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和十年前确实是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虽然一样的英俊,但太过桀骜不驯,看谁都带着冷漠和不耐烦,叛逆冷淡,带着刚从泥里出来的尖锐与颓废。而现在,他变得成熟稳重,沉静平和,除了相似的脸,和那个时候的少年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长得帅。”侯叔笑呵呵地说,“但是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帅,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耀眼?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还叫我小贺就行,不然听着挺不自在的,这些都是妆发造型的功劳。”贺深不在意地说,对自己的长相和因此受到的夸赞不以为意,走了进来,“刚去拍了个宣传片。她人呢?我来送项目资料。”
“楼上看书呢。”侯叔向他打小报告,“晚饭都没好好吃——也不肯请个保姆照顾生活,说是很快要进组跟项目。我这也不会做饭,她就天天随便对付一口……薇薇现在这样的情况,确实也不放心招不知根知底的人来当保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确实是快进组了,我也在,这件事也急不得,到时候慢慢看。”贺深平静地道,“说不定从剧组出来之后情况就会有好转,别太担心,侯叔。”
诶,好。侯叔信任地点点头,门铃这时候又响了起来。
这回就的确是侯叔买的菜到了。他从门外把数目可观的菜拿进来,贺深看得挑眉:“这么多?你们两个人要吃很久。”
“主要是我怕做毁了,就多买了一些备用。”侯叔笑呵呵地道,“我刚才找了几个菜谱,又是大约又是适量,我怕我整不明白。”
“我来吧。”贺深说,在侯叔意外的眼神中把菜接了过来,“我厨艺还可以。”
还别说,好像确实是。侯叔一愣,紧接着就回忆了起来,恍然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进了厨房。看着他穿着精致打理过、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熟练地洗菜切菜,起锅翻炒,侯叔一边赶紧拿手机录下来留作学习素材,一面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看你这手艺明显还在啊,小贺,开始有点生疏,这感觉很快就找回来了。”他奇怪地问,“那之前我到你家,怎么看到你家开放式厨房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开火的痕迹啊?”
贺深动作没有停顿,垂眸看着锅里的菜,平静地说:“一个人就懒得弄了。”
也是,吃饭嘛,总是要有人一起吃才热闹。侯叔赞同地点了点头,看着贺深动作麻利地将他买的菜全部料理完毕,盛进不同的盘子里,分成不同的几堆。
“这些放凉之后保鲜,明后天吃,剩下的要放冷冻层,半个月之内都没问题。”他简单地交代,而后指了指剩下的一盘切好的水果,“今晚的夜宵。”
诶,记下了。侯叔笑呵呵地点头,放下全程录制的手机,打开冰箱去给做好的菜腾地方,“帮大忙了,小贺,薇薇总算能吃上几顿好菜了……叔在这边整理冰箱,你把水果端上去给薇薇吧?正好把你带来的项目资料拿给她。”
行。贺深点了点头,将果盘端上,依言离开厨房,侯叔的头埋在冰箱门后面,只能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
“我昨天找东西,看见小贺你住过的那个房间还原样保留着呢,里面还有当时的照片。那感觉,哎呀……薇薇现在又是这个样子,当时我走进去,一瞬间就感觉现在还活在十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过一样,真让人怀念呐。”
贺深脚步微顿,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说话,收回视线,带上拿过来的文件去了楼上。他显然对这个家里的陈设和房间很熟悉,径直去了书房,发现没人之后顿了顿,转而去往孟知薇房间,在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动静。贺深疑惑地微微皱眉,又敲了几下,依然没有反应,稍作迟疑,拧动了门把手。
门果然没锁。他推开之后,看见孟知薇就坐在外间的书桌旁,枕着本书,眉头紧皱地睡着。
贺深走了过去。
被孟知薇压在下面的是本《电影的艺术》,晦涩难懂,写得深刻而意识流,属于最不友好的那类专业书籍,她坚强地翻到了第二十几页,才抵挡不住困意,成果算是相当斐然。
只是她在睡梦中好像也并不好受,紧紧地皱着眉头不说,还显得相当不安,无意识地面露挣扎,好像怎么都没法睡得安稳。
贺深了解她这种情况,知道她睡觉时一定要抱着什么东西,玩偶或者抱枕,不然就睡不好。他把果盘和文件资料放下,在外间四下环顾了一番,从沙发上拿来个抱枕,把她的胳膊仔细地稍微抬起来一点。
“抬手。”他轻声说,把抱枕往她的怀里塞。
睡梦中也皱着眉头的孟知薇好像听见了一样,迷迷糊糊地松开手臂,没什么力气地胡乱挥动了一下,碰到个什么东西,顺手抱住。
这立刻让她觉得安全了,眉头松开,人也变得轻松。只留拿着抱枕的贺深愣了一下,被她抱住了腰,脸颊也贴了过来,安心地松开舒展眉眼,终于拥有了一场好眠。
第19章 Chapter 19
对于自己枕着本书睡着这件事, 孟知薇觉得这不能怪她。
怎么会有这么艰深的书籍……孟知薇已经不算是个完全的外行了,好歹她本身就是学艺术的,对各种艺术理论并不算陌生。不过如果一本讲电影的书, 全篇除了艺术理论就只看得到电影书名, 具体的内容和拍摄手法幕后构成等等一概不提,通篇都在讨论导演的艺术逻辑和拍摄理论探究,那十个人看它, 十个人都要无聊得睡觉, 绝对不是她意志力不够顽强。
只是她睡也没睡好,潜意识始终不舒服地翻腾着,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她眉头紧锁地排除万难, 顽强地继续睡觉, 就这么不舒服地斗争了半天, 而后迷迷糊糊间觉得上身被人抬起来一些。
什么东西,干什么的?孟知薇在浅层梦里茫然地不停翻山越岭,直到前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根柱子。
好奇怪啊,这里为什么有一根柱子?梦里的孟知薇只简单地疑惑了一会儿,很快放弃了逻辑,高高兴兴地奔过去将柱子抱住,顺便还用脸颊蹭了蹭, 心满意足地觉得,自己总算是能继续睡觉了。
但她梦里的这种满足感也只持续了一会儿, 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站着睡觉是不对的。
与此同时,这根柱子伸手推了推她, 无情地说:“喂, 你睡觉流口水了。”
孟知薇被吓醒了。
而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她发现自己抱着贺深的腰!
孟知薇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触电一样把手臂松开,第一反应是赶紧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辜,为自己的耍流氓行为急切地辩驳:“我睡蒙了!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喊非礼啊!!”
贺深看着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镇定地说:“放心,没必要,喊了又没有人来救我。”
孟知薇:“……”
贺深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语气平静地道:“而且像你这样的,我一个人可以过肩摔二十个。”
孟知薇:“……”
孟知薇终于完全清醒了。
她尴尬地默默抬起手,谨慎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流口水,终于松了口气,干笑两声:“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贺深把资料从文件袋里拿出来,闻言看她一眼:“打了,你没回。”
孟知薇一愣,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顿时更尴尬了,抬手捂住了脸:“不好意思,我好像睡了有一会儿了……只看到你下午说会给我整理一份项目资料拿过来,没看到你后来的今晚路过我家,顺便给我捎过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校庆不是傍晚就结束了吗?有另外的行程?”
嗯。贺深把资料递给她,言简意赅:“拍了个宣传片。”
“我之前还没接触过娱乐圈的人呢。”孟知薇饶有兴致地说,接过厚厚一沓资料,边翻边问,“什么宣传片啊?今晚时间不多,拍完了吗?”
“官方的公益宣传,一些给其他圈内人的营业vcr,还有电影上映后要提前准备好的一些物料,回公司换了几套衣服妆发,用几个不同的场地拍了一下,四个小时就结束了,时间正好。我经纪人业务能力很强,时间把握这块一直不错。”贺深有问有答,虽然称不上亲切友好,但并没有敷衍了事的意思,就算她不懂其中的具体细节和区别,也能听得大致心里有数。
孟知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他的话里意识到了一些其他细节。
“四个小时,加上路上的时间,从学校出来之后就没闲着。”她说,“那你吃晚饭了吗?”
贺深一怔,短暂地顿了顿,孟知薇顿时挑高了眉毛。
“我就知道!”她说,很有行动力地拿起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件,“辛苦你来帮我送资料啦,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炸鸡还是汉堡?或者便当?汤面?”
贺深皱了下眉,说:“你醒过来之后一直吃外卖?不太健康。”
孟知薇面露古怪地看看他,撇了撇嘴。
“家里只有各种不同口味泡面的人和我说健康?”她振振有词地说。
贺深:“……”
“不过你说我醒过来之后。”孟知薇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二十六岁的我是会做饭的了?我厨艺怎么样?”
贺深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吃不死人。”
孟知薇:“……谢谢,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没有很高兴……我好像是知道我没什么厨艺天赋的,记得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年父亲节突发奇想,给我爸做了一桌子菜当惊喜。哇那可真是满桌子惊喜,我记得我爸肠胃不舒服了三天……你反应好平静啊,怎么这么淡定,这你都不笑的吗?”
贺深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角:“这事我知道。”
孟知薇的嘴惊讶地张开了:“你怎么这都知道,我不是会把糗事到处乱说的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十年前。”贺深淡定地说,“你曾经也想给我露一手来着。”
孟知薇:“……”
“对不起,但看你现在还这么生龙活虎,应该能原谅我曾经的冒失。”孟知薇倒吸一口凉气,谨慎地道,“鉴于你说我们那时候关系不怎么样,我要再澄清一次,我肯定没有要毒死你的意思……”
她这番反应太过有趣,饶是冷静如贺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没接她的话,指节敲了敲她面前的项目资料:“别分心了,快看。这些资料你一个人看着会很吃力,先抓紧时间草览一遍,有疑问就说,我给你说明一下。”
哦哦,好的。孟知薇听话地收心看资料,厚厚的一沓里有先期准备,项目阵容,电影剧本,剧组筹备,演员筛选,合作公司,后期制作事宜,以及胧郁在里面的各种广告植入,男女主角作为香水的员工,围绕各种香水知识和职场斗争,衍生出的一次香水比赛,两人在其中收获成长,也收获了并肩同行的恋人,是个标准意义的完美结局。
关于剧情中的香水部分,孟知薇还基本上看得懂,但其余的部分就太难为人了。一步电影制作先期后期,幕前幕后,涉及到的内容杂乱繁多,绝不是几十分钟就能弄明白的事情。
简直和那本《电影的艺术》一样难懂。那本书里孟知薇起码还能看懂一些艺术上的术语名词,这里的术语她则几乎完全不明就里。她看得怀疑人生,把资料拿到眼前,简直是在研究其中的花纹,难以置信地道:“这些都是以前的我能看懂的?”
“当然。”贺深点头,确定地道,“每一个环节都亲自参与跟进,对各个方面都如数家珍。”
孟知薇顿时对那个二十六岁的自己肃然起敬。她试探着问:“那……电影项目还有多久开机啊?我根据时间计算一下自己从哪里开始比较好……”
“半个月。”贺深说,“其他都已经差不多准备就绪了,只等良辰吉日,准时开机。”
孟知薇:“……”
孟知薇绝望地将头磕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想放弃?”贺深问她。
“没有……”孟知薇绝望地说,“我就是……教练!这个我不会啊!”
贺深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沉着地说:“看来到了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时候了。”
孟知薇:“?”
下一秒她就被惊得坐直了身——贺深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连续猛拍几下,收获对方惊吓的眼神之后镇定自若地搓了搓手,而后掌心夹着她的脸颊,使劲地揉。
孟知薇:“……?!”
这人疯了!孟知薇看着贺深,满脸震撼。
贺深却还没结束,他以略微棒读的语气,面色淡定地给她洗脑:“今天不够努力,明天追悔莫及!想想看,你亲戚占着你爸的公司,花着你家的钱,还要污蔑着你的名声,这你能忍吗?你不能忍。你要争一口气,比他们过得都好,站到他们只能仰望的高度上去。快点,行动起来!想要实现的目标越高,脚下的路就越难走,但只要你从这一刻开始向前,就没什么能难倒你的,是不是?”
孟知薇怔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却渐渐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感觉。
并不是在哪里听过这番话,而是,怎么说呢……这番话就很像她能说出来的。
我曾经对他这么说过?还这么做过?是这种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孟知薇若有所悟。
她猜测的基本上就是事实:曾经的深秋夜晚,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十六岁的孟知薇用力揉着十六岁的贺深的脸,对他的厌学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十六岁的贺深挣扎无果,虽然像她这样的小姑娘他能过肩摔二十个,但他也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而且这段时间他差不多也被折腾习惯了。于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孟知薇折腾,消极应付道:“你说的这些谁能会啊,反正我不会,学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