抬头,是贺君虞和聂怀嵘各自端了一碟桃花酥过来。
两个大男人挡在她桌前,尤其聂怀嵘又高又结实,其他位置上的人根本看不到这两人在做什么,只当他们两人是来找云素公主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