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肇去一回陆家庄子, 收获了“世侄女”一位,且小丫头记仇,笑吟吟称一声“三叔”, 宛如拿把刀往他心间捅。
他若是能预知自己的隐瞒欺骗换来的是“世侄女”的名份,甚至在未来陆微还有可能变成自己“侄媳妇”,无论如何不会拖延至此。
痛定思痛两日, 沈肇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匆忙料理完公务, 他半刻也不耽搁便离开了衙署, 没想到冤家路窄,才出大门便遇上了朱实。
他怀疑朱实故意在门口堵他,对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哟, 沈三叔这是要去哪啊?”
饶是少卿大人向来定力十足, 可是对上他那张故意憋坏的脸,沈肇的拳头也忍不住要硬了。
“长辈行踪, 岂容小辈过问?”沈肇被他膈应的难受, 索性以长辈自居,也恶心朱实一把。
顶着朱实一瞬间由得意转为凝滞的脸, 少卿大人还颇为亲切的教导:“难道刑部最近不忙,世侄倒有闲心来大理寺转悠。”
他不愿成为陆微的“三叔”,却不介意当朱实的三叔。
朱实难以置信的瞪着他,沈肇个臭不要脸的,居然真以“三叔”自居,拿腔拿调摆着长辈的架子教训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拖长了腔调讽刺道:“你是谁三叔啊?微儿的三叔吗?”
沈肇:“……”
两人说话间夹枪带棒, 但沈肇要上马, 朱实还是厚着脸皮揪着马缰不松手:“沈大人要去哪?陆家庄子?”
“既然知道你还问。”沈肇着急去哄陆微, 没空跟他闲磕牙,但被朱实死拦着不放,这人还恬不知耻的试图说服他。
“昨日我也在,陆大人难道没看出来,微儿很生你的气?她宁愿嫁给你侄子也不肯嫁给你!但是有你在陆府,她要嫁去陆府做你侄媳妇,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还挺尴尬的。”
沈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算盘,面无表情道:“我不尴尬!”况且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朱实还挺为沈肇着想:“你们叔侄俩同时向一个人提亲,传出也不好听啊,对微儿也不好。依我之见,微儿还是不该嫁进陆府,免得自寻烦恼。不如你放弃她,由我去提亲。我是着实觉得她很好,你要真为微儿好,就不应该让她难堪,不如让她嫁进朱府,如何?”
他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归根结底还是为自己谋福利。
沈肇冷笑,用一个字回答了他:“滚!”双腿用力夹马腹,绝尘而去。
朱实:“……”不同意就算了,怎的还骂人呢?
不过能将向来八风不动的少卿大人气得失态骂人,可见戳中了他的痛处。
朱实不禁得意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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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庄内,陆安之接了沈府的帖子,跟陆微商议。
“我与你沈伯父交情匪浅,他家中女眷的邀约,为父替你应了下来。不知道你对源哥儿……”他欲言又止的瞧着女儿,只盼她能给自己透个底:“你觉得沈三……”
“沈肇个骗子!”
陆微虽然气走了沈肇,但余怒未消,回想两人一路同行,沈肇居然还冒认沈子源,以她未婚夫的身份替她出谋划策,营救陆安之,甚至在见到陆安之的时候,都不曾据实以告,耍得她们父女俩团团转,着实可恶。
难为她还曾经纠结过,考虑过与他退婚之事,深觉良心不安。
现在……良心是个什么东西?
陆安之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
提起沈子源,闺女毫无反应,恐怕对这位世侄毫无印象,情绪如平镜,但提起沈肇就咬牙切齿,未尝不是有意。
父女俩说话的功夫,外面卫松来报,沈肇求见。
陆微色变,反是陆安之笑道:“既然沈三爷求见,还不快请进来。”
沈肇此次前来求原谅,要谓下了重金,身后几名长随抱着不少礼物,有京城有名的小吃,还有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各色小玩意儿,似乎恨不得把市面上能买的都搜罗来献给陆微。
沈少卿态度堪称卑微,殷勤道:“微儿,我知道你很生气,你若是气不过,拿剑捅我两下也行!不过以前我们在去飞虹山庄的路上,我答应过你,将来一定要送你很多礼物,带你吃遍京中美食,不管你记不记得,我全都记得!”
陆微阴阳怪气道:“沈三叔贵人事忙,怎会记得这些微末小事?”
沈肇面有愧色,脾气好到没话说:“都是我的错,微儿别再恼我可好?”他亲自打开袁秩捧着的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乌突突带鞘的匕首送至陆微面前。
“这把匕首是我以前办案的时候,从一位兵器行家手里买来的,他当时不肯,我日日上门去磨,总算磨得他同意了。想着你在飞虹山庄多半会习武,称手的剑大概不缺,便想送你一把精巧的匕首,你瞧瞧?”
这把匕首他留着原本是预备提亲的时候送礼,如今拿来应急求原谅也使得。
陆微恼恨他骗自己,但习武之人对兵器有一种天然的喜爱,见那匕首鞘子不起眼,也不知道用什么皮子做的,乌突突瞧不出原来的颜色,都快包浆了,瞪他一眼:“什么破东西,也拿来哄我!”怀疑他被人骗了。
沈肇含笑鼓励:“你试试嘛。”
陆微拿起来只觉入手颇沉,神情不由凝重,拉开刀鞘便感觉到了寒意,但匕身竟也是黑色不起眼,用一根头发去试,竟是吹毛断发,不由眼前一亮,犹不能信,转头在厅堂四下寻摸,忽而飞掷出去,那把模样寻常的匕首直直插进院中墙角垒着的几块花岗石。
那花岗石还是当初陆家祖宅里修缮换景挪出来废弃不用的,堆在庄上院中,年深日久又经雨淋,坚硬无比。
她犹不能信,跑过去拔出匕首,再刺,只觉刀刃所过之处,便如切豆腐般容易。
陆微大喜,扭头撞见沈肇求原谅的目光,又矜持扭头,冷哼一声:“别想用小恩小惠让我忘了你骗人的事!”但手中却紧紧抓着匕首不肯放。
沈肇一瞧有门,当即放软了语调,央求道:“我这是上门认错来了,微儿就原谅我这一回?保证再没下去了!要不你说,怎样才会原谅我?”
陆微收刀回鞘,爱不释手,神情也缓和不少:“容我想想再说。反正过几日我也要去沈府作客,礼物送到,三叔不如请回?”
沈肇傻眼了——怎的又叫回三叔了?
“去沈府作客?”他想到家中若有女眷邀请陆微,只有一位:“大嫂发帖子请你?”
“贵府一位姑娘,唤沈蔷的邀约,父亲替我应了。”
陆安之对女儿的要求从来松散,此刻看戏良久,眼见得沈肇的目光追了过来,客气解释:“沈大人也知道我家微儿跟你家子源……”看在救他一场的份儿上,他已经对沈肇很客气了。
“微儿——”沈肇想到康氏的行事作风,极力阻止:“我家大嫂她……不甚宽容,要不你别去了。”
陆微把玩着匕首,眼见得他着急起来,似乎她去沈府作客便是进什么虎狼窝般凶险,心中暗暗好笑,故意反问:“难道你们沈府的门槛高,我便进不得了?”
沈肇舍不得她送上门去被康氏羞辱,索性说明白:“我大嫂娘家一位侄女,常年住在沈府,跟沈蔷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听教,听说她那位侄女同源哥儿青梅竹马,甚是亲近。我大嫂呢,有意亲上加亲。”
陆安之瞬间明白了,原来与他家结亲是沈弈的一厢情愿,而沈大夫人并不愿意?
陆微从来不是怕事的性子,况且她无意于沈子源,就更不怕沈大夫人了,说到底去沈府作客,不过是存着想去看看沈肇这个大骗子从小生长的地方而已。
不过这些话,她可不会对沈肇说,只拔出匕首,朝着刀刃吹了一口气,满意笑道:“沈三叔放心,我模样不差,正好同那位表姑娘比比,说不定子源哥哥更喜欢我呢。”
沈肇:“……”
少卿大人后悔的恨不得捶胸口,为自己当初的欺瞒在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作者有话说:
悄摸来更一章,这是二十九号的更新。
第三十七章
康月得知沈子源的娃娃亲陆微要上门作客的消息, 如五雷轰顶,不知何去何从,只脸上还勉强保持着一惯的温顺平和。
她自小养在康氏身边, 大一点每次回家,被母亲拽着讲好久,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一定要牢牢抓住这门亲事, 若是出了沈府的大门, 大约也只能嫁个穷举子过活。
但嫁进阁老府就大为不同, 夫家门第高贵,未来婆婆是亲姑姑,丈夫是表哥, 性情温厚读书上进又知根知底, 哪儿去寻这么好的亲事?
沈家与康家门第悬殊,若非当初沈阁老仕途尚未通达, 长子也不至于娶了康氏女。
康月心中发紧, 满脑子乱纷纷,暗想表兄沈子源见过了未婚妻, 但回府之后却与她只字未提,她恨不得当场去寻表兄问个清楚,当着沈蔷的面却只能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
沈蔷讲起陆微,便是一脸鄙夷:“听说她从小是养在乡下庄子上的,应该也没读什么书,哪里比得上表姐?”她揽着康月亲亲热热道:“再说她父亲最近刚刚罢官,还带着她们姐弟搬到庄上去住了, 再想起复恐怕难了。父亲跟她父亲交情深, 可母亲不同意这桩婚事, 表姐知晓母亲的意思吧?”
康月低头, 心内生寒——若是这位陆姑娘的父亲起复呢,姑姑是不是就愿意接纳她做儿媳了?
她在康氏身边太久,熟知姑母的脾气秉性,若非父母图阁老府上的富贵,而她对表哥沈子源也心有所系,说不定很难忍耐沈府的生活。
姑母势利计较,沈蔷骄纵难相处,她在沈府的日子也并不轻松,但女子嫁去夫家本就有诸多规矩,哪家的婆母小姑子好相处?
至少在亲姑母手底下讨生活,总还有血缘亲情的羁绊,多少要容易些。
康月可不大敢相信沈蔷所说的全部,甚至怀疑有更合适的人出现,姑母可以随时放弃与娘家结亲的打算,她面上含羞带怯,低低道:“姑母的意思,我怎会知道?”
沈蔷打趣道:“反正旁的我不管,我只认你做嫂子!”
康月轻拍她的手背:“妹妹别瞎叫!”却适时显露出娇羞之色,似乎当真相信了沈蔷的话。
沈蔷不知表姐心中计较,小声商议:“父亲与陆姑娘的父亲交情深,所以执意要三哥娶她。母亲请了她来作客,就是想让父亲跟家里人看看,她其实……并不适合嫁给三哥。”她眨眨眼,暗示康月。
康月心中急跳,瞬间明白了沈蔷的意思,顿时迟疑起来:“这不大好吧?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就算结亲不成,也不能……也不能……”也不能让人家姑娘出丑。
沈蔷有点扫兴:“表姐胆子真小。”
康氏一面让女儿去寻康月,一面赶在陆微作客之前去寻继婆母上眼药。
她这位继婆母只比她大着两岁,向来耳根子绵软没主见,半辈子都致力于巴结丈夫原配生的儿子,康氏想要挑唆,简直易如反掌。
康氏去正院的时候,阁老夫人正指使着丫环们挑料子,预备让府里的绣娘们给沈阁老与沈肇做换季的衣裳。
“母亲若是早点为三弟娶个媳妇回来,也就不必操心这些事了。”她问安之后,与继婆母开着玩笑。
这句话可戳中了阁老夫人的心坎,她愁道:“你当是我拦着他不让娶啊,就他那个倔脾气,也得他自己愿意啊。京里的高门贵女我也不知替他寻摸了多少回,每次提起亲事,他都不同意,连相看都不肯,我能怎么办?”
“许是三弟外面有瞧中的姑娘也不一定呢。”康氏轻笑。
阁老夫人却是心中一跳,只觉得儿子若是有了中意的高门贵女,要么赶着提亲,要么总要向自己透露一二,好让做母亲的代为准备亲事,可沈肇嘴巴闭的死紧,难道外面女子的身份太过低微?
“老大家的,老三在外面当真有相中的姑娘?”她觑着康氏这话未必是空穴来风,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戏子粉头之流,他置了外室?”
康氏欣赏完了继婆母慌张的模样,总算有暇替她解惑,笑道:“母亲想哪里去了,三弟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是我听到一些不大好的传言,原想着母亲或许知道,现在瞧着母亲竟是毫不知情,便好心跟母亲提一嘴。”
“老三可是在外面闯什么祸了?”阁老夫人愈加慌神。
康氏心道:就凭沈肇那个谨慎的性子,能闯什么祸?她这位继婆母也稀奇,自己儿子什么心性竟好似全然吃不透。
“老三精明能干,能闯什么祸?”康氏放完了钩子,这才慢慢往回拉:“前阵子不是吴江出事嘛,陆家三爷在吴江任职,结果被州牧给下了大牢。谁知这位陆家三爷竟生了位了不得的女儿,亲自跑来京中求助,听说跟陆家老宅里的人吵过闹过之后,也不知道她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老三要前往吴江查案,竟跑到大理寺去堵老三。也真是奇了,老三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竟真被她给说动了,带着她前往吴江救父。听说两人一路之上很是亲密,那位陆姑娘行动间以老三的未婚妻自居,直往他身上贴,同行的人都知道呢。”
康氏深谙撒谎的真谛,全是谎言很容易被识破,唯有真假掺半,最容易取信于人。
“不知廉耻!”
果然阁老夫人相信了。
她从未听儿子提起过身边有女人,但沈肇从小聪慧,生的模样又好,读书高中一路官运顺达,比之沈阁老前妻生的俩儿子都要有出息,除了气性大些之外,别的都无可挑剔,就连京中也有不少人家暗吐口风想要与沈家结亲。
陆家门第比之沈府自然要低,而陆安之已经罢官,他的女儿能攀上沈府,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阁老夫人这些年虽然一意巴结丈夫原配生的儿子,但也暗自骄傲于自己生的儿子争气,更是憋着一口气想替沈肇寻一位可堪匹配的高门贵女,谁想竟被陆安之的闺女盯上了。
陆安之的婚事当年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想起他的作派,妻子出身乡下小门户,听说自他原配过世之后,长女便一直丢在外家抚养,想到她的儿子竟被个乡野丫头缠上了,阁老夫人一时气得脸都白了,衣裳也不做了,催丫环们把衣料全都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