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足够了。
……
“死了?”奥古斯塔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质疑。
“对,所有的观众都亲眼看到的。”
沉默了一会儿,奥古斯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恼意。“所以你们就这么直接处理了?”
“是。”回报的人已经听出了不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尸体呢?”
“已经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了。”
“也就是说……”奥古斯塔的声音带着令人胆颤的平静。“现在没人能向我证明,他真的死了。对吗?”
“可、可是,我们运出尸体都会确认的,他绝不可能还活着……”
上面传来一声不善的冷笑,他瞬间便不敢再开口了。
奥古斯塔压抑着怒火与把眼前这个蠢货拖下去打死的冲动。“滚下去。”
他的怒火不容错认,那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几乎是半秒也等不及地离开了房间。
奥古斯塔支着脑袋靠在扶手上,平息了一会儿怒火。
好一会儿,他的眸子已经微阖,在一片安静中,他开口。“莫斯顿。”
随着他的话音,一道人影从门外帘幕的阴影中渐渐显现出身形来。
如果路易在这儿,就能一眼认出这是他昔日在王国都城的对手之一,也是后来出卖他的那个。
他确实已经背叛了自己对曾经主人的誓言,转投于奥古斯塔麾下。
莫斯顿无声地走上前来,右手抚胸单膝跪地。“陛下。”
“去找到他。”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你相信?”奥古斯塔带着些讽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莫斯顿这次沉默得更久了些,才低下头。“是。”
他们都不是第一天认识路易·柯尔文,深知他的能耐,也深知放虎归山的隐患。
看着莫斯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奥古斯塔眼神中的暗色依旧没有消失。
他知道路易很有本事,但他也知道路易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地骗过守卫。
——有人在帮他。
到了这种时候了,她还在帮他。
奥古斯塔缓缓地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底涌起的难以名状的情绪,也压抑住自己一切冲动。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唤来门外的侍从。
“去吩咐斗兽场,明天,我要看点特别的‘节目’。”
……
阿莉尔本以为路易离开之后自己的生活会轻松得多。
一场碾压式的对战奠定了她的地位,现在每次分发食物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等她先上前之后才一拥而上地哄抢。原本她是懒得争抢,但是有食物倒也不会拒绝,因此难得吃了顿饱饭。至于其他的生活条件……
阿莉尔扯了扯身上已经变成黑色的衣服。
算了,姑且就先这样吧。
但事情似乎又发生了些变化。
囚牢的栅栏在她面前缓缓地打开,阿莉尔顶着守卫们紧盯的视线走出牢房,第一次转向了那条她还从未去过的通道。
转过一个弯,阳光便隐约从前方通道的尽头洒了进来,让阿莉尔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
她矮了矮身穿过那道“门”,沐浴在阳光之下,纤细的少女身影彻底暴露在所有的目光之中。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四周传来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先是金发骑士,现在又来了这么个小美人,观众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被撕成碎片的模样了。
阿莉尔环视了一圈。
那些坐在观众席上的人们都被垂直的围墙遮挡住,看不清楚,而原本因为其突出高度反而更被看清的那座高台,今日不知为何拉上了黑色的纱幕,让人彻底窥探不到后面的场景。
算上她跳下来的那回,这才是她第二次出现在这个场地,不过鉴于上次高台上并没有这层纱幕,阿莉尔估计这可能意味着奥古斯塔没有来。
没来也好。
阿莉尔转了转手腕,连带着手中那柄几乎快要生锈的长剑也跟着挽了个剑花,随即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洞口。
身在阳光下看黑暗的地方,她并不能看得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似乎不是什么大型猛兽。
这就足够了。
这具身体的力量并不是强项,就算有她本体的一定加成也比不上路易那样久经锻炼的男子,如果再来以力量见长的猛兽,她可能还真的应付不过来。
仿佛被压在喉咙底下的威吓声隐约传来,阿莉尔皱了皱眉,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合时宜得熟悉。
黑栅栏缓缓打开,一个有她胸口高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修长的身影在地面上投下眼熟的阴影。
阿莉尔眯了眯眼睛。
那是一只野狗。
说是“狗”,实际上应该说是某种狼的亚种,而那巨大的身影与眼中的凶光,让她忍不住联想起第一个副本就见过的那些猎狗。
愣了愣,阿莉尔不由得为这种巧合失笑片刻。
之前她就试图对那些猎狗动过手,但是后来被其他事情耽搁,并没能来得及。
这算是弥补她的“遗憾”?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阿莉尔摇了摇头,随后收敛了神情伸手将剑横在胸前。
被一道纱幕遮蔽着的高台之上,奥古斯塔足以透过不厚的帘子将下面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他很取信,刚才阿莉尔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并不是他的错觉。
有什么可笑的呢?
他垂眸看着少女与凶手周旋的身影。
越是注视着她,那份无来由的熟悉感就越发明显了起来,而哪怕他搜刮遍自己的记忆,也没能在那些单薄的回忆中找出半分与此刻重合的情节。
如果那柄剑再短一点……
奥古斯塔甩开了这股毫无根据的直觉,专心观察着女孩的动作。
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用心去看,现在再看来,阿莉尔的剑术似乎并不是路易的风格。
路易是典型的骑士,剑术中带着他本人鲜明的风格,用奥古斯塔的话来说,既傲慢又愚蠢。
而阿莉尔的风格却是他所更为欣赏的那种,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尽管那些动作都很陌生,但硬要说的话,反而更接近于他。
当看着她惊险地错身躲开野狗的攻击,随即险之又险地擦着对方的利爪,将整个身子送进它腹部时,他竟然恍然中有种她师从于自己的错觉。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萦绕于他身周数天的低气压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伸手将长剑送进野狗的腹部,阿莉尔退后两步,看着倒在场中的对手,伸手擦掉了下巴上溅上的血迹。
持续了正常的惊呼声终于全数化为嘘声。没能亲眼看到少女被剥皮拆骨的人们失望地挥着手臂,而奥古斯塔则沉默地看着女孩立在场中笔直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应该抬头看过来。
或者说,她曾那样看过来过。
仿佛与那莫须有的记忆相重叠,在他一瞬不眨的注视中,女孩抬起了头,目光准确地抬眼看了过来。
隔着一层纱幕,他很清楚她不可能看到自己。可是那道目光没有丝毫地游移,直直地看过来,让他有种她正对上自己的目光的错觉。
那灼灼的目光仿佛带着温度。
奥古斯塔下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以此来掩饰那一刻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的震动。
他的眼神依旧不躲不避地回望过去,尽管奥古斯塔知道阿莉尔什么也看不见。
隔着一层纱幕,他与她目光相接。
脑海中有暗红色的光影闪过,快得让他看不清楚,但是那双仿佛凝聚了整个画面所有光线的眸子在极短的一霎重合起来,让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第7章 Chapter7
奥古斯塔没来, 纱幕随着风轻轻地晃动着。
阿莉尔收回了目光,手一松,染血的剑跌落在地上。身后的通道已经开了, 她没有理会场内的各种声音, 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她的胜利不足意外,个别人低下头掩盖起失望的目光,阿莉尔自顾自回到她的固定位置坐下。她身上还带着血腥气, 周围空出大片的空白, 没有人敢坐在她附近。
阿莉尔低头嗅了嗅自己,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她或许该庆幸自己没有洁癖,否则早该忍受不了了。
今天这场比斗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至少她可以确信这中间绝对少不了奥古斯塔的授意。
她就知道路易的事瞒不过他, 只是……他没有直接来找她倒是让阿莉尔有些意外。
送走路易当然也不止是为了路易本人, 也是因为阿莉尔总得做点什么,而不是坐等着奥古斯塔想起她来。
阿莉尔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
没有自由,想做什么都麻烦多了。
不过……奥古斯塔没来这件事让她有些意外。
是她猜错了吗?
低头扣着小腿上这两天溅上去又凝固了结成的血痂,阿莉尔有些纳闷地想着。
以她对奥古斯塔的了解,准确地说,是对以应有期性格为底色的奥古斯塔的了解,路易的“死亡”绝对骗不过他,而他也绝对会把这件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她本来以为当天她就能见到一个黑脸的奥古斯塔了。
尽管猜测有点偏差, 但是阿莉尔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而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
她所面临的斗兽场次一直在增加, 最开始的时候还足够游刃有余,到后面就算是她也难免会带着伤回来。
只是不管她战斗情况如何, 她始终没再见过奥古斯塔。
难道说路易才是他的真爱?所以放跑了路易的自己他就再也不想看见了?
叹了口气, 阿莉尔继续用抢来的衣服布料捻成的绳子系在伤口上方止血, 一边随手将半块石头似的面包塞进嘴里。
说起来,第三个副本的伙食可以说是最次了,这些不知道有没有变质的碎块食物是地牢里最抢手的物资。
鉴于她本人是个独行侠,所以到手的食物一般直接就吃了,没什么储备意识,倒也勉强算得上是“最新鲜”。
填饱肚子处理好伤口,阿莉尔的眼皮忍不住合了合。
今天失血有点多,困意开始涌上大脑。她背靠在角落里,环视了一圈四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跳跃的火光从外面的走廊里投射进来,在墙上照出晃动着的栅栏影子,随后,数道黑影无声地覆盖住那些栏杆,缓缓放大。
看着靠着墙角的少女熟睡的脸庞,来人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
不枉他这些日子以来做小伏低忍辱负重,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狮子尚且有打盹的时候,他就不信这个女人孤身一人,还能时刻都提着精神。果不其然,就算是铁人也禁不住这么高频率的战斗,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打了个手势,十几个人见状一拥而上,将少女的身影彻底淹没……
几分钟后,地牢里神奇地重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阿莉尔轻啧了声,抬脚把面前一具昏过去了的身体踢开,伸手捂住了自己不住向下滴血的侧腹部。
按照规矩囚犯在牢房里是不能持有利器的,但是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偷藏的薄铁片,看样子像是剑刃的碎片。
不过想起出战配备的那些长剑,被生掰下来剑尖她都不会意外。
尽管阿莉尔已经很警惕了,但是连日高强度的战斗还是对她有着不小的影响,若不是没敢真的睡熟,再加上那些蠢货连杀气都藏不住,恐怕自己还真的要阴沟里翻船。
低头看了眼被对方划得七零八落的衣服,阿莉尔盘算着守卫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
这会儿她下手更重了些,虽然没死人,但是这群人至少十天半个月上不了斗兽场。
如果这么大的事都不够奥古斯塔想起她来,那……那她只能另想办法。
顺带,她真的很希望奥古斯塔能像上次那样给她换件衣服。
正这么想着,牢门外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
阿莉尔抬头,地牢的守卫声低头拨弄着锁,外面站着一队眼生的士兵,眼神很明显地落在自己身上。
可算来了。
被有些粗鲁地拽出地牢,阿莉尔好脾气地站在一旁,在守卫疑惑的目光下,她竟然还有心情勾了勾唇。
应有期有点洁癖,尽管这点洁癖在实验室那样的环境下看不出来,但是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的阿莉尔却很清楚。所以如果这个游戏真的是以应有期的人格特征为基础构建的话,那自己在见他之前肯定要收拾干净。
被侍候着在浴室里洗漱的时候,阿莉尔脑海里忍不住想着。
尽管有所猜测,但是她其实有些意外。没想到应有期竟然愿意构建解析自己的人格并且投入使用。该说他有着为科学献身的无私精神吗?
这次侍女们为她洗澡的动作轻柔了很多,不仅如此,她那些伤口也都做了相应的处理。
名贵的药物效果就是不一样,阿莉尔腰上缠着好几圈纱布,沾了水的伤口被妥帖地藏在纱布下面,竟然没有多疼。
其他细碎的或是半愈合的伤口也是一样,换上的新裙子长袖高领,下摆抵达脚踝,几乎将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从镜子里看去,她几乎和记忆里一样,看起来完全是个娇嫩纤弱的贵族少女。
有些不适应地扯了扯脖子上的纱质领口,阿莉尔突然感受到脚踝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低下头,面无表情的侍女正将手收回,而右边的脚踝上,冰冷的金属铁圈正扣在那里。
“……”默了默,阿莉尔亲切道:“是不是还少了个铁球?”
大概是没见过她这种人,侍女的表情在寡淡的基础上添了些僵硬,但是依旧抿紧了嘴巴,一句话也没说。
阿莉尔也没期望能得到她的回应。
奥古斯塔和洛比托在调.教女仆上有着相当近似的习惯,总之都不是活泼开朗的那种,都和应有期的机器人差不多。
在对方的带领之下,阿莉尔这回没有被带到她之前去过的大厅,而是走到了宫殿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