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慕扭头望窗外,夕阳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打下或浓或淡的光影。
“忙完了。”他沉声。
李善窈有些挠头,她不擅长安慰人,可他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不高兴,她试探着伸出手,勾住他手指拉一拉:“若是忙完了,去用晚膳好不好?”
宋子慕刚想说不好,勾着他手指的小手就轻轻摇一摇,声音软软:“我饿了……”
他一下没了脾气,叹口气站起来,冲门外喊一声摆膳,拿过一件厚褙子给她穿上。
晚饭菜色丰盛,尤其一道拔丝山药,色泽金黄,脆甜爽口,糖丝能拔出一尺有余,李善窈全程边吃边玩,自得其乐。
多年被当做撒气对象的经验告诉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千万不要往前凑,她好心好意问一句,换来的一定会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所以还是离远些,一会儿吃饱就去洗澡,洗完澡就麻溜睡觉,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宋子慕整顿饭都在冷眼旁观看着她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是自己生气的不够明显吗?还是她故意视而不见?
他撂了筷子,不吃了。
夫君停了筷,做妻子的再想吃也得停下来,李善窈不情不愿放下筷子,求助地看晴画:“晴画啊,洗澡水烧好没?”
“回小姐,烧好了。”
“那就好。”她庄重地点点头,站起身,行礼,“夫君,妾沐浴去了。”
小女子端庄有礼的样子看在宋将军眼里,只觉得牙根痒痒,他冷笑一声,点头:“去吧。”
“妾告退。”她再次行礼,然后转身,落荒而逃。
浴室潮热湿润,花香四溢,李善窈看一眼浴桶里满满的桂花,就知道晴画又要开始腌她了。
“这又是什么?”她满脸抗拒,“你不要再给我弄什么红粉佳人了啊,那东西不是正经女子用的。”
她不懂,只是膝盖跟手肘染成粉色,怎么就能让将军折腾她大半夜,但不懂归不懂,她却是再也不想用了……
“不会不会,这次是月桂佳人。”晴画不由分说把她架进浴桶,“小姐您想啊,昨日将军那么爱吃桂花糕,您若是变得跟桂花糕一样香,他肯定特别喜欢。”
“呵呵,将军今日不高兴,我才不去触霉头。”
“做妻子的都要哄丈夫高兴啊,将军不高兴了,小姐要去哄。”晴画劝她,“您刚才干嘛跑呀?”
“嗯……我怕挨骂。”李善窈往浴缸里缩了缩,其实她还怕挨打。
“将军那么喜欢您,肯定不会骂您的。”
“也许吧……”李善窈双手捧起水,洗了把脸,“我一会儿哄哄试试。”
洗过澡回卧房,宋子慕在外间书桌前看书,脸色保持着今日一贯的难看,李善窈仔细瞅瞅,打了退堂鼓,蹑手蹑脚想要绕过他去里屋睡觉。
“洗好了?”他出声,眼睛盯着书,音色淡淡。
“嗯。”
他放下书,直直盯着想要溜走的窈窈:“过来。”
他也刚沐浴完,换了件深蓝色的寝衣,衬得他本就冷峻的五官更显清冷。
李善窈咬咬嘴唇,硬着头皮走过去,刚靠近,就被抓住手腕用力一拉,跌坐在他腿上。
她吓了一跳,随即想要起身,却被扣住腰身动弹不得。
“怎的?”宋子慕冷声开口,“在外面不能抱,回家也不能抱?”
李善窈惊诧地望向他,眸子里有不解,有疑惑,有惊慌。
宋子慕迎着她的目光与她四目相对,不闪不避。
最终还是李善窈先输了气势,她垂下眼帘,避开他晦暗深沉的目光,语气轻柔:“能抱的,都可以抱。”
她主动环抱住他,一下一下轻抚他僵直的后背,试图让他放松下来:“夫君今日是不高兴了吗,我、我一直都陪你。”
她的将军不高兴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但她不喜欢将军不高兴。
在这个普通的秋日夜晚,她第一次这样去安慰一个人,磕磕巴巴,笨嘴拙舌,只是想让他高兴起来,因为那是她的爱人,她爱的人。
宋子慕没说话,只感受着她的小手在轻轻拍打自己,紧贴过来的柔软身体带着刚沐浴完的潮气,还有浓郁的桂花香。
他放松下来,也抱住她:“今日的桂花糕得了第一?”
“嗯。”
“我想吃。”
“没有啦,夫君若是想吃,我明日一早就给你做好吗?”李善窈像哄小宝宝一样哄他,“今日太晚了,若是去了厨房,少不得又要把厨房的人折腾起来。”
“我要吃今日的。”他耍赖一样抱住她,很委屈。
“今日没有了啊。”
“去哪里了?”
“送朋友了。”送给苏星岚去讨好心上人了。
“什么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啊。”李善窈想了想,隐约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下坐直了身体,头顶却不小心撞到宋子慕的下巴。
“好疼啊!”她被撞得眼泛泪花。
宋子慕也被撞得不轻,下巴痛心也痛,却还是伸手去帮她揉头顶。
他手上轻柔小心,嘴里却是不咸不淡:“说起那个朋友便激动成这副样子,未免难看了些。”
他这充满醋意的话一出口,李善窈更笃定了,当下嗤之以鼻:“呵,笨蛋。”
见她喊自己笨蛋,宋子慕的目光一下黯淡下去:“是啊,我是个笨拙粗人,只会舞刀弄枪,确实不如那些每日风花雪月的人聪明招人喜。”
李善窈眼瞅着他又误解了自己,自哀自怨地说些丧气话,不由得又心疼起来,软声去哄:“夫君才不是粗人呢,一丁点都不粗。”
见他冷厉的目光瞪过来,她又解释:“我是说粗俗的粗!”
宋子慕干脆推开她站起身,大踏步向外走:“我去书房睡。”
“夫君别走!”她抱住他,不让走。
“我是笨蛋,粗俗,你自去找那不粗俗,不笨的人去,还抱着我作甚?”
他低头要掰开她的手,可那娇嫩十指死死扣着,他恐怕自己弄疼她,如何也不敢用力,只一味冷声:“放开。”
“那盒桂花糕我给了岚岚,我说的那个朋友是她!”李善窈急的喊出来,“今日去左府,她忘记做点心,我便把桂花糕给了她,说是她做的,记到她名下,我自己用了枣泥酥。”
“桂花糕拔得头筹,岚岚把奖品给了我,把桂花糕给了……”她仰起脸望着转过身来的宋子慕,“夫君,你误会了。”
宋子慕有些懵,误会了?他仔细消化了一下窈窈刚刚说的话,恍然大悟,接着就被巨大的喜悦笼罩住,原来一切都是误会,他的窈窈还是他的窈窈。
喜悦过后便是内疚,其实只要问一句,窈窈一定会告诉他是怎么回事,是他被妒火迷了心窍,自起心魔,折腾来折腾去,还甩脸子耍脾气。
窈窈骂的没错,他是笨蛋。
李善窈看他表情变化,知道他明白了,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吗?因为看到我的桂花糕在白墨手里?”
见他不说话,她又走近一些:“是不是呀?”
宋子慕红着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下次不许了,有事情要说清楚,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你刚刚那个样子好可怕,也不说话,也不笑,我还要硬着头皮问你为什么不高兴……”她理直气壮地仰着小脸数落他,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我害怕,我害怕……”
“窈窈不哭,不哭。”他吓得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都是我错,我是自以为是的笨蛋。”
“笨蛋!”
“嗯,笨蛋!”他抱起她,放到床上,又拿来帕子给她擦眼泪,“我是笨蛋。”
他一副诚恳认错躺平挨打的样子,李善窈哭了一阵,心底那些小小的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渐渐止了哭声,抬手打他:“笨蛋!”
“嗯,窈窈以后不要喊我夫君了,就喊我笨蛋。”见她不哭了,宋子慕把帕子扔到桌上,任由她胡乱拍打着自己,只一双眼睛温柔望向她。
李善窈打了几下停下来,也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他。
温柔灯光摇曳,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两人默然相望。
良久,窈窈抬起脸,将自己的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
“原谅你了。”她轻声道。
“抱歉,窈窈。”宋子慕回吻她,温温柔柔,缠缠绵绵,一直吻到白嫩小手攀上他的肩膀,吻到月上枝头,罗帐轻晃……
过了许久,和好如初的两个人脸儿红红,在锦被下静静抱着。
“你看这个球漂亮吗?这是我的奖品,我要抱着睡觉。”抱了一会儿,李善窈趴到枕头上,伸手去拿午睡时被自己塞在墙角的手鞠球,锦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雪白臂膀和背上秀气的蝴蝶骨。
她眼眶还有点红,那是因为刚刚哭过,她握着小球晃晃,叮叮咚咚的铃铛声就响起来:“好不好听?”
“好听。”宋子慕不喜欢这个球,太小太轻了,他要很留神才不会捏坏,而且那个叮叮咚咚的声音有些吵。
可窈窈很喜欢,她倚在床头,被子夹在腋下,光着胳膊把小球抛来抛去,嘴里还哼唱着一首奇怪的歌:“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她脑袋跟着歌声一点一点的,笑出两个小酒窝:“来啊将军,玩球啊。”
被铃声吵了半天的宋子慕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点点头:“好啊,我陪窈窈玩球。”
他把那个手鞠球塞进窈窈手里,让她双手抱好,又把她的双手举过头顶。
“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他满意地看看不明就里的窈窈,吻上去:“双手不许离开球,夫君来让它的铃儿一直叮叮当,叮叮当……”
“宋子慕你这个登徒子……”窈窈压低的声音合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自绿纱窗下轻轻飘出。
“窈窈又输了,我们再来一次。”
“呜……不来了,夫君放过我。”李善窈呜咽一声,“我错了,我再也不玩球了。”
第35章
几场秋雨敲窗过,风吹满地落叶黄。
一阵秋风吹过,东厢房外的石榴树梢,一片蜷曲的枯叶随风打了几个旋,砸在紧闭的花棂窗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房内书桌前,李善窈正咬着笔杆冥思苦想,写写停停。
自从左府参加赏菊宴回来,她小半个月没有出门,天天闷在家里写戏本,早上起床吃过饭,沏一杯清茶,一直写到宋子慕放衙回来,忙忙碌碌,修修改改,仿佛回到了穿越前上班的日子。
内院门口有家丁请安的声音,晴画过去问了几句,回来禀告:“小姐,李家来人了,在门口候着呢。”
“李家?”李善窈愣了一下,才想起是自己家,“谁呀?”
“二公子跟二小姐。”晴画说的是柳氏的一双儿女,李书宗跟李善柔,“您若是不想见,就让人把他们打发走。”
李善窈想了想,将笔放在笔搁上:“既然来了,不见总是不太好,让他们在花厅等我吧。”
“是。”晴画到院子门口跟来禀报的家丁说了一声,回房伺候李善窈换衣服。
李善窈选了一件浅杏色对襟立领长衫,下配同色马面裙,套一件软烟色彩绣镶花小坎肩。
她换了衣服,又取过斗篷披上,随口问道:“花影呢?今日一早就没见到她,可是有事?”
“花影今日告假,去城外山上祭拜家人了。”晴画解释道,“后日寒衣节,该是祭拜祖先和亡亲的日子,花影怕到时府里事情多离不开,便提前去了。”
李善窈点点头:“后日便是寒衣节,明日咱们也要准备祭祀的点心和饭菜。”宋子慕的双亲都已不在,寒衣节的祭祀在宋府是件大事,今年的贡品她想亲手做。
主仆二人来到花厅,李氏姐弟已经在里面喝茶了,见她进来,李书宗赶紧站起来,深施一礼:“书宗见过长姐。”
李善柔也跟着站起来道了万福,不情不愿唤了声姐姐。
“坐吧。”李善窈笑眯眯的,解了斗篷递给晴画,自己坐到了首座,“书宗在国子监课业如何?”
“回长姐,国子监学规严格,每日早饭后学正便开始授课,之后留两个时辰背书,背书之后还要复讲,每半月则小考一次,每季度一大考。”李书宗一说起念书便滔滔不绝,“小弟已修完了《四书》,正在报请想进入崇志堂学习。”
“不错,若是有时间,晚上也可以来,说给将军听一听。”李善窈听完,微笑着望望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又转向李善柔,“善柔近日可好?”
“我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李善柔还是那副谁也看不起的样子,回话倒是规矩,“父亲从南方运来一批橙子,母亲依着最好的挑了几筐,让我和弟弟送过来,说是让将军和……和长姐尝尝。”
李善窈靠在椅子上,手里端杯热茶,看前段时间还跟自己过不去的李善柔磕磕巴巴喊自己长姐,忍不住翘起嘴角:“替我谢谢父亲和李夫人。”
她可以管李承远叫父亲,也能接受李善柔和李书宗姐弟,包括李家那一大家子她都能接受,但柳氏当初设计陷害她,指使家丁企图侮辱她,这件事在她心里过不去。
她可以不计较,但绝不会原谅,喊一句李夫人已是最大的让步。
几个人坐了一刻钟,闲话了几句家常,李善窈让人把橙子抬去后院,留两筐最好的,剩下两筐分给府里下人每人一个,就说是夫人娘家送来的,都跟着尝个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