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启明留在世上最后的声音,是她的名字。他发声已经很吃力了,异常艰难地努力了半天,终于气若游丝地说:“薇薇……”
“薇薇?”她小叔的声音传来,带着不以为意的理所当然,“我们肯定把她给嫁出去,放心吧,女孩子怎么能一直留在家里?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早嫁早清净。”
他父亲这一生最后的时刻,留下的是惊喘,不甘,与担心痛苦,死不瞑目。
孟知薇没法形容那个晚上,终于得知真相的自己是什么心情。愤怒到极致,让人清醒地癫狂,她一夜未眠,带着满心的怒火与报仇的意志,发誓要让孟家人得到早就该有的报应。
然而对方注意她的动向也不是一天两天,随着她努力地自学管理公司,积极争夺在公司的话语权,还给自己找了陆家这样能合作的联姻对象,他们看她一天比一天不顺眼,早就已经小动作不断。她受到父亲留给她的手机是个意外,自然也谈不上提前遮掩,于是很快被孟启山察觉。
尽管他并不知道孟启明留给她的手机里面有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决定尽快斩草除根,将她处理掉。这场车祸就发生在她拿到手机的第三天,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宣判了死刑,坐上了一辆有问题的车,开往孟家为她准备的绝路。
她从向下疾驰的车中跳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一刻不知自己是否逃脱了噩梦的追猎,有种自己的身体没法再坚持不下去的强烈预感。那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交代后事,留下线索,那一刻没有更多时间思考名单,电话就打给了贺深。
那是来自于她自己内心深处的选择。明明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其实甚至算不上朋友,只能说是两个年少相识、多年后短暂在一起工作的熟人,但她在生死一瞬间,还是将电话打给了他。
那之后的事情来得很戏剧化,她刚说了个帮帮我就陷入昏迷,而后是被送进医院,清醒后的又面临失忆,浑浑噩噩地过了这好几个月,怀揣一点即爆的线索,在孟家案中的监视下,竟然真的因为确实忘记了而逃过一劫,或许这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欠下的总是要还,上天也不会看着孟家肆意妄为,始终置之不管。
把手里的这份证据交给警察,完成了她早在几个月前就该做的事情,孟知薇独自坐在沙发上,忽而感觉一阵脱力。
这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脱力让她变得昏昏沉沉,在沙发上蜷缩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在做噩梦,浑浑噩噩之间,有什么人在她身上盖了被子,一阵随风袭来的凉意短暂地靠近,又渐渐拉远。
别走。孟知薇无助地皱着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双眼紧闭,孤单地在只剩她一个人的梦境里独自前行,找不到路途和目的。
而后她被什么人动作仔细地抱住,落进了一个带着凉意,但足够真实的怀抱。渐渐的,她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暖,这种温度将她包围,让她眉眼舒展,终于睡了个好觉。
拿到关键性证据的警察全力侦查,让她等了七天。
七天后,警情通报出炉,依法将犯罪嫌疑人孟启山并孟启瑞等一道逮捕。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遗产有好几个版本的真相啦。
解谜解得差不多了!正文还有最后四章
第37章 Chapter 37
孟启山兄弟两人被逮捕的消息, 不出意外地,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豪门内斗常见,但把自己斗进局子里的还真是相当稀有。整件事来得太过突然, 网友们不久前才刚刚因为谢青跟孟知薇的被抹黑事件, 对孟家完全占据舆论上风的现象产生了疑问,并提出了一些质疑,但隔着网线, 又没有后续发展, 尽管那些猜想都有鼻子有眼,但因为确实没有相关的证据能够佐证,声势已经渐渐下去。
结果现在突然就曝出来了孟家人被依法逮捕的消息, 还是官方出具的警情通报, 蓝底白字清清楚楚, 逮捕的罪名也写得很清楚:涉嫌故意杀人,依法进行逮捕起诉。
一切都仿佛是开了八百倍速,完全让人反应不过来。网友们将相关事件话题顶上热搜,在里面到处互相打听询问,都在找寻官方通报背后的来龙去脉,深层原因线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为了争家产下这么重的黑手, 实在是近乎骇人听闻,哪个心里有点正义感的人不为之唾弃。参与调查的相关系统人员很快就在网上现身爆料, 将自己掌握到的信息分享出来,供大家一同批判。
神通广大的网友们很快根据各方爆料, 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对着这份措辞严厉的通报, 大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不过这背后的真相,依然让网友们为之惊呆,觉得被刷新了三观。
拔去病床上的亲兄弟的呼吸机,给自己的亲侄女制造车祸,雇人绑架,妄图活埋进土里处理……
至于吗?就为了一家公司,就把自己做人的道德底线都抛下了?!
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也有点接受不能,觉得是不是这些爆料的内容太过夸张。然而随后被曝光出来的完整录音让大家都沉默了,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完全想象不到,有人的心竟然能黑到这种地步,为了不属于自己的公司和钱财,将人性的丑陋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甚至还替这样的魔鬼伸过冤说过话!很多网友想到这里,都感到不寒而栗。网上的舆论完全扭转,被欺骗和被当刀使的愤怒占据了每个人的心,他们空前地愤怒,积极地关注着案件进展,义愤填膺地想要见证这桩持续了好几年的冤假错案早日洗冤平反。
网上的舆论飓风到底刮到了什么程度,孟知薇只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没有更多关注。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孟启山是胧郁的总经理,他在工作日的白天被警方从公司带走,连同副总经理孟启瑞也一并被带到了警局里,现在公司里群龙无首。
孟知薇一连几天没有过去,任由舆论持续发酵。在确保胧郁里的每个人都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终于挑了个冬日里晴朗的好日子,重新走进了胧郁的写字楼。
前台还是之前的那两个,她失忆后第一次过来胧郁时被她们拦在了外面,那之后她为自己解围,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每天出入胧郁,她们两个表现得一直有点讪讪。
现在她们再一次看到了走进胧郁的她,这一次完全变了神色,在看到她的第一秒就立刻端正了神色,露出最为甜美的笑容,热情得仿佛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归来。
“早上好孟总。”其中一个声音里略带颤音地叫她,小心翼翼地露出热情洋溢的笑脸,“您终于回来了,大家都盼着您来主持大局呢。”
孟知薇按部就班,将自己的员工卡递过去,语气随意的道:“少说了个字。”
前台怔了一下:“……啊?”
孟知薇指指自己:“孟总监。”
两个前台怔了怔,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脸色都肉眼可见地有点发苦。
尽管孟知薇没有刻意为难她们的意思,但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总是会开一些转折性极大的玩笑,让身处其中的人后悔不迭。
她们两个一时都没说话,孟知薇有点莫名地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向她们,略有些奇怪地问:“不是说上周换新季度的员工卡了吗?我这张是旧的,你们是准备怎么个处理法?麻烦尽快,我要上楼开会。”
制定制度的人都已经被抓走了,还谈什么换不换新员工卡的事情。前台尴尬地笑着,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最近上面没给我们下发这样的规定……您请上楼,孟总……监,我们怎么好打扰您的工作,您请便。”
孟知薇看了她们一眼,收回自己的员工卡。
她来的时间正是公司的上班打卡早高峰,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隐秘地注视着她。孟知薇没有多说,只平静地道:“其实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不管领导是谁,不管发生什么事,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总是没有错的。”
她径直上了楼。一路碰见胧郁员工若干,每一个见到她的表情都好像白日见鬼,眼睛几乎都要挂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的视线中充满震撼。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情况总是瞬息万变。孟知薇对他们其实倒没有太多别的看法,毕竟是在公司的手底下当打工人,选择不卷入公司领导层的斗争无可厚非,这些人只是胧郁的员工,又不是她爸爸的家臣,她明白他们处境中的艰难,所以并不会对他们过分苛责。
不过面对真正该追责的人,她也不会手软。孟知薇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朝她看来。她抬眼望去,整整齐齐,从股东到剩下的孟家人,该到的都到了。
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股东们和高管们站起了身。只有坐在最中央的老人坐着没动,一双鹰眸严肃地盯着她,目光锐利。
孟弘德,孟家现在的当家,她爸爸的父亲,她的爷爷。
孟知薇在失忆之后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没见过他,他明面上担了个胧郁的董事长名头,不过比儿子和女儿都爱惜羽毛,平常并不插手公司事务,一直也没有常驻上京,独自在老家那边继续经营孟家的制香工坊。这也是网友当初抨击她而夸扬孟家的原因,他们都觉得这才是传承悠久的制香世家的底蕴所在,孟启明一看就没有这种匠心,自己研发不出香水只能偷家里的方子改良合情合理。
即便现在记忆完整,孟知薇对他也并没有多少印象。不过现在他人坐在这里,看来是因为孟启山兄弟俩被抓起来后过来坐镇的,嘴上说着清高,实际上过来把控大局一点都不含糊。
“都到了。”孟知薇没有继续向前走,就近拉了张椅子在会议桌末座坐下,平静地开门见山,“大家可能也都有听说,我本家这边最近出了点事,在管理公司这块可能有些有心无力。当初说的是我年龄尚轻,经验不足,所以本家代我管理公司,现在的情况既然变成了这样,我也不好麻烦本家再继续为我爸创立的这么个小公司劳心劳力。好在我车祸之后恢复得也差不多了,这几年也学了不少东西,以后我会努力管好胧郁,将我爸留给我的公司好好发展,争取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谢谢各位股东和伙伴的支持,以后还要请你们在工作上多多指教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大家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震。
孟知薇这不光是来接盘,更是来直接夺权的!孟家的老爷子现在就在这里坐着,但她完全没有商量和征求意见的意思,根本就是通知他一声!
到底时势已经不同了。许多人顿时心有所悟。
孟弘德隔着长桌,面色肃然地看着她。祖孙两个无声对视了一眼,孟弘德冷冷地道:“启明就是这么教的孩子,当着长辈的面抢着说话?没规矩。”
“我爸在世的时候,我还活着的长辈一直就只有他一个。”孟知薇微笑以对,波澜不惊地道,“至于他死后冒出来的,跟他怎么教我就关系不大了,您就当我自行生长得有点野蛮吧,反正小时候除了我爸也没人管过我。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成长的时候不关心,长大了再来插手就晚了。”
孟弘德紧盯着她,眸光锐利:“到底是我们孟家人,受别人几句挑拨就被蒙骗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去见孟家的列祖列宗?你真的就相信你大伯和小叔害了你父亲?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那您和我大伯小叔呢?”孟知薇反问他,“你们就真的咬定我爸偷师走了家里的制香秘方,自己拿出来改动?都是血浓于水的家人,你们在他死后抹黑他的时候有没有顾虑过孟家的亲情?”
会议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孟弘德的脸色沉下来,冷冷地盯着她看。
“我说他做过,他就是做过。”孟弘德平静地说,“我孟家的制香配方,我当然最为清楚。”
孟知薇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在他锐利的注视中,忽而展颜一笑。
“这种事情,总归是口说无凭的。”她弯起唇角,从容地微笑着,注视着孟弘德,语出惊人。
“我相信我爸爸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说,“所以我会在网上将我爸爸研制的所有香水配方免费公布,自有行业的专业人士会对此有所概念。孟家的配方我这里没有,不过所有制香的成品我都会送去化验。里面到底有几成相似,孟老先生,到时候自有公论,我相信客观数据会给我们一个最准确的结果,终将还我爸爸一个清白。”
在场的其他人都猛地抽了口气,孟弘德更是一下站了起来,惊怒交加地瞪着她。
“你疯了?!”他抬高了声音,终于显出强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你爸爸大半辈子的心血!你怎么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公布出去,我不允许——”
“我需要你的允许?”孟知薇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挑着眉反问,面对他气急败坏的指责,眉宇间的神色一片平静,“不知道你看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如果没有,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
她眨了眨眼,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神色间一片单纯美好,带着无忧无虑的轻快和洒脱,仿佛真正回到了十六岁时的无所畏惧。
“我宁愿付出一切,从头开始,也不想你们占得到一丝一毫便宜。做过的坏事要公之于众,撒过的谎要当众揭穿,孟家处心积虑偷来的这几年,是时候该还回来了。竹篮打水终将一场空,不是你们的东西,我自己可以同样什么都不要,绝对不会委曲求全地留给你们一丝一毫。”
孟弘德呼吸变得粗重,他对名声看得极重,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想清楚了孟家会面临的恶评和后果。他捂住自己的心口,面露痛苦,孟知薇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离去。
她刚走出会议室没几步,孟子睿就猛地冲了过来,曾经在外人装得不错的潇洒风度如今荡然无存,他目标明确地直向孟知薇而去,表情狰狞。
“你怎么敢?!”他半是愤怒半是恐慌地惊声高喊,一拳就朝孟知薇砸来。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过去阻拦,孟知薇站在原地看着他,头都没有偏一下。
有人在孟子睿的拳头打到她前及时赶到,从旁边伸出手,按住了孟子睿的拳头。
“微臣来护驾了,公主。”燕楚瑜悠悠地说,唇角含着笑,“或者说,女王?”
孟知薇没理会他的打趣,孟子睿却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看向燕楚瑜,眼球凸起。
“你站到她那一边去了!”他后知后觉地嘶声喊,盯着燕楚瑜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真够有野心的啊,燕楚瑜?你是什么时候跳反的?让你去勾引她,你反身就被她策反了?她给了你多少钱?还是被你睡服了,那你可真是够有本事。觉得自己算盘打得够响,是不是?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可能真被你迷住,图个新鲜玩玩罢了,你真以为自己找到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