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城之中,也只你和朕一条心了,”虞沣尧摆手让太监将木盒拿下去,语气平淡。
“都是些蝇营狗苟的小人,不值当圣上费心。”顾筠道。
“是啊!全是小人!成日只知追名逐利,妄想青史留名!”说到近日之事,虞沛尧忍不住怒火中烧,“不过是山上塌了几块石头,就敢编排朕犯了天怒!说朕失德!说朕无子!还让朕将虞沛丰那七岁小儿放出来,立为皇太弟,‘以正社稷’!”
说到最后那四个字,虞沛尧忽然俯身用力抓住胸口衣裳,面色煞白起来。
“圣上!”
旁边掌印太监惊叫着扑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而顾筠已去旁边矮柜中取来一个红木塞的瓷瓶,递给太监。
淡金色药丸被喂入皇帝口中,原本用力喘气的人渐渐平静下来。
“不必传太医了,”他缓缓睁眼,哑着嗓音讽刺道,“省得那群人又觉得朕快死了,怂恿着想扶个‘正统’上位。”
“圣上万金之躯,当保重身体,”顾筠道,“说句俗的,您好了,他们自然不好了。”
虞沛尧一愣,面上终于有了笑影:“外面人都说,我们顾侯爷是冰雪做的人,谁又知你能说出这番促狭话呢。”说到这里,他长长舒了口气,语气越发和缓亲近:“不谈那些烦人的了……我听说,你府里跑了个侧室?”
顾筠神色不动,只道:“是。”
“这世上竟还会有女子看不上我们顾侯爷,”虞沛尧一乐,亲昵道,“你人手终究有限,要我给你增些助力吗?”
“不必麻烦了,”皇帝作出拉家常的姿态,顾筠便也没再用敬语,“不过一个妾,没了便没了,我已欲将人手收回,自任她去吧。”
“这么想就对了,女人而已,没了这个,还有千万个,”虞沛尧点头,以手支额面露倦色,“容修你回去罢,我歇会儿。”
顾筠俯身行礼告退。
一路走出皇宫,上了门口马车,他掀起车帘,示意在旁的听风靠近。
“将派出去的人手都撤回来,叫他们不必再找了,”顾筠微微沉吟,道,“给我盯着各县牙行,尤其是那些有能耐办理路引和假户籍的牙子,务必盯牢。”
圣上既已点出此事,便不能再放在明面上,不过他原本也想撤人手回来,从长计议,也算正中下怀。
马车缓缓驶过平整的青石地面,引来细微的颠簸,顾筠看着晃动的车帘,浓密乌黑的长睫轻轻眨动。
叶瑾,这样无凭无依的日子,你又能忍几日呢?他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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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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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个月。
菜市口的地皮铲了一层又一层, 终于不再换了,平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那些被摘掉的乌纱帽变成了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
一个月前,周围各县时不时会看见的陌生士兵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顾筠似是终于放弃了对叶瑾的寻找,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压着没动, 生怕对方在故弄玄虚。
“王兄何故愁眉不展?”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是一个月前认识的那个自来熟少年, 两人后来断断续续又碰到几回, 虽然她不愿交友,但架不住对方热情, 一来二去便相熟起来。
“家中琐事。”叶瑾摆手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
“少见王兄如此为难, 不若说出来, 小弟或许帮得上忙。”对方道。
叶瑾原本真不愿多谈, 转念一想, 京里那边也已一月有余没了动静, 也许是时候为自己离开打探一二了, 便装作为难地压低声音道:“前个日子, 我借住庙中时遇上了偷子, 身上统共就几个铜板全被偷了去,可能是嫌钱少, 那偷子怀恨在心,竟还拿走了我的户籍和路引。”
“好生无耻!”少年气得拍桌, “王兄可有去衙里补上?”
“去了, 衙里事忙,需得等上一段时日, ”叶瑾点头,吞吞吐吐道,“我倒不怕等,只是观那官人老爷神色,似是……”
“他在等你塞些银钱吧,不然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少年聪慧一点就透,只见他眼珠一转,靠近小声道,“依愚弟看,指望衙里那些贪得无厌的,倒不如找找其他门路。”
“什么门路?”叶瑾假作不知,然后就听见对方说认识个有些手段的牙子,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眼前事情在顺着她设想的方向发展,但叶瑾却突然觉得不安起来,一个月真的足够了吗?万一顾筠的人只是转到了暗处呢?
叶瑾思索半晌,还是问清地址,谢过少年的帮忙,不过她没即刻去,只说想过些时日,看官衙那边能不能办下来。
叶瑾沉住气,硬是又等了三个月。
小半年的日子,穷书生的身份她扮演得越发得心应手,有时候甚至会产生想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的念头,可惜,转过眼,她就再不能继续下去了——长河水患,千里决堤,官府即将广征徭役。
徭役这东西,征的是十七至五十五岁的男子,于是一夕之间,“穷书生”三个字成了叶瑾的催命符,她既不能真的去干徭役,又怕被查时暴露,换回女子身份已势在必行。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某个午后,叶瑾揣着自己所有的身家,敲开了一扇朴实到有些破旧的木门。
事情还算顺利,京城附近的牙子的确比云中那边要有门路,对方也不问她一个男子为何要寡妇户籍,收了定金拍着胸脯说五日便可给她办成,让她到时间去某个茶楼取。
真的可以离开了吗?
再有五日,她就能获得全新的身份,前往另一个地方,从头开始。
去取东西的前一个夜晚,叶瑾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而这份不真实,在她推开茶楼包间的门,见到那个正静静立于窗前的身影时,骤然尘埃落定。
雕花木窗大开,微风拂过,夹杂着清冽冷香扑面而来。
一身月白的男子回过身,清冷面庞淡漠高洁,那双莫测的深邃瞳眸却令人想起暗夜中的海,平静之下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的暗礁。
此时此地,叶瑾忽然明白心中的不真实感从哪里来,为何此前会如此顺利,为何那牙子半句都不多问就会一口应下,为何她仅仅刚踏出一只脚,便会被这般轻易发现——顾筠的人手的确撤到了暗处,并且早在牙行中步下天罗地网。
“顾筠,你是不是有病啊。”
这一刻,叶瑾凝视着男子深黑的眼眸,面色苍白,她发现自己胸腔中并没有多少愤怒、悲伤亦或失落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荒谬到可笑的无力之感:“半年了,废这么大劲将我抓回来,请问你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身后木门突然被人从外推上,叶瑾一惊,忍不住后退,却躲无可躲,只能任由顾筠缓步走到她面前,然后抬手,拇指在她面颊上擦过。
什么都没有,那层咖色牢牢附在肌肤之上,正是这小半年来,叶瑾使劲晒太阳后好不容易得到的成果。
“黑了。”自两人再度碰面来,顾筠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止黑了,脸也糙了,一身书生打扮太过自然,以至于方才第一眼见到时,他甚至有些不敢认。
“我这叫健康,谅你也不懂!”叶瑾冷着脸撇开头,“侯爷既然嫌弃,那是不是能高抬贵手,去找别的好看的女子了?!”
对面,顾筠落空的指尖换了个方向,移到了饱满的额头,接着一路向下,从柔婉的眉骨,到挺翘的鼻,最后停在柔软单薄的唇上。
如此薄唇,倒也贴合她那副绝情的模样。
顾筠端详着女子,长睫下的眸中,暗夜之海掀起了层层浪花,然后他突然说了句:“的确有些。”
“什么?”叶瑾皱眉,只觉莫名其妙。
的确有些什么?是有些嫌弃,还是有些想找其他女子?她怎么觉得他在答非所问呢。
那日在烬香寺中,你醉酒时问出的问题,我的回答是,的确有些喜欢你。
浓密睫毛垂下,遮住眸中所有情绪,顾筠倾身将女子打横抱起,然后在她的挣扎中几步走到窗前,将她后背朝外,放在了窗框上。
木质窗框摇摇晃晃,根本难以坐稳,虽然只有三层的高度,但城中铺的都是石板,摔下去不死也要残!叶瑾吓得险些当场惊叫出声,又想起下面还有路来路过的行人,只能死命吞下喉咙里的声音。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心脏跳得快从胸口跃出,她深深吸气,咬牙松开攀着男子肩膀的力气,然后抬手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你发什么疯,放我下来!”她十指加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看。”然而,男子根本不在意她扼着自己的命门,只揽着她的腰,示意她去看楼下某处。
叶瑾低头看去,熟悉的黑衣男子腰间佩刀,正静静立于茶楼之下。
听风?看他做什么。
她皱眉,不解其意,却在下一刻感觉到一只手伸入裙摆之下,解开了她的中衣腰带。
“你……”明白顾筠要做什么,叶瑾简直瞠目结舌,顾不得再掐他,赶紧伸出一只手去制止他的动作。
“顾筠,你他.妈是畜生吗,大白天发.情!”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对方,除了让身体摇晃险些后仰摔出去,没有半分作用。
楼宇之上,某扇打开的窗户中,剧烈挣扎的女子不知何时摸到了一边的茶盏,抓起来不客气地朝拥着她的男子头上砸去,却被半途中扼腕抓住,茶盏于半空落下,在青石地砖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风抬头,却只见到窗后一闪而逝的深蓝布袍一角。
那是她今日穿的衣裳。
他眨眨眼,低头盯着石砖上的花纹,微微出了神。
而楼上茶室内,叶瑾被按倒在茶桌上,男子俯身亲吻她的唇。
“滚开!你恶不恶心!”她快气疯了,抬腿去踹他,却被压制住,趁机更加贴近,她去狠命咬他探入口中的手指,可惜对方仿佛没有痛觉般,连眉峰都未动一毫。
她就像是案板上的鱼,所有反抗不过徒劳,最后用尽力气,终于不再动了。
“顾筠,我究竟哪里招惹到了你,”她轻轻吸气,红着眼眶,哑声道,“告诉我,我一定改。”
上方男子不语,只低头过来,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咬住了她绷直的光洁喉咙,犹如捕猎的野兽,一旦扼着猎物的命门,便直到对方咽气,都再不会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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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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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小半年, 林曦院终于迎回了自己的主人。
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窗明几净的屋内,彩云招呼粗使婆子进来门口, 指着对方怀中抱着的红宝石梅花盆景, 小声询问叶瑾摆在哪处。
“侯爷还赏了整套东珠点翠头面呢。”
彩云看了后面春兰一眼,对方便小步上前, 打开怀中木盒, 露出内里流光璀璨的华美首饰。
美丽的珠宝永远吸引女子的目光, 叶瑾难得多看了那套放在后世足以拍出天价的奇珍一眼, 可惜想到东西背后的那个人,瞬间倒了胃口。
“拿下去吧, ”她摆手道, “放入库房。”
“扔库房做甚, 我要是你, 立马戴上, ”丫鬟们退下, 旁边楚楚将剥好的水果放在叶瑾面前, 对着那张死水般不见波动的脸, 劝道, “戴了好看的首饰,心情也会好, 你管他是谁送的,干嘛和那些漂亮东西过不去。”
“凡是和他有关的东西, 我现下看见就犯恶心。”叶瑾摇头, 结果对面女子突然沉默了。
她抬眼看去,就见楚楚抚着胸口, 一双桃花眼里带着委屈和受伤:“那我还是他的妾呢,你看到我,是不是也觉得恶心?”
“当然没有!”知道自己情绪低落说错了话,叶瑾道歉。
“逗你呢,我没生气。”楚楚放下帕子,嫣然一笑,并不在意。
叶瑾松口气。自从那日两人将话说开,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真正亲密起来,楚楚算是她在此世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毁掉两人的情谊。
“你啊,什么都敢说,”楚楚目光扫过门口,压低嗓音道,“当心回头她们给你在顾筠那里告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犯的错已够多了,也没见他将我如何。”左右也就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她,而她即便不犯错,这些也少不了。
“那你现今要如何,就这么一直拧着?”
叶瑾对着女子淡淡扯了下唇角,没有言语。
没错,用楚楚的话说,她又和顾筠“拧”上了。
大约是过了小半年的自由日子,再次被关进来,叶瑾只觉比上次入府时还要难受上许多倍。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以前她在府里,顾筠几天才来一次,而自从这次回来,顾筠竟然开始每天都来,有时候不做那档子事,也要搂着她睡觉。
她打他,被压制,讽刺他,对方也不恼,他可以整晚不睡觉,和她对着来,有时候对着对着突然来了兴致,便按着她来上一次甚至几次,反正只要她不累,他就能奉陪到底。
叶瑾发现,顾筠变了。以前她做这些,他还会恼,如今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一副满不在意的包容模样——有一次,叶瑾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狗东西,他竟拉着她的手,眸色深深地问她,他是狗,那和他同床共枕的她又是何物……结果当然不用想,两人又在床幔中滚了无数圈,而她在他肩上留下一圈深可见血的齿痕。
顾筠此人,脑子多半有什么大病。
叶瑾想。
“唉,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瑾娘你何必如此。”
这日,太阳落山前,楚楚叹息着告别,口中低低劝道:“男子这东西,你越拧着,他只会越来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