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在府门口停下,身佩红花的新郎翻身下马,挑开轿帘接出新娘,有傧相拿来彩绸,一端交给新郎,另一端交到新娘手里,盖着盖头的新嫁娘莲步轻移,踩上绿毯,跨过火盆,迈过几道门槛,被人群簇拥着去拜堂。
李善窈拉着宋子慕抢了个好位置,挽着他的手,兴致勃勃:“原来门槛那么高啊,那天是你抱我过去的,还有那个火盆,我当时很害怕,也是你抱我过去的。”她撒娇似的蹭蹭他,“夫君真好。”
宋子慕垂眸看看抱着自己胳膊乱蹭的窈窈,伸手帮她理理蹭乱的头发,温柔开口:“梦娘是谁?”
“啊?什么梦娘?”李善窈停了下,接着将他胳膊抱得更紧,“我不知道。”
“唔,窈窈不知道便算了。”宋将军抬起目光去看不远处拜堂的新人,“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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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一对新人在傧相喜气洋洋的喊声中拜过天地双亲,面对面站好。
“夫妻对拜!”
小夫妻同时跪下,正准备下拜,突然一声尖锐的怒喝传来:“范绮琳!”
里面的人没有听到,还在热闹起哄,外围有些听到喊声的转头向后看,只见大门方向冲进来一位同样穿嫁衣的女子。
她怒气冲冲往里走,后面跟着七八个想拦又不敢拦的家丁,女子来到近前高喊:“不许拜堂!”
李善窈也跟着向后看,发现进来的女子是范琦玉,她穿一身红色嫁衣,神情焦急无助,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人群一时安静下来,宾客中有人认出了她,不由惊讶道:“这不是范家大小姐吗?”
这轻轻一句仿佛冷水入了沸油锅,四面八方顿时响起或高声或低声的议论。
“这是范琦玉?她不是失踪了吗?”
“我听说不是失踪,是不想嫁。”
“不想嫁?那怎的又穿着嫁衣跑来了?”
“这可说不好,也许不是不想嫁,现今范府的主母可是范琦琳的亲娘,懂吧?”
“啧啧啧,要不说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范琦玉提着裙角急匆匆往里跑,众宾客纷纷给她让开一条路,她怒气冲冲跨进堂屋,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一把扯下新娘的红盖头:“不许拜堂!”
被扯下盖头的新娘看起来年龄不大,惊慌失措之下下意识靠向离她最近的新郎陈英墨,陈英墨皱着眉有些不耐烦,也还是将她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看着闯进来的范琦玉。
“我才是新娘,你们不许成亲!”众目睽睽之下,范琦玉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许成亲,不许!”
“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连个小姑娘都拦不住吗!”坐在高堂首座的陈如章站起来,冲着几个家丁喝道,“拉下去,不要惊扰到各位宾客!”
陈如章气得胡子直抖,当初范家要结亲的时候他就很不情愿,他们陈家的子女,多数都是结了通好之家,那些人家与陈家互相来往,相互照顾,彼此之间也知道底细。
而范家远在京城,与陈家也只是多年前祖上一点交情而已,因着这一点交情,范学明这个小小的户部金市司寺卿就找了来,要把他的长女嫁给自己的嫡长子英墨,脸皮不可谓不厚。
可英墨如今在京城为官,范家又把祖上曾经订下婚约之事嚷嚷的满朝皆知,把他们逼到不得不娶的地步,当时他便觉得这范家如此行径,怕不是什么良善之家,更不要说后来又闹出长女失踪,次女代嫁之事,若不是请柬已经发出,英墨还要留任京城,他怕是早就毁了婚约,拂袖而去了。
好在英墨满门心思只沉迷星图,娶姐姐娶妹妹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范学明又低声下气登门道歉,他这才勉强同意,只待今日婚仪礼毕,他就回江南去,过几年再让英墨娶一个通好之家的女儿便是。
谁知就当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之际,范家失踪的长女又突然出现了,当着朝中众官员和皇孙殿下的面大闹婚仪,陈如章脸色铁青,若不是一旁的夫人高氏扶住他劝着,怕是要当场背过气去。
“我不走,我才是新娘,范琦琳你骗我!”范琦玉被家丁拉着,不停挣扎,“你们两家合起伙来骗我,欺负我没有娘亲!”
她放声大哭起来:“娘亲,你为什么把琦玉一个人扔下,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琦玉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欺负侮辱!”
“范小姐这话说的不妥。”陈如章的夫人高氏给自己夫君捋着胸口,气得眼眶泛红,“范学明当初来我们陈家,拿祖上婚约说事,逼我儿英墨一定要娶你,祖上答应的事情,我们老爷应了,三书六聘一样不少,可你先是大闹,嫌我们英墨年纪大,后又私奔,将陈家颜面踩在脚底,几次三番还嫌不够,今日又跑来大闹,这明明是你欺负我们,如何说我们欺负你!”
“不,不是的!”范琦玉边哭边争辩道,“是他们说陈家公子一把年纪,骗我说……骗我说……只要跑出去,爹爹就会退婚,到时再许个我中意的人家。”
“那你去找中意的人家便是,为何又来这里闹?”陈如章顺过气来,当着众人不好破口大骂,只抖着手问道。
“我……我……”范琦玉哭得凄凄惨惨,她自小娇生惯养,习惯了说一不二,其实这次爹爹给她定亲,虽说不太喜欢,但也不是不行,可是范琦琳跟继母刘氏常常唉声叹气地提起陈家,说她命苦,说陈家公子年纪大,说陈家公子要么长得奇丑,要么有隐疾,才会一把年纪未娶妻。
听得多了她就越来越抗拒这门亲事,爹爹送她去天宁寺相看,本意是两人交换木牌求得赐婚旨意,喜上加喜,可她一眼便看中了少年英武的洛北辰,至于那个未婚夫陈英墨,虽也在相看大会上,她却是一眼也不想见。
后来回到家中,爹爹大发雷霆将她关在绣楼,范琦琳常常来看望她,听她讲洛北辰如何英姿挺拔,如何容貌俊秀,如何武艺高强,直到某天刘氏给了她一封信,说是洛北辰所写,信中诉尽思念,只叹无缘。
她求刘氏想办法,刘氏便帮她逃了出去,藏在一处小院里,她在小院日盼夜盼,却盼来了范琦琳要嫁给陈英墨的消息,她隐约觉得不对,跑去龙骧卫找洛北辰,得到的答复是洛北辰从未写过信给她……
被心上人拒绝,婚事也泡了汤,甚至连父亲也不再认她,范琦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刘氏母女骗了,她气不过,径直跑来陈府大闹。
范琦玉一口气将事情讲完,用手指着躲在新郎背后楚楚可怜的范琦琳:“我如此信你,你为何跟刘氏合伙骗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是你姐姐啊!”
众人听了整个经过,又开始议论纷纷,一半感叹范琦玉过于骄纵,又太过轻信别人,白白错过这么好的夫家,另一半则认为范琦琳为达目的连长姐都骗,不是陈家长媳的好人选。
但无论是哪种想法,对范琦琳的评价都是一致的。
阴沉歹毒,不择手段。
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范琦琳慢慢从陈英墨背后走出来,挺了挺单薄的脊背,望向范琦玉:“没错,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可爹爹什么都偏心你,好吃的点心先给你吃,好看的衣服先给你穿,逢年过节你的礼物永远比我的好,就连咱俩吵架,不问对错都要先骂我。”
“咱俩都到了适婚年纪,爹爹不辞辛苦跑去江南,只为给你找个好归宿,而我呢?我也是嫡女啊,为何处处都要在你之下?”
她环视周围鄙夷不屑的目光,稍显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我知道你们看我不起,可自古女子都是依附于夫君,夫君便是天,你们领兵打仗可用计谋,为了功名可使手段,我只是为自己谋个好归宿,如何就是歹毒了?”
“你们说话啊,我如何就歹毒了?”
她一番话竟说的众人哑口无言,沉默许久的新郎陈英墨点点头,言语间带了几分欣赏:“你无错,婚仪继续。”
“不可继续!”范琦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家丁,跑过去拉住他,“你当初要娶的是我,范琦琳只是替我出嫁,如今我回来了,自然是要与我成亲!”
范琦琳也拉住他另一边袖子:“我与陈郎已拜过天地高堂,不可不作数!”
陈英墨被两个人拉扯着,求助地望向自己父母,陈如章一时也没了主意,干脆朝坐在上座的张宜璟拱手:“如此家丑,让皇孙殿下见笑了,事已至此,老臣斗胆,向皇孙殿下求个主意。”
张宜璟正坐在那里看热闹,见陈如章问他,沉思一会儿,道:“我阅历尚浅,也只是建议,范家两位女儿,一位早已定下婚约,另一位则是拜过天地高堂,不若一同迎娶进门,方不负了二位小姐情意。”
他说完,微笑望向人群中的宋子慕:“表兄以为如何?”
他突然发问,宋子慕皱皱眉,下意识低头去看与他挽着手的窈窈,李善窈一双大眼睛看过来,盈盈目光有些惊慌。
他有种感觉,窈窈希望他说不好。
众人目光皆望过来,宋子慕抬眸,言语寻常:“娥皇女英,亦是佳话。”
“对嘛,娥皇女英千古佳话!”人群中一位年长者站出来,“老夫也倾向陈家贤侄同娶两位姑娘。”
他一发声,大家连声附和,都建议陈英墨将姐妹两个都迎娶进门。
见如此,陈如章点点头,转向自己儿子:“我儿认为如何?”
陈英墨本就对于娶谁都无所谓,当下作了个揖:“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陈如章与高氏对视一眼,宣布道:“我儿英墨与范家长女婚约在先,又与次女拜堂在后,皆是三书六聘,合规合矩,如今的事情大家也看到了,唯有双姝并娶,方能两不相负。”
“对对,双姝并娶,一段佳话!”刚才还沉默的看客们瞬间热闹起来,纷纷说着恭喜的吉祥话,范琦琳被扯掉的盖头重又盖到头上,范琦玉也蒙上了红纱,喜婆又拿了一段彩绸过来,一端塞进她手里,另一端同样交给了陈英墨。
鼓乐声继续,傧相喜气洋洋地喊着吉祥话,一位新郎带着两位新娘重新拜过了天地高堂,三人对拜之后,两位女子分别被喜婆搀扶着,走出堂屋穿过小门,消失于后宅高高的院墙中。
李善窈松开了挽着宋子慕的手,望着姐妹二人远去的背影,在周围人一片恭喜道贺声中,只感觉全身冰冷。
娥皇女英,亦是佳话。
这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样子,亦是她夫君真正的想法。
第40章
日落华灯起,宾客们纷纷入席,喜宴开始了,李善窈独自站在院子里,看满院喜庆的红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只觉得心下荒凉。
“窈窈冷吗?如何双手冰凉?”宋子慕抓过她的手捂着,见她不说话,疑惑道,“窈窈?”
“许是刚刚在风口站久了有些冷。”她抽出手,淡淡的,“去屋里暖暖就好了。”
宴席自然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宋子慕是圣上亲封的云威将军,镇国侯嫡长孙,又是皇孙殿下的表兄,自然要坐到主桌,李善窈与他坐在一起,主桌的主位是张宜璟,旁边几位李善窈不认得,大约也是朝中重臣。
这些人开始还不痛不痒聊些朝中琐事,你一言我一语,俱都谨慎收敛,端着几分架子,待几杯黄汤下肚,酒酣耳热之际,便开始话多起来。
不知谁挑起话头,开始聊起刚刚婚仪上发生的事,感慨了几句范家姐妹的恩怨,又说范家一下嫁过来两个女儿,过几年姐妹俩一人生个儿子,范学明这下算是把陈家彻底拿稳了。
“还说是皇孙殿下有见地,姐妹两个都娶来,于陈司丞来讲也是美事一桩。”一个看起来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笑得很油腻,“双姝并娶,娥皇女英,齐人之福啊。”
他又跟宋子慕碰杯:“一段佳话,佳话!”
宋子慕敷衍地跟他碰一下,又扭头看窈窈,只见她坐在那里剥着几颗蚕豆,神情恹恹。
“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他把那几颗被抠得坑坑洼洼的蚕豆拿开,夹给她一块炙鹅,“刚上的炙鹅,尝尝。”
李善窈摇头:“不想吃。”
“没胃口吗?那尝尝这个红豆酥。”宋子慕试试她额头,没有发热,婚仪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精神了呢?
“夫君不必管我。”她抬头冲他笑笑,“去跟各位大人聊天便是。”
张宜璟看看自己没出息的表哥,举起酒杯浅酌一口,展凤仪前日突然在靖安司监牢里放了两个人,接着就要查北市,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派人略一打听便知晓了来龙去脉。
是为了小报上一篇不起眼的小文,笔者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籍籍无名之辈。
而展凤仪之所以那么上心,因为这个叫做梦娘的无名之辈,是他的好表嫂。
梦娘,就是李善窈。
他之所以刚才当着众人的面去问宋子慕的意见,就是为了告诫李善窈,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不要仗着一时的宠爱就勾三搭四,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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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结束,大家纷纷告辞离开,李善窈没精打采上了马车,靠着车壁发呆,一路上无论宋子慕如何逗她,她都是淡淡地,有问有答,但就是像隔了一层什么。
宋子慕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如何问她都说无事,他便有些着急,加上喝了酒,睡前很是折腾了一阵,终是将她弄哭,看她在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哑着嗓子喊夫君,这才心里稍稍踏实些。
“窈窈,你究竟怎么了?”他理理她汗湿的头发,给她把锦被盖好,“说给夫君听听。”
李善窈摇头,转过身去背对他,身体蜷缩起来,是自我保护的姿态。
“我想睡了。”她将双手合拢,放在脸的一侧,轻轻闭上眼睛。
睡一觉就好了,什么双姝并娶,什么娥皇女英亦是佳话,通通都可以忘记,说不定等明日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梦,她还是在自己的时代,那个一夫一妻,女孩子也可以自由自在恋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