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恐怕用的是当初的公爵夫人费南的身体。
这可和她以为的CG不太一样呢。
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她对于身体的掌控权一下子就消失了,站在原地的变回了当年那个被锁在城堡一角的女人。
她垂着脑袋,阿莉尔感受不到这具身体的表情或是情绪,她只是沉默着走向那个角落,伸手在稻草堆里波拉着什么。
很快,阿莉尔感觉到那双柔嫩的手触碰到了什么东西,而那东西有着令她毛骨悚然的柔嫩冰冷的触感。
费南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放轻柔了许多,轻轻地拨开稻草,将深处的那“东西”拿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实体,阿莉尔觉得自己的呼吸一定都暂停了。
——那是一个双眼紧闭,身体布满了青紫痕迹的婴儿!
她甚至分辨不出来那婴儿到底是否还活着。
费南将婴儿搂进自己的怀里,低头盯着婴儿的小脸看了半晌,而阿莉尔则根本分辨不出来她目光中的情绪。
半晌,费南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婴儿的额头,婴儿的胎发在她的力道下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她猛地抬起手来,将手指伸进了嘴里。
一阵刺骨的同感出来,阿莉尔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食肉动物的犬牙咬了一口似的,属于费南的食指汩汩地淌出鲜血来,一滴滴地打在婴儿的身上。
那几乎生息全无的婴儿一下子大哭了起来。
好消息是,至少她现在能够确定那个疑似日后的公爵大人的婴儿还是活着的。而坏消息是,费南的血液看起来令他相当痛苦,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血液流过之后,婴儿那被烧得发红的皮肤。
跪在地上的瘦弱女人一点点把自己的血液在婴儿身上涂抹均匀,直到他看起来像个血娃娃一样,他的哭声渐渐嘶哑,而显然费南并不在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婴儿的哭声止住了。
他最终睡——也可能是昏了过去,塔楼的房间内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费南盯着婴儿那张小脸看了半晌,然后像是突然惊醒一样,近乎是用扔的将婴儿放回了那堆稻草里。
有些神经质的女人站起身来扶在墙壁上,失血过多带给她的是无尽的眩晕,而更糟的是,她没有食物。
是的,在这样的日常活动循环了几天之后,阿莉尔意识到,没有人会送食物到这里来。
在这座冰冷的城堡里,除了费南和那具她甚至都已经不敢再称呼为婴儿的婴儿之外什么也没有。
对阿莉尔来说,她通过费南的身体所看到的都像是经过了快进的监控录像,她看着费南想炮制什么道具一样对待着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忍受着看不到尽头的饥饿与孤寂。
而她也终于读懂了费南看似一片平静之下的思绪之下,所掩藏着的汹涌的恨意。
借着费南不停闪回的视角,她终于捋清楚了当时的一切。
一切来源于一场意外邂逅,女巫费南爱上了当时的洛比托公爵,掩藏身份嫁进了这座城堡。
而就在女巫恐慌蔓延整个王国的时候,她怀孕了,而最先出现的征兆就是她变得不受控制的力量。于是身份暴露,一边恐惧女巫一边又觊觎她的力量的公爵没有直接处死她,而是将她关在了这里,时而加以逼问与酷刑,试图以这样的折磨逼迫她使那份力量也能为他所用。
被爱人背叛失去自由的费南在恨意中彻底改变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孩子的事,独自在这里生下了那个她同样恨之入骨的婴儿。
女巫就是这样的种族,她们的力量来自于情感,而恨意则比爱更漫长强大。
她将自己的孩子炮制成了报复洛比托最好的道具。那是她力量的载体。
最后当费南的呼吸停止的时候,就连阿莉尔都忍不住恍惚了很久。
不过这并不是结束。
一个女巫长达几十年的憎恨足以造就一个无法可解的诅咒,而诅咒的对象并不只有她薄情的爱人,还有无辜的孩子。
莱斯利尔被困住了。
阿莉尔像是一个鬼魂一样,看着那个已经继承了爵位的男人终有一日发觉他再也无法踏出城堡一步,他无法再驰骋于战场,无法去巡视自己的领土,只能像当年的费南一样腐烂在这座城堡里。
再在生命的最后,发觉他甚至永世都得不到解脱。
每一个进入城堡的女孩都将被费南所同化,那份恨意终将染上所有人的心灵,然后他独坐于城堡正中,承受着无数暗中的怨恨与杀意,等待着一道又一道身影伺机将刀刃送进他的胸膛。
然后他一次次地再度醒来,苏醒在又一个洛比托的身躯里,重复着这样的轮回。
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这座城堡最终成为了一池泥沼。
脱离幻境的那一刻,她的思绪停顿了好久。
她在别人的情绪与故事里待得太久,甚至在最初的几秒里都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眼前有一道身影沉默地走到她的面前,微微俯下身来。
“恭喜。”
阿莉尔抬起眼,面前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纤长的眼尾没入黑暗中,宛如一段缱绻的音符。
“您没有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抹出奇的平静。“还有最后一个寄生体。”
公爵低头看着她,神色居然出乎意料地柔和,是她从未曾见过的宁静。“我说了,我说我会来见证这场落幕。”
所以他才会觉得她是来刺杀他的。
所以他才会在她说要消灭费南时是那样的表情。
所以他才会说,你可以试试。
……
在她的沉默之中,那道声音继续响着。
“事实上,在这么多年里,我遇到过许多你这样的外来人。”
阿莉尔的瞳孔猛地缩了缩,抬头看向他。
洛比托低头看着她,嘴角居然还带着抹弧度。“她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那些异常像这些火光一样,明显得令人无法忽视。在无聊的岁月里,这些人大概是我为数不多可以打发的乐子。”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洛比托指的是在她之前进入副本的玩家?
他接着说着:“她们很多人试图刺杀我,还有一部分人试图消灭费南。但她们都失败了。或许有很多人评价我傲慢,但事实上,那些人的傲慢比之我更甚。”
阿莉尔知道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么像应有期,她也难免保持着那种抽离的玩家心态。而如今看来,对于能够得知这座城堡发生的所有事,在城堡外又能够读心的洛比托来说,那些玩家的心态是多么一览无余。
“所以……”阿莉尔斟酌着,“您一开始就认为我是来杀您的?直到这一刻也是?”
“阿莉尔,虽然我确实已经厌倦了这种看不见尽头的生活,但只有你,是我所选中的,唯一有资格结束它的人。”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她的,五指收紧,那柄陪伴了她一整个副本的短刀被紧握在他们两人的手心。
“现在,我们来到了游乐园的最后一关。让我们来一起见证落幕吧,我亲爱的……”
“……阿莉尔。”
利刃刺进身体的声响很轻,只有极其细微的“噗嗤”声,鲜血浸没布料无声无息。
那道影子笼罩住娇小的少女,莱斯利尔低下头,终于伸出手揽住了他的女孩。浓重的血色在两人的黑色衣摆上晕开,阿莉尔在他冰冷的怀抱中抬起头,他的脸色哪怕在火光之下也没有半点血色。
他垂着眸子,伸手将她的一缕发丝揽到耳后,指尖轻轻划过少女的脸颊,凉意随着他的手指弥漫开来。
阿莉尔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短刀已经没入了对方的身体。通过刀刃,阿莉尔甚至觉得自己还能感受到血液的涌动,而耳边传来一抹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的脸颊抬起。
“阿莉尔……”
一道宛如叹息的低叹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一抹微凉染上了她的嘴唇,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力道碾过下唇的软肉,阿莉尔忍不住睁大了眸子,看不见底的黑色在她眼前涌动着,她几乎能在对方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个吻就像是他本身,平静之下掩藏着数不尽涌动的晦暗思绪。他总是在克制着,最初是为了捕捉猎物的耐心,而后来他却变成了那个唯恐失去的弱者。
立场调换,他成了被驯服的猎物,甚至拱手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他着迷于生命灼灼不息的火焰,可他本身却是黑暗。
脑后的力道越来越轻,渐渐变得像是一抹烟尘,阿莉尔睁着眸子,看着眼前的影子逐渐变得稀薄,就像是她曾经杀死过的无数个寄生体那样。
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响,轻微到几乎没有,眼前的人影骤然消散在灯光之下,那柄短刀掉落在地面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阿莉尔眼神微移,不远处的天花板上,巍峨阴森的廊柱排开不断向远处延伸过去,最终消失在目力所及的黑暗之中。
在一片寂静之中,她的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机械的声音随之响起。
【恭喜玩家完成支线任务:费南的复仇】
【恭喜玩家完成主线任务:攻略莱斯利尔·洛比托】
【游戏结束,即将传送……】
海妖之声
第1章 Chapter1
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一个瞬间, 阿莉尔几乎是下意识地急匆匆冲进某个小基地里,找到了通讯设备,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短暂的几声“嘟嘟”之后, 听筒另一边传来一个属于女孩子的声音。
“喂?”
“是我, 阿莉尔。”
话筒那面安静了几秒,随即便是女孩极力压制的低呼声。“阿莉尔?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你被抓住了?”
“暂时还没有。”
“那你怎么敢给我打电话?遇到大麻烦了?”
“也不是。”赶在她再次发问之前,阿莉尔先开口。“应有期呢?他最近有什么异常?”
“你问他干什么?”
女孩的回答反而让阿莉尔警惕了起来。“他到底怎么了?”
“阿莉尔, 这是顶级机密,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这样的身份,我也没法知道。但是……”挣扎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叹了口气, 说道, “应博士死了。现在央京基地在疯狂封锁消息, 他的通缉令没人敢撤,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
“死了?!”阿莉尔低低地惊呼出声。
哪怕她自己死了她都不敢想象应有期会死。
他简直不像是人类,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阿莉尔,应有期已经研究出了长生的方法,她估计也会信的。
“据说是猝死,不过据说他的尸体没有任何死亡痕迹,你懂吗?那是一具完好无损的尸体。”
“但是他死了?”
“对,他死了。脑部活动停止, 心跳停止,血液不再流动。不过还有大批的人试图自欺欺人就是了。”
阿莉尔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出声:“贝尼特, 你老实告诉我, 现在你的电话真的安全吗?”
“……”电话那边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只有两道呼吸的声音来回响着。
过了很久,代号为B的女孩开口:“快点离开那里阿莉尔!应有期不会再回来……”
电话被挂断了……
她放下通讯设备,站在原地怔了一秒,随后立刻冲出建筑,混在一支小队里出了基地,撬开一间仓库翻出自己的车,把油门踩到底朝着北方开去。
一边在马路上狂飙,阿莉尔的脑子飞速转着。
她也不敢相信应有期会死,但如果就像贝尼特说的那样,应有期真的死了的话,央京研究所那群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最为应有期最高杰作的自己将永远也别想得到自由。
她必须赶紧离开!
三天之后,华夏西北部某片荒漠之中,一辆改装越野在沙地里横冲直撞着,最终缓缓停在了荒漠中央。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女孩蹲在车旁的地面上,默默地捣鼓了一阵,随后退开两步。
就在她刚才蹲着的位置,土地隐约震颤了起来,接着,一块金属板缓缓抬升起来,向两边打开。
阿莉尔走上车,将自己的座驾开进基地,金属通道在自己身后再度合上,风刮起的沙子将金属板缓缓地覆盖起来,远远望去,这片荒漠空无一物。
这是应有期曾经的一座废弃的研究基地,几乎没人知道,哪怕她和其他的几位实验对象都在这里生活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但事实上除了她之外,应有期清除了其他所有人有关的记忆。
而在应有期猝死的现在,这里成为了只有她知道的秘密,也一跃变成了她唯一的安全屋。
阿莉尔将车子熄火走出车门,感应到有人到来的地下基地次第亮起惨白的灯光,而阿莉尔看着眼前熟悉的通道,脚步顿在了原地好一会,才猛然回过神来朝前走去。
安静的基地走廊里,除了她的脚步再无其他的声响。阿莉尔熟门熟路地走向尽头的研究室,抬手解开紧闭的密码锁。
大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经年还在运转的蓝色屏幕散发着冷冽的色调。
她正打算走进去,突然眼前一黑。
——【游戏载入中,即将传送……】
……
在一片昏暗中睁开眼睛,眼前是无光的晦暗深蓝。她抬起纤长浓密的睫毛,绚烂的流光划过剔透清澈的瞳孔。
阿莉尔试着抬了抬手,温柔的水流从她的身侧划过,带给她发自骨子里的舒适感。对身体奇异的掌控感使得她能够以一个类似于坐的姿势静止在原地,在她身侧,无数颜色艳丽的半透明触手正随着水流微微摇晃,不自觉地聚集在她的身边。
这里是黄昏区的深海,微弱的光线映照洒在她面前的水中,经过这具身体奇异视觉的转化,缤纷瑰丽的色彩如同一幅抽象的画作映在她的眼前。
她现在,是一只水母。
准确地说,是一只水母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