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水速有所减缓,韩锦在山上无聊,带着何进等人出寺来转转,远远见到陆家姐弟,想到若无陆微闯进去,以她母亲的倔脾气,说不定母女俩还真要葬身洪水。
她不会跟陆微说什么好话,却招手叫陆衍:“阿衍你过来。”
陆衍用眼神请示,见姐姐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便走了过去,韩锦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喏,给你拿的寺中素点心。”
他去接的时候,远处十几名青壮不怀好意的盯着,互相使个眼色忽然挤了过来,何进只感觉一股大力撞了过来,连忙筑成人墙护住了韩锦,唯独陆衍被人群挤了过来,朝后跌去。
他们此刻落脚在高于洪峰三米多的平台之上,然而高台边有个巨大的斜坡,陆衍毫无防备之下被挤出高台,顺着斜坡一路滚了下去,他试图向旁边借力,然而斜坡之上只长着被雨打湿的青草,一棵小树也无,他滚的更快了。
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往日满口疼爱他的韩锦被众亲卫团团护住,只探头往下瞧,而高台之上的陆微面色大变,毫不犹豫向着他滚下来的方向跳了下来,一边大喊:“阿衍别怕——”一边滑的飞快。
在她身后,还有紧紧跟随的李铭,握着剑也跳下高台。
陆衍想让他们俩别跳,然而“噗通”一声,他已经滚进了滔滔洪水,在呛了一口洪水之后,他还当自己要被淹死在水下,然而紧接着他又随着洪水浮了起来,腰间被人紧紧抓住,耳边传来一声惊惶之极的声音:“阿衍别怕!”
小少年身体在洪水之中起起伏伏,左右两边却牢牢被陆微跟李铭抓着,他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忽然之间便不再害怕。
原来终有人愿意以性命来保护他,死亦有何惧?
*********
州牧梁有道派人来吴江抓捕陆安之等人的时候,洪水已经退去,许多房屋都被泡塌,陆安之正带着手下属官安置灾民准备灾后重建。
他上任之初便带人勘察过堤坝,还查过朝廷每年都有例行拨款修筑堤坝,问及往年修筑之事,属官言之凿凿道每年都有加固。
谁知上任头一年,便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梁有道派来问责的官员郑虎带着一队人马在泥泞的吴江城内抓捕了陆安之,连同吴江府大小官员皆被打入牢房。
其间陆安之并无反抗,只叮嘱身边随从:“照顾好表少爷跟少爷小姐。”
郑虎随后问及吴江府小吏,那小吏叹息道:“洪灾来临之前,陆大人就带着大家到处救灾,家中仆从也在外面,只留了一双儿女跟个表少爷三个孩子互相照顾。后来……大人的儿子掉进洪水之中,女儿跟表少爷跳进洪水之中去救弟弟,被冲出十几里,前两日才找回来,都受了伤养着。”
当日下午,郑虎见到了陆安之的一双儿女,以及作客的表少爷。
陆衍倒是在哥姐的保护之下没有受伤,李铭吊着膀子,陆微额头还缠着布,听说后脑勺在洪水之中被撞,走路一瘸一拐,腿上似乎也受伤了。
陆微向他行礼,问及其父所犯之罪以及最坏的结果,郑虎深知其中还牵扯修堤坝的钱款去向,总要有个替罪羊,便糊弄过去了。
她提起探监,却被郑虎拒绝,只道罪名未定,朝廷未有明旨降下,不可与人犯互通消息。
傍晚时分,新城郡主派人来请,陆微过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六神无主,提起此事便慌了神:“京中未有旨意定罪,梁有道便私自抓捕你父亲,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不足为人外道的隐私,指不定你父亲躲不过这一劫。”
她是从少女时代便爱慕着陆安之,纵然后来通过陆家逼迫两家结亲,又深恨陆安之这些年对她的冷落,可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背着罪名死去。
陆微与她心有芥蒂,如今却觉得新城郡主此人坏也坏的不够彻底,真要说是个好人却也谈不上,大约是出身高贵,便把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凡事以自己的感受为主,只是高高在上缺少同理心罢了。
说到底,她与陆安之不是同路人而已。
她忽而道:“如果……如果我回京中求助呢?”
新城郡主道:“你大概不知道,你祖父早已从内阁退下来多年,而你大伯在鲁地为官,你二伯在礼部做了多年侍郎未有寸进,指望他们……”
她觉得悬。
陆微焦急之下忽想起另外一桩事:“那……京城杨柳胡同的沈家,可能帮得上忙?”
新城郡主眼前一亮:“沈阁老家?”又追问:“你认识谁?”
陆微:“……沈三郎。”
新城郡主不意她竟认识沈三郎,当即道:“沈三郎如今正在大理寺任少卿,是京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你若当真能走通他的门路,倒不必去杨柳胡同,直接去大理寺找他,听说他是出了名的勤勉,大多时候都在官署。”
陆微起身,郑重向新城郡主行礼:“多谢郡主指点迷津!”
她出来之后,当即便与李铭商议,只带陆安之身边的两名长随卫松跟卫柏入京走门路,留他带着陆衍留守吴江,万一狱中有什么消息,到时候也好去传递。
李铭强烈反对,被她给堵回去了:“你是当哥的,不留下来照顾阿衍,与狱中通传消息,难道让阿衍去做?再说我回京中陆家祖宅,父亲出事,祖父母总也要走走门路的,你去陆家能求得动哪个?”
别说是求陆家人,只怕没有她带着,李铭连陆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李铭深知陆家狗眼看人低,除了姑父都是势利眼,故而两家结亲之后多年不曾来往:“那你……那你一定早点回来?”
陆微点点头,又嘱咐陆衍:“一定要听二哥哥的话,凡事跟二哥哥商量,知道吗?”
自李铭与陆微为救陆衍奋不顾身跳入洪水,三人同时获救之后,陆衍对兄姐言听计从,再无一丝生疏客气抗拒之感,乖乖点头:“我一定听二哥哥的话,姐姐早点回来!”
当日,陆微带着俩长随离开吴江,前往京中求救。
作者有话说:
其实除了一部分心理极度变态的恶魔,大多数人都坏不彻底。比如新城郡主,她有自己的小算盘,自私自利,为自己的意愿而不顾忌他人的感受,但她又算不得特别恶毒,还有皇族的傲气,也没办法弯腰认错,腰也弯不彻底。
本章是个大肥章,下章男主就出现啦,嘿嘿。
本章留言也有红包掉落,晚安。
感谢在2022-03-02 02:06:07~2022-03-02 23:4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桃bilib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243959 20瓶;ABC12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吴江洪灾,陆安之下狱之事很快传回陆府。
陆老爷子退下来多年,人走茶凉,只能寄希望于老二陆建之,“你赶紧去打听打听,吴江多年未有洪灾,怎的偏老三上任的头一年就遇上洪灾?”
陆建之在礼部任侍郎多年,滑不丢手最所担责任,听说陆安之出事,心中头一个念头便是老三犯事,可别牵连到自己。
他此时唯恐震怒的皇帝想起他是陆安之胞兄,迁怒于他,哪敢往枪**口上撞,忙敷衍陆老爷:“说是梁州牧下令抓捕的老三,朝中如今正商议派官员前往,一则赈灾,二则以防偏听偏信,事关老三,儿子还要避嫌。”
陆老爷见指望不上陆建之,只得派人往鲁王府送信,谁知鲁王世子派了个心腹来回话:“世子爷说,郡主带着孩子去了吴江,也不知如今怎样了,他正准备派人去吴江,朝中的事情恐怕插不上手。”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鲁王府的人离开之后,陆老爷:“老三冷落郡主多年,若非郡主痴情,只恐世子早让他两人和离了,现下还指望王府出力,只怕很难。”
她猜的不错,鲁王世子捏着鼻子忍了陆府多年,还是因为新城郡主一片痴心的缘故,他如今萧兰茵身陷吴江,也不知是死是活,哪管陆安之死活。
他巴不得陆安之死在吴江,趁此机会好给萧兰茵再择一门亲事,没有第一时间落进下石,已算他厚道。
陆老夫人边哭边骂:“老三也不知道犯得什么病,好好的亲事非要折腾成仇人……”
正在陆老爷子派人往各处送信打听吴江一案再想对策之时,陆微带人回到了京中,先去陆府拜见祖父母。
她从小跟着陆安之在任上,回京的次数少之又少,还亲眼目睹陆老夫人对李清柔的冷淡苛待,打心眼里没办法与祖母亲近起来,后来去飞虹山庄更是十年未见,连陆家门房都不认识她,还不及身边的卫松跟卫柏在老宅每年押送年礼回京,在老宅混个脸熟。
卫松上前道:“五姑娘从吴江回来了,麻烦跟老爷子老太太通传一声。”门房还惊讶的朝后面连看了两眼,似在确认这个陌生少女的身份。
陆老爷子跟陆老夫人见到风尘仆仆的陆微,一时倒惊住了:“谁让你回来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郡主呢?”
若是新城郡主一同回来,说不定还能让她回王府去求求鲁王世子呢。
陆家二老的关心与焦急不似作伪,但陆微对他们的行事不敢苟同,新城郡主就靠着这二位老人家画大饼,生生在无望的婚姻之中拖了十年也不肯死心,也算是有点冤了。
陆安之从来也没想过攀附鲁王府的富贵,更不曾打着鲁王府的大旗在外行走招摇,他自己头一个恨不得忘记这桩婚事,陆微就更不会求到鲁王府了。
她约略将吴江之事讲讲,又问及京中动静,陆老爷子垂头丧气道;“陛下已经任命一批官员尽快赶往吴江,听说负责赈灾的是户部侍郎丰裕,负责清查吴江一案的是刑部与大理寺官员。”
*******
陆微一路日夜兼程,见过陆家二老之后,跟着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回陆安之的院子去休息,沐浴梳洗完之后,随便吃了几口点心,也不曾跟院里仆从交待,便带着卫家兄弟俩出门去了。
她牢记新城郡主提过的,沈三郎是个工作狂,直接带人上大理寺堵人,为怕认错人尴尬,还特意花了点碎银子请马路边一名卖烤饼子的小摊贩替她辨认。
那小摊贩显然在大理寺附近摆摊日久,收到银子还额外奉送一点小道消息:“寺卿大人一把花白的大胡子,年纪老大,是个慢吞吞的性子,每日按点回家。沈少卿最好认,他是大理寺年轻官员里最俊的一位,每日离开的最晚……”他神神秘秘道:“依我说啊,恐怕是沈少卿未婚之故,他若是家中有娇妻美妾候着,恐怕早早就回去了。”
陆微:“……”
小贩大约是头一次见到前来大理寺门口堵沈少卿的年轻姑娘,颇为好奇道:“小姐找少卿大人有何事?”心中不免猜测,莫非这位是少卿大人的红颜知己?
陆微:“有冤要申,听说少卿大人铁面无私?”
小贩原还以为是沈少卿的风流情债找上门,谁知竟是投诉无门的苦主而已,遂失去了探究的兴趣,边卖饼子边注意着大理寺门口的动静,直等到掌灯时分,才见到一名着绯袍的年轻官员从里面出来,门口等候多时的仆从牵了马过来,翻身上马便要回家,小贩急急催促:“诶诶快点,那便是沈少卿了!”
陆微哪敢再耽搁,直冲了过去,牢牢抓住了马缰:“沈大人等等——”
沈肈身边的长随被一名年轻的少女挤开,他刚刚看了一日的卷宗头昏脑涨,正准备回家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高坐在马上低头去瞧,皱着眉头冷冷道:“姑娘找沈某何事?”
陆微仰头,与俊美的青年公子打了个照面,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厚着脸皮自报家门:“沈大人,我是你未婚妻!”
沈肈好像被雷劈了一下:“……未婚妻?”
他在大理寺审过各种各样的人犯,狡言善辩者有之,罪大恶极者有之,还从来没见过这般胆大的少女。
大理寺官员凡事都讲证据,沈肈很快便反应过来:“我与姑娘素未谋面,姑娘上来便说是我的未婚妻,不知可有证据?”
陆微早有准备,掏出贴身带着的玉佩递了上去:“这是信物,大人不妨验验。”
马上的青年伸手接过,发现果然是沈家子弟的随身玉佩,他细细查验,拉着马缰的少女似怕他不信,连忙道:“家父名讳陆安之,当年指腹为婚,大人不知道也是有的,若是回去问问家中长辈?”
“陆……安之?”青年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倏的问道:“你外祖可是飞虹山庄的李家?”
“正是。”陆微暗想,对方看来也并非对此事一无所知,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忽尔翻身下马,站在了陆微面前,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方才冷淡的眸光奇异的柔和了几分。
陆微与他面对面站着,这才发现沈三郎个头很高,只得仰头与他说话:“我原本也不知此事,日前回到吴江,听父亲提起这门亲事,贸然来寻你,你……”
吴江一案既然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办理,想来沈三郎定然已经猜出了她的来意:“我父亲的事情,大人知道了吧?”
“略有耳闻。”沈肈看看天色,问道:“你几时抵京?可有吃过饭?”
陆微入京之后马不停蹄便来大理寺门口堵人,哪有功夫照顾肠胃,当下摇头:“中午入京,垫了几块点心。”福至心灵试探道:“不如……我请大人吃饭?”
沈肈紧握着手中玉佩,含笑点头:“也好。”
袁秩侍候沈肈足足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自家郎君对谁家女孩儿如此和颜悦色,他跟看戏似的,只管盯着两人瞧稀奇,眼睁睁看着两人往食肆的方向走去,牵着马儿紧随其后,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沈肈整日埋头公务,忙着查案升官,为此沈老夫人不知道想过多少逼婚的招,甚至还往他房里塞过好几次通房,连身边侍候的袁秩都替公子心累,又觉得奇怪——老夫人年纪不大,怎的连自家公子定过亲都不记得了?
莫非是老爷子的手笔?
卫家哥俩见陆微顺利找到未婚夫,且未来姑爷还是大理寺少卿,年少有为,多日愁苦总算得以开解,也默默跟在他二人身后,还与袁秩攀谈,只盼打好关系尽快把老爷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