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他明明聪明得好像不是人类,却学不会最基本的感情。
这三个副本,分别能对应应有期不同时期的变化。洛比托对“爱”不屑一顾,或者说避如蛇蝎,在副本里那是因为费南给他留下的阴影,但实际上的应有期也确实看不上这种情感。
轮到了德莱厄斯,他或许拥有了爱的能力,但是却不懂得爱这种感情本身,于是只能靠掠夺来填补。
而终于到了奥古斯塔。
他大概比前两个都可怜一些吧。
明明有了这种感情,明明懂得这种感情,却不敢承认。
明明是一个人类,还不如她一个人造人更像人类。
他大概会将对自己的这份了解再次归结为他的智慧,将这份在意用理智去细化分辨?
阿莉尔嘴角的笑意没有变化。她歪了歪脑袋。
“看来你真的挺关注我的嘛。”她有些恶意地拖长了尾音。“陛下?”
奥古斯塔的眉心没有半分折痕。阿莉尔了解他一如他了解自己。奥古斯塔这种神情,说明他的内心没有半点动摇。
他总能做到他想做的,总能得到他想要的。这种强大的自信给了他处变不惊的底气。他不需要有半分急躁,因为在他看来,所有的结果都将是他想要的。
阿莉尔轻轻笑了。
她开始有些想念了,自己逃出实验室的时候,应有期的那副表情。
真想再看一遍啊……
奥古斯塔向前走去,慢条斯理地将手套摘下。
短短几日就攻下东塔埃,又连夜赶来这里,尽管带着手套,但其实他的虎口依旧有着磨破的痕迹,血渍隐没在纯黑的手套里,只有摘下来时那点刺痛才昭示着伤口的存在。
但是他像是浑然未觉一般。
他走上前去,完全无视了试图上前挡在他面前的路易,最终站定在阿莉尔面前。
少女脸上刚才的狡黠神色还未完全散去。
奥古斯塔伸出手,轻轻抹了抹她侧脸上的灰土,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跟我回去。”
这不是征询,而是通知。
少女蓦地笑了起来。
不同于刚才意味各异的笑,这抹笑意带着她真实的情绪,哪怕在这样一张狼狈的脸上也显得分外夺目。
她说:“好啊。”
然后下一刻,宛如一只轻盈的蝴蝶穿过掌心,少女的衣摆在风中飘扬了一瞬间,随后便再潇洒不过地朝后倒去,转瞬便消失在眼前。
她的背后,是要塞高耸的厚重城墙。
第21章 Chapter21
一切发生得太快, 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的时间。
那城墙那么高耸,哪怕下方不是内侧坚硬的石板路而是泥土,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冲击力也依旧惊人。
在场目睹的所有人里面, 最不敢相信的莫过于奥古斯塔。
或许是一瞬间的错觉, 眼前的场景像是在慢放似的,他甚至能看清少女后仰时那一瞬间的笑意。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捞了个空,那抹笑意却好像还牢牢印在视网膜上一般挥之不去。
身后似乎有谁惊慌失措的身影掠了过去, 而整个世界都好像与他隔了一层薄膜似的, 遥远得不似真实。
有一瞬间,他甚至有种荒谬的错觉,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宛如一场戏剧, 而他只是浑然不觉的演员。
那样的感觉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隔膜感轰然破碎,某种强烈的情绪从心脏出泵上脑海,强硬地将所有理智与情绪统统摒开,只剩下那种陌生的感觉,大张旗鼓地昭示着它的存在。
奥古斯塔垂下的手扶在城墙上稳住微微摇晃的身子,一手微微抬起。
其实不必他吩咐,早已有人冲了下去。
那个路易。
奥古斯塔咬着牙抵抗着脑海深处源源不断涌上来的痛楚, 分不出多余的心神看路易,视线不住在城墙之下游弋着。
他找到了那道身影。
更狼狈了啊……
咬了咬牙, 奥古斯塔直起身子。
他的目光只盯着那道身影,也只有那道身影。
路易已经赶到了她身边, 男人半跪着的身影将阿莉尔的脸庞遮住, 显得分外碍事。
可现在估计他也没有精力再挥走那道碍事的影子了。
在眼前被黑暗占据之前, 他咬着牙吩咐。
“带回王都,死活不论。”
……
眼前是一幕幕浮光掠影的场景,像是什么光怪陆离的幻境一样,然而每一幕都有着令人心惊的熟悉感。
无数道光影织成一张张脆弱的丝网,而他则不断地向下坠落着,一层层跌破这些网,然后朝着看不见底的深渊坠去。
他面朝着上方,意识模糊地看向那些被扯破之后在半空中晃荡着的丝线,每一条丝线对岸都连接着一道熟悉的场景。
那是……什么?
混沌的脑子处理不了眼前的疑惑,在仿佛看不见底的坠落中,他好像在梦中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一双紧闭的眸子猛然睁开,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眸子眨了眨,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又熟悉的景象。
之所以说是陌生,是因为她确定她之前从未见过。而说它熟悉,则是因为在记忆中,她每天醒来都是这样的天花板,这样华美的帐幔。
刚刚苏醒的神智慢慢回归,阿莉尔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这一幕让她油然浮现一种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想。
试图转头查看一下四周,但是随后从身体各个角落浮现出来的痛楚一下子打断了她的动作。
……忘了,她刚跳了一次楼来着。
阿莉尔泄了口气,不再试图转头,接着挺在床上躺尸。
算她运气好,居然真的没死。其实她那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死了直接判定任务失败,然后送回现实的心理准备,但是能没死当然最好。
她只转动眼珠,打量着视野范围的一切。
从这个天花板,这个熟悉的光影,周围隐约可以看见的柜顶,不难看出,这个房间恐怕……真的是按照当年她在王都的房间一比一重建的。
至于为什么她说是重建,而不是原址。
她的庄园早就被付之一炬了,那冲天的火光里掺着名贵木材燃烧时的香气,繁盛的灌木在火中卷曲枯败,耀眼的光亮几乎要灼痛她的眼睛。
准确地说,不是她的眼睛,是那个“阿莉尔”的。
生活了二十年的庄园变成一片火海,她狼狈地被自己的骑士拉出火场,她还没能回头看清它,然后下一刻,温热的鲜血洒在她的脸颊。
从前方传来的力道松开了。
守在庄园外的查麦加将领一剑斩下了他的脑袋,然后将杀红了眼的目光转向她……
眼前明明是一片柔和的浅白色,但却好像蒙着一层鲜艳的滤镜,让她很难不去回想记忆中的那一天。
大概是因为前面的记忆都无趣至极,唯独这一天浓墨重彩,带着让人无法回避的激烈情绪。
不过那也只是游戏设定的而已。
阿莉尔讨厌被这种虚假的情绪操控的自己。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是一片平静。
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自己身上,在哪儿哪儿都痛之余,她倒是不难感觉到,自己身上不少地方估计都摔断了,很多处被固定住动弹不得,但是还好,或许是因为游戏保护,高空坠落容易引发的一些脑组织损伤似乎没有发生,只是有些头痛,并不算严重。
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样恐怕得很久下不了床了。
完蛋,那岂不是任人鱼肉了?
……算了,奥古斯塔又不是那种人。
忽略掉心底那抹微弱的不安,阿莉尔将心放回肚子里,安心躺了回去。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伤养好。
至于奥古斯塔还会不会来见她……说实话,她也不太确定。
这几个副本中的目标,虽然都脱胎于同一个人格,但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发展经历,就算是她,也不见得对他们的行为都料事如神。
就好比,她也没有想到,奥古斯塔已经足够了解她,了解到足以预测到她的思维,截断她的计划。
虽说他不见得承认,但是阿莉尔很清楚,对于应有期这样的人来说,不管怎么发展,傲慢都是绕不开的底色。
而能让一个傲慢的人在意的东西,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它的重要。
阿莉尔并不是矫情的性格,正相反,她很坦荡。
应有期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她很清楚,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之所以离开,并不是憎恨,只是不能接受他看待自己的方式。
好吧,或许也和他惹人恼火的傲慢有关系。
从她被创造出来,她的人生无处不充斥着应有期的痕迹,而在她这些年的人生中,也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比应有期更令人惊艳,更能烙印在她的眼底。
他是站在山巅的人,所以难免会让人心生向往,即使是她也不例外,更何况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好像自己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唯一的意义。
正是因为知道那是假象,正是因为清楚他这样的人,阿莉尔的理智足以让她在飞蛾扑火之前就清醒过来。
如果她那时能够直接脱离那样的生活,或许总有一天也能以波澜不惊的心态想起他。
但可惜没有,她到底没能逃出去。
但是她胜过应有期的是,她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也能够接受它。
可他,他清楚吗?他接受吗?
阿莉尔那一跳,未必没有想逼他想清楚的意味在,但是要问究竟能不能成功,她只能说,她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在失去的时候,知道某件事物的重要性。但是应有期在不在这个正常人之列,这她就不敢肯定了。
闭上眼,阿莉尔长长舒了一口气,决定暂时将那些都先放在脑后。
她还是个病人呢,好好养伤要紧。
虽说估计是因为在游戏里,所以她很幸运地避免了脑损伤的后果,但是脑袋还是有伤的,哪怕她的意识已经苏醒,但是也经常昏睡过去。
躺了这么多天,她还没见过任何人,哪怕是服侍起居的女仆也没有,但是房间一直都是干净的,有时醒来她也会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新的。窗户会按时开合,白天醒来就是开着的,夜晚则关闭。而每次醒来,自己从来没有过饥饿感。
一切都显示着,是有人的。
如果说最开始她还能把没见过人归结为自己每日睡得太久了,那等她可以坐起身自己吃饭的时候,每次都有温度刚好的食物放在自己身边,她终于可以断定,他们在避开自己。
……说起来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啊。
阿莉尔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扒拉着盘子思忖。
她知道自己这回逃跑估计是该给奥古斯塔惹毛了。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会儿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她伤好了估计就要迎接狂风骤雨了。
但是这个将她隔绝的桥段,好像不太陌生。
这不像是奥古斯塔的作风。
有些费解地咽下最后一口,阿莉尔尝试着动了动腿——还是没法下地。
在所有的伤里面,她的腿骨折得最彻底,好得也最慢。
若不是因为这个,她还能出去走动走动。
她想出门很久了。毕竟看窗户外面的景色,也都和记忆里如出一辙,这让她有些摸不清楚这个一比一复刻的手办庄园究竟范围有多大。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想起路易曾告诉过她的王都被破的真正日期,那她倒也不难猜出他迁宫之前躲着自己那段时间,究竟是在忙些什么。
他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这让阿莉尔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有些……说不清的波澜。
对他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烙印着他耻辱的痕迹。
他该将一切都烧个干净,就像她的庄园本来的结局那样。可是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点点将它重建出来的呢?最开始的时候,她看出每一个细节都和从前没有半点分别,自然而然地将之归功在了应有期非人的脑子上。
可是,如果不是呢?
阿莉尔闭上眼,重重地向后靠在床头上。
她有点想见他了。
第22章 Chapter22
外面的阳光一点点朝下落去, 随之是一点点暗沉下去的天色,接着又是点点星光在天空上散发着微光。
阿莉尔伸手支在一边的抱枕上,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发呆。
在她手边更外侧的小桌上, 还是中午是吃剩的杯盘, 但是她一直没有闭眼,也就一直没有人进来将之收走。
算算时间,现在早就过了晚饭的点好几个小时了。
阿莉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光。
按照往日的习惯, 这个时候她早该睡了。
挪了挪身子,阿莉尔眸子忍不住地垂了垂。
就算曾经的她再怎么铁打的似的,那也不是现在的这具身体能做到的, 早就疲惫的脑子晕晕乎乎的, 如果不是强撑着一股劲, 她现在早该睡着了。
迷糊之中,她仿佛听到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细微声响,只是眼皮实在太重了,让她懒得动弹起身。
左不过该是些侍女仆从什么的,等她过来收拾盘子的时候再叫住她好了。
一边这么想着,犯迷糊的脑子让她的五感都迟钝了起来,听不出身后脚步声的异样。
直到身旁传来下陷的动静,有人在她旁边坐下, 带着凉意的手指从她耳后一路滑到颈侧,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带着叹息的声音。
“在闹什么别扭?”
阿莉尔皱了皱眉。
这种语气让她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但是为什么不舒服她一时又分辨不出来。
更何况,谁闹别扭?
她眼底下意识地染上了丝不满。
总归先前已经撕破了脸, 她也不用再装模作样, 干脆地拧着眉心扭头看向旁边的人。
那人的眼帘不甚经心地微抬, 目光从她的耳垂缓缓上移,最终对上少女投来的目光。
阿莉尔的神色一顿。
那双异色的眸子明明和之前没有半点变化,可是神情却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