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慕低头轻笑,“还以为绣楼搬去了什么遥不可及的地方,午时都赶不来呢。”
说完,瞥了斜对面田氏一眼。
此话一出,安姝夫人有些生气了,她抬头扫视了一圈,瞧着座下的人,小辈里除了已经出嫁的长孙女宋雅兰之外,其余人基本都到了,独独不见老三的几个儿女。
她脸一沉,刚想发落田氏几句,就听到二夫人伍氏帮着说情:“娘又何必动气,雁儿姐与茹儿姐不过就是小姑娘心性,耍懒贪睡,回头让三弟妹说说她俩就是了。”她说着眼神瞟了宋子慕夫妻一眼,“再不行,等过了今天,让这俩小丫头好好给您赔罪。”
伍氏话里话外把自己当外人,宋子慕倒是毫不意外,他轻轻抬眸打量了两眼伍氏,伍氏正斜靠着身子,满面笑容地跟安姝夫人说话。
二夫人伍氏是安姝夫人娘家的外甥女,当初也是安姝夫人亲自挑中的她做自己儿媳妇,自然是亲近非常。
镇国侯并未纳妾,也无侧室,与安姝夫人生育了三儿一女。
长子宋文拓英年早逝,是以大房只剩下宋子慕这个嫡长孙一人。
二房当家的是二爷宋文淮,精明能干,如今在朝中也算是立住了脚,二房中也无妾室,只伍氏生下一儿一女,大公子宋子易比宋子慕大一岁,是长孙,成婚有一子。还有大小姐宋雅兰,去年嫁给了武选司司卿之子。
三房当家的是三爷宋文贤,安姝夫人最小的儿子,不及长子英武,也不如次子聪明,但是贴心懂事,领了个闲差,每日在府里陪着安姝夫人。三房除了田氏之外还有两房妾室,人丁最多,三公子宋子祥、二小姐宋寻雁和三小姐宋碧茹皆是田氏所生,其余还有两个妾室生的四公子宋子佳、五公子宋子海、四小姐宋梦瑶、五小姐宋梦婷。
这么多年,安姝夫人一直偏疼二房,对本就是外甥女的伍氏亦是格外信任。
有伍氏帮忙说情,这件事情总算是掀过去了,惠风堂又变得其乐融融,田氏似是急着想让安姝夫人忘记自己儿女迟到的事,便一直在她面前逗趣。
她夸张地讲着京城里发生的趣事,李善窈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入口清甜,应该是加了花蜜一类的东西,有淡淡荔枝味道,她忍不住又喝一口,见宋子慕笑着望过来,她把茶杯放下,小声道:“甜的。”
刚才差点被宋子慕摆了一道,田氏并没有因此收敛,反而在说话的途中时不时打量过来,不知在算计什么。
见两人小声说话,她眼珠转了转,冲二人方向打趣道:“哟,小两口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让我们听听?”
李善窈老实,见她问了,便如实答道:“我尝着这茶香甜可口,便夸了一句。”
“这是岭南的荔枝蜜,自然香甜非常。”田氏说道,“是朝廷贡品,便是京城首富腰缠万贯,也是喝不到的。”
她明里暗里讽刺李善窈是个低等出身,只想看李善窈因身份而无地自处的慌张样,却不知在李善窈的认知里,有个首富爸爸是件极骄傲的事。
所以她认为那些扎心窝子的话,到了李善窈那里,根本什么也扎不着。
安姝夫人很不喜欢这个迷了宋家嫡长孙心窍的商户女,见她喝了本该给宋子慕的蜜茶,面上虽是笑着让她多喝点,眼神却满是嫌弃,吩咐道:“竹香,给二公子再端一杯蜜茶来。”
话音刚落,一双纤纤素手就将茶递了上来,是刚刚安姝夫人唤的竹香。
竹香年方十八,一直在安姝夫人身边伺候,深得安姝夫人喜欢,是惠风堂有头有脸的大丫鬟。
她将茶递到宋子慕面前,却没有放到桌上,而是等着他伸手去接,宋子慕没理,眼神一直专注盯着自己的窈窈,琢磨着她的那杯好像凉了,是不是应该把这杯新的给她。
“二公子,您的茶。”她柔声说着,又向前递了递,宋子慕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看快送到自己嘴边的茶盏,向后仰了仰,示意她放到桌上。
这一递一让,时间说短不短,足以让满厅堂的人都静下来盯着这边,李善窈好奇地打量她,杏脸桃腮,眉眼风流,尤其是盯着宋子慕的时候,眸光流转,满目含情。
这是什么情况?
许是大家的关注让她慌了神,竹香的脸上似是害羞地起了红晕,慌慌张张手一抖,半盏茶泼了出来,正洒在宋子慕长袍下摆那幅海上生明月刺绣上,竹香哎呀一声,慌忙跪下:“二公子恕罪!”
宋子慕皱皱眉,起身绕开贴的很近的竹香:“不妨事,下去吧。”
李善窈赶紧掏出帕子帮他擦,那杯茶是热的,不知道多少度:“有没有烫到?”
“不烫,只是衣服弄脏了,我去换一件。”宋子慕不太高兴,这是窈窈早上刚给他穿上的,而且两个人是一对。
“毛手毛脚成何体统,简直丢我惠风堂的脸!”安姝夫人板着脸,“还不快去帮二公子换衣服,之后自己去找管事婆子领罚!”
“是。”竹香擦擦眼泪爬起来,走到宋子慕面前,“二公子,奴婢去给您更衣。”
宋子慕拂拂衣袍下摆,抬手阻止她靠过来:“不必了,你直接去领罚吧。”
“这……”竹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住那里,弱小无助,我见犹怜。
但是宋子慕根本不理她,向对面的宋子易问道:“大哥可有外袍借我?若是没有,我便回家一趟去取。”
“我时常回府小住,换洗衣物自然是备了几身,二弟随我来。”宋子易站起身,向上一施礼,“祖母,孙儿暂时告退。”
“孙儿也告退。”宋子慕也施一礼,又轻轻对李善窈说了声等我,便跟宋子易一起出去了。
李善窈回到位子上坐好,心里还琢磨着刚才发生的事,冷不防听到安姝夫人叫她:“李氏。”
她赶紧站起来:“孙媳听祖母教诲。”
“如今已是入秋,天气渐凉,一早一晚需得多添衣物。”安姝夫人说着,话音一转,“我瞅着慕哥儿穿的也太单薄了些,可见身边人没有照顾好。”
宋子慕的身边人,明显是指李善窈这个做妻子的没有照顾好夫君,这对于妇人而言可是大罪过,众人皆是一副看戏的模样,朝李善窈望过来。
李善窈自然明白安姝夫人话里的意思,也听出来话里话外的责怪,安姝夫人不喜欢自己,所以千方百计挑自己的错,她虽说是个现代人,却也知道即便这个时代,富贵人家的夫人也是不需管穿衣服厚薄这等小事的,这是下面伺候的人该注意的事,就算她是宋子慕的妻子,安姝夫人也不该拿这种事情来苛责她这个孙媳。
再说今天也不冷,现在已经午时,太阳甚至有些烈,就算早上穿了厚的,这会儿也肯定要换薄的。
只是,她不能辩解,安姝夫人是长辈,她是小辈,长辈要训话,她就只能听着。
见李善窈低眉顺眼地不说话,安姝夫人喝口茶:“你出身低等,又自幼无母,有些事情做不好倒也是意料之中。”她徐徐说道,“慕哥儿是圣上亲封的云威将军,出门要体面,你是他夫人,掌着整个将军府,难免无暇顾及。”
安姝夫人慢慢开着口,停了一下,见李善窈不接话,又说道:“竹香这丫头虽说刚才失了手,估计也是不小心,平日里她的妥帖可人我是知道的,慕哥儿早出晚归差事辛苦,你又掌着全府,今日家宴结束之后,就让她跟你们回去,帮着你照顾慕哥儿吧。”
作者有话说:
小宋:衣服湿了不开心。
小山药:我更不开心
第25章
安姝夫人不喜欢李善窈,宋子慕回京之后,姜心玉的母亲来过好几次,意欲说合两个人的婚事,姜心玉知书达理,家世也好,她很满意,本来想着两人同去天宁寺祈福,回来就能把婚事定下,谁承想突然多出个李善窈,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宋子慕迷得神魂颠倒,铁了心要娶她。
这份痴心倒真是随了他的父亲,自己英年早逝的长子。
而这个李善窈,她出现的过程简直跟拐走她儿子的严江萍一模一样,一样的狐媚脸,一样的淡然安静,一样让男人为她着迷。
看见就讨厌。
李善窈听了安姝夫人的话之后,心里全乱了,竹香刚才那副模样她可是看在眼里,领回去大概率是要爬宋子慕的床,她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己丈夫有别的女人的。
可古代不比现代,安姝夫人话说到这里,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寄希望于去换衣服的宋子慕:“这件事容孙媳跟将军商量一下,之后再定。”
“内宅是你掌着,这等小事也要去烦扰自己夫君?”安姝夫人语气严厉起来,“竹香是我一手□□出来的人,怎的,配不上你将军府?”
李善窈赶紧赔罪:“祖母息怒,孙媳不是这个意思。”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休要多言!”
“孙媳明白了。”她起身再次行礼,垂下眼帘,态度恭顺。
“你明白最好。”安姝夫人点点头,再也没有对她说过话。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来齐了,大家又坐了坐,便去往前厅一起吃饭。镇国侯跟安姝夫人年纪大了,晚饭用的很少,所以家宴一般设在中午,结束之后小辈们便可自行散去。
“我让茂林快马加鞭把衣服送回府去洗了晾干,明日还有一天休沐,穿着与窈窈一起去北市逛逛。”宋子慕换了衣服回来,高兴地与她说着话,却没有回应。
“窈窈怎么了?”他弯腰去看她的脸,发现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谁欺负你了?”
“我没事,将军不用担心。”李善窈把脸扭向一边,“有沙子进眼睛里了,我去洗洗!”
她拉着晴画转身就走,宋子慕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花影,严肃起来:“究竟何事?”
李善窈在洗沐间,双手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和眼泪一起流下来。
晴画在一旁看得心疼,劝道:“小姐别哭了,就算那个什么香到了咱们府上,将军也不会看她一眼的!”
“嗯,我就是一时接受不来,你别担心。”她安慰晴画,“你去外面等着,给我一刻钟,很快就好。”
晴画应了一声,满脸担忧地带上门,站在门口守着。
李善窈把脸帕打湿蒙住脸上,低低地哭了出来,小时候她以为只要乖乖听话,爸妈总会喜欢她,因为她是爸妈唯一的孩子,可谁知道后来有了弟弟,打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穿越后嫁给宋子慕,是因为走投无路,直到昨天李宅家宴,她才觉得这个男子也许是爱着自己的,但就刚感受到那么一点点,又要有人来分,来抢。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独自占有一份爱呢?
她哭得伤心,没留神脸帕被抽走,惊慌间抬眸,宋子慕就站在面前,定定望着她。
“将军?”她慌忙低头掩饰,“我洗脸呢,你怎么来了?”
宋子慕没说话,把脸帕重新浸透,拧干,抬起她脸仔细擦着。
等到终于擦干净,他把脸帕扔回水里,默了一阵开口道:“成亲之前,府里没有能伺候你的年轻丫鬟,买来的又不放心,就想着来这里讨一个,当时祖母便推荐了竹香,竹香是祖母的大丫鬟,自小长在府里,按理说伺候你是最合适不过。”
“可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不能让她进府惹你不高兴,所以选了花影。”
李善窈缓慢点头,原来之前还有这样的插曲,怪不得刚刚他不接那杯茶。
“祖母是长辈,长者赐,不能辞,而且便是这次辞了,还会有下次,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应下,把竹香带回去。”
她的心忽地沉下去:“全凭将军做主。”
“带回去全凭窈窈做主,你是想让她去后院洗衣服,还是当个粗使丫头,又或者直接发卖出去别的人家,都可。”
“这,这样也可以吗?”李善窈惊讶地仰起脸,她知道古代丫鬟如同货物一样可以买卖,但就被这样平平淡淡说出来,还是有些惊讶。
“家宴结束我就去找祖母要竹香的身契,既然非要把人塞过来,总没有卖身契文还在留她那儿的道理。”宋子慕抱她入怀,“到时如何发落,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吗?”
“嗯。”
“那——”李善窈额头抵在他胸前,不太确定的语气,“让她做晴画的跟班行吗?”
“晴画的跟班?”
“嗯,跟班。”她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方法,发卖出去她做不到,放到后院看不见的地方她又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安排在自己身边,但是中间隔一个晴画,这样既不用天天看到,又不会离太远,晴画也会帮忙盯着。
她轻轻环住他腰,胆怯地开口:“可以吗?”
“当然可以。”宋子慕双手捧起她脸:“是我错了,若是上次便答应祖母,早早处理妥当,就不会惹得窈窈偷偷躲起来哭。”
“我没有哭,我在洗脸!”
“好,没有哭。”他宠溺地笑笑,轻吻她泛红眼眶,“答应我,下次不要偷偷躲起来洗脸。”
“嗯,好啊。”她说着眼泪又涌上来,又哭又笑,“我努力,不再偷偷躲起来洗脸。”
***
镇国侯府的饭菜不太好吃,两个人又都有心事,随便吃了几口,等到镇国侯与安姝夫人离席,宋子慕等了大约一刻钟,便起身跟众人告辞离开,让李善窈去门口马车等,他去找安姝夫人。
李善窈站在马车前,晴画劝她先上车也不肯,只一味望着惠风堂方向。
她很紧张,不知宋子慕有没有要到竹香的卖身契,若是安姝夫人不给,又该怎么办?
她越想心里越乱,不由责怪起自己来,遇事就会哭,一点主意也没有,真是废物。
她想着,望着,鼻头渗出薄汗,晴画拿出帕子给她擦,劝道:“小姐,这会儿正是最热的时候,咱们去车里吧。”
她看看一旁陪她站着的几个人,有些动摇,刚想说上车等,就看到花影高兴地指着前方:“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