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明艳活泼的漂亮姑娘脸红红地看着你, 眼睛里带着点不确定, 也带着几分期待，但凡定力差点的都把持不住。贺深以前一直对自己的定力很有把握，但在她面前却没法自信地就这么尝试, 于是稍稍敛眸, 避开她的目光, 继续向前走。
孟知薇下意识地跟上他，依然盯着他的侧脸看，显然在等待他的回答。
贺深整理了一下思绪，说：“你失忆之后，把之前的关系都简单粗暴地一刀两断，包括之前已经谈婚论嫁的未婚夫。我之前一直觉得，人既然有失忆，就一定会有恢复记忆, 发生过的事和留下过的记忆是不可能毫无痕迹的，你只是需要时间去回想, 慢慢的就会记起之前的事，然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正轨, 这段时间的混乱只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小段短路, 无伤大雅, 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孟知薇没想到他开口之后会说这么严肃正经的话，完全是另起了一个话题。这让她一边在心里嘀咕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一边脑子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差不多吧？”她说，“我也觉得我应该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的，不可能永远忘着呀。”
她都已经开始做梦了呢，梦到的就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孟知薇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心里越发觉得，车祸失忆的原因是她脑子里有块淤血，而这块淤血总会有散尽的时候，过往的记忆不会永远找不回来，肯定终有一天会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
她对此并不是很着急，眼下就有这么多要忙的事情，让她连稍微停一下休息都觉得没工夫，实在是没空管脑子里的记忆什么时候复苏。既然它总有一天会重新回来，那孟知薇觉得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什么关系，她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然后等待命运的安排就可以。
“可是有些事情，如果你再不想起来，可能就永远都来不及了。”贺深说，突如其来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孟知薇懵了一下，茫然地问：“你指哪个方面……？”
“你订婚这件事。”贺深说，语气平静，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我收到过你的订婚请柬。”他说，声音很淡，“和陆弈舟的，邀请我去参加订婚仪式，时间就在半个月后。”
孟知薇惊地倒吸口凉气，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原来那封请柬她还是寄出去了？
接着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既然她已经把请柬寄了出去，那在贺深的心里，根本就不会有她暗恋他这种概念，他只会觉得，她要订婚了，未婚夫是她自己挑选的，想必是很满意的。
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孟知薇一时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酸涩的感觉堵在自己心头，这种感觉突然涌现上来，出现得莫名其妙，似乎是那个失忆的她的情绪，有些感觉脑子忘了，但是心还记得。
她怔了一会儿，突然问他：“……我寄给你的那封请柬，上面怎么写的啊？”
话问出口，孟知薇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强人所难了。接到一个不熟朋友的请柬，看过也就得了，谁还会记得清楚到底是怎么写的。她恢复记忆出院都已经有几个月了，贺深收到请柬的时间只会更久远，孟知薇甚至觉得，他还能记得上面的另一个人是谁已经够给面子了，这么忙的大明星还记得这种小事，简直是感动当代年轻人的好伙伴。
“呃，我没有硬要你回忆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照片，我想看一眼……等等，你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拍我的订婚请柬的照片，对不起，我太唐突了……”
好像越说越错，孟知薇急得汗都有点下来了，感觉自己越来越解释不清楚。她还在忙不迭地描补，贺深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贺深先生敬启。”他说，孟知薇收回思绪，惊愕地看着他。
贺深稍稍垂眸，平静地继续。
“见字如面，诚挚问候。我将于12月27日订婚，不知您是否有空莅临。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十年光阴，过往种种历历在目，虽并无成为挚交好友缘分，仍感念曾经相识，当年口不择言，还请谅解。祝您此后生活一切顺利，平安如意。此致，孟知薇。”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起伏，说话时没有任何滞顿，显然对这封请柬的内容早已倒背如流，没有在手机里留下这封请柬的影像，却早已将里面的内容印在了心里。
孟知薇顿了一下，有点发怔地看着他语气淡淡地将那封请柬的内容念完。上面的措辞让她似曾相识，似乎能透过这简单的几句话，想象到当初自己是怎么费心费神地遣词造句，甚至还报废了一张请柬，最终凝聚成了这么字斟句酌的寥寥数语，平凡寡淡，半点看不出里面蕴藏着多少心事。
但其实那个时候，她和陆弈舟的事情应该还没完全定下呢。毕竟她大伯孟启山已经说过了，两家之前的联姻走的流程停留在家族层面，还没怎么牵扯到两个人之间，婚前协议也是正在草拟，一切都还在准备之中，没有向外面宣布。
不然就算孟启山这边再想换人，孟子珊就算再怎么中意陆弈舟，公开官宣之后也是改变不了的，她已经发现了，孟家是格外看中脸面的人，干什么都要面子上好看。
所以自己当初为什么在一切还没尘埃落定的时候，就给贺深寄了张请柬呢。这份婚约根本还没进行到要发请柬的地步，她还是手写了寄给他的，大概总共也就寄出去了这么一份。
孟知薇代入十年后的自己，努力地思考着这件事，渐渐若有所悟。
如果她当时真的接受了自己要和人订婚这种安排，那以她的性格，即便对方是毫无感情基础的未婚夫，她也一定会认真对待，起码会努力一下试试，她一直是坚信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的，她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如果当时她的心在别人身上，她会怎么办呢。
大概就是用这一封请柬，把自己的心收回来吧。
她相信自己可以维持一段没有回应的漫长暗恋十年，也相信如果自己到了需要把心收回来的时候，就算难受，就算不舍，也一定会去做，不会有半点耽搁。
这就是她，她可以失去十年记忆，但她不会变成另一个自己。
孟知薇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面对着这个自己决定放弃的人，她轻而缓地慢慢呼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这是十年后的自己做出的选择，那她是不是应该对结果表示尊重？孟知薇的心里一时有点乱，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很快，贺深就再次开口，让她不得不立刻对这件事做出个决定。
“再想不起来的话就来不及了。”贺深重复了一遍，看着她说，“你最近一直在胧郁这边，应该能感觉得到，孟家和陆家的联姻已经在重新走了。半个月后，无论陆家是谁要结婚，孟家是谁要应下，订婚都会如期举行，如果你错过了，之前计划好的一切可能就都会随之改变。”
孟知薇张着嘴，有点发傻地看着他，对他说的话一时有点接受不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贺深绝不会在这件事上骗她。她肯定是不想在没有恢复记忆的情况下，和陆弈舟继续按原计划订婚的，这么重要的决定她不想浑浑噩噩地做。但是如果不做的话，那好像确实……会造成一个比较大的变动？
按照她现在知道的情况来看，半个月后，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陆弈舟和她表姐孟子珊订婚了，两人看起来倒也很般配，她对此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真的订婚了可能还会祝福一下，现在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自己这种决定，究竟会对十年后的自己产生多大的影响。
她已经走到了要靠联姻来获得助力的机会，这个订婚对十年后的她来说，肯定也不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她大概……也是很需要这个助力的吧。
太荒谬了，十六岁的她在这里思考自己的终身大事。孟知薇以为自己已经磨炼得坚强了许多，但在面对这件事时，还是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有心无力，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哪里都是一团迷雾。
“……如果我想维持原样呢？”她问，有点懵懂地看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贺深闻言稍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声地敛眸。
他说：“我帮你。”
帮她从表姐手里把这份婚事再抢回来？孟知薇迟疑地抬手挠了挠脸，说不上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感觉，感激？烦恼？好像都不是，但莫名的有种酸胀感，很难形容那种具体的感觉。
“……那如果我不想再继续了呢？”她又问，上京的冬天，室内也温暖如春，她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仿佛这个问题在抽走她身上的热量。
或许还有勇气、决心，以及别的什么东西。
贺深这次沉默了更久。
他说：“恢复记忆之后，你可能会后悔。”
“我觉得这种说法本身就有点问题。”孟知薇撇撇嘴，小声嘀咕。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越说声音越确切，“失忆的我也是我的一部分，不管我有没有之前的记忆，现在过的这段日子都不可能在找回记忆之后重新来过了。现在做的决定，也是我做下的，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只要现在的我不后悔就已经足够了。过去不可改变，但未来要靠现在创造，是这个道理吧？”
她歪了下脑袋，盯着贺深看，眼睛里满是不服气的跃跃欲试，明亮，轻盈，澄澈干净。
匆匆赶到的陆弈舟面色平静地听完了她的这番话，燕楚瑜还站在原地，手机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个圈，唇角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看了眼身前不远处被自己一个电话召唤过来的陆弈舟，又看向更远些的两个人，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看戏嘛，当然越热闹越好。
贺深看着面前认真地盯着他看的姑娘，心中天平的两端已然十分清楚。
她原本决定牵手的那个人不是他。
但他又有了一个可以争取的机会。
怎么做才是对的？没人能告诉他答案，但是他似乎也并没有觉得挣扎，或许在更久更远之前，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一直以来都没变过。
贺深迈开脚步，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
陆弈舟面色冷峻，稍稍眯了下眼睛，突然开口。
“孟知薇，过来。”
孟知薇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背后会有人叫她。她转头去看，几乎在看清陆弈舟的同时，手被贺深抓住。
孟知薇看着陆弈舟，稍作迟疑，当着他的面，缓缓转过头去。
贺深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清晰而坚定地说：“他能做到的，我都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别再选他，我不会让你后悔。”
第28章 Chapter 28
孟知薇盯着贺深, 缓慢地，迟疑地，眨了下眼。
她如果没听错的话, 贺深这似乎、应该、大概, 是在……向她表白？让她不要再一次选择陆弈舟，而是选择他？他不会让她后悔？
孟知薇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太突然了，虽然她自从发现自己在这十年里可能一直暗恋贺深之后, 就一直在心里琢磨着, 贺深会不会也恰好喜欢她，但真的似乎听到了这个答案，又给人一种相当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会那么幸运呢, 她暗恋的人也恰巧一直在暗恋她。
她有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毕竟就算是暗恋, 那也是那个「未来的她」的情绪，十六岁的她心无旁骛，还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既然在醒过来之后就决定了快刀斩乱麻，将二十六岁的孟知薇的桃花和情感全都弃之不用，从零开始，那这份暗恋的心事似乎也应该在割舍的范围之内，她不该随便继承。
……用继承这个词，好像有点奇怪, 但她确实有种接住一份凭空掉进怀里物品的不真实感。
而且那个传说当中，贺深暗恋了十年的白天鹅……
“你确定你是喜欢我的吗？”孟知薇有点不确定地小声问他, 谨慎地和他进行着遮遮掩掩的交流，“不是你之前认识的谁……比如其他对你很有帮助的人？”
实在是没法说出人家已经结婚的方导的名字, 孟知薇只得费力地向他暗示。
贺深大概是没看懂她的潜台词, 但面对她的询问, 他没有半点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你。”他说，用力呼吸了一下，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哑，“……从很久之前就是。”
孟知薇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有点发怔地看着他。
他们的交流没能持续太久，陆弈舟叫她一声，见她没应，大步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就让人根本没法忽视他的存在了。孟知薇自从那天来到胧郁，见到他和孟子珊在一起，又被孟子珊找上来，劝她成人之美，接着在离开后和陆弈舟通过电话之后，每每想到陆弈舟，就总觉得有点尴尬，觉得自己当时似乎管得太宽，也说了一些不太合适的话。
……本来嘛，就算是朋友的话，也总会有不同的意见，她干嘛非要反驳陆弈舟一下？说到底，他对婚恋观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和她也没多大关系，这种事情交给孟子珊去琢磨就好了，她夹在中间添什么乱。
那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很少，孟知薇每天在胧郁勤勤恳恳地学习适应，陆弈舟最近似乎也很忙，除了对她的学习进度依然要求苛刻、时常过问之外，很少能在胧郁见到他人影。
而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都能发现，在她看到陆弈舟的短时间内，孟子珊总是能适时出现，大方得体地站在他身边，这让孟知薇更觉得应该退避三舍，自己的事都没搞清楚呢，能不往这种麻烦中心面前凑是最好的，能离远点就离远点。
不过现在人都站在面前了，一副气势汹汹冲着自己来的样子。孟知薇顿时决定先把没法回应的贺深放到一边，小学生一样抬头挺胸地站好，对陆弈舟露出了一个有点不自在的微笑。
“嗯……好久不见了？”她试探着道。
陆弈舟看了眼她被贺深握住的手，冷冷地掀了下唇角。
“这时候又不怕传绯闻了？”他语气冷淡地问，盯着孟知薇看。
孟知薇被他提醒，也发现这样不好。她忙不迭地将手抽回来，贺深看她一眼，没阻止她，面色平静地看向陆弈舟，淡淡地笑了一下。
“是她的话，没关系。”他说。
陆弈舟凝视着他，稍稍眯了下眼，他没有作答，径直转向一旁的孟知薇，目标明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