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羡瞧着妙旋说话间便不住地向自己看来,也知道妙旋这是有意无意地在点自己。乐羡低头饮了一口花茶,只作未闻。
等收拾完了这一个,再收拾那一个,乐羡唇畔丝丝笑意并不为外人所觉。
弘历此时已将那账册看罢,他扫视下跪的众人,珍珍满头白发眼神凄绝,淑浣梨花带雨尽是委屈,此时裁决是非的权力就在他的手中,他说这账本是真,那淑浣便有罪,他说这账本是假,那珍珍便要受罚。
淑浣见弘历面露迟疑,她自觉自己有着三个皇子,祖上又是李朝宗亲,便认定了弘历不会信了那账册,此刻更是咳了数声,病弱西施地道:“皇上,臣妾自在潜邸便跟随皇上,臣妾对皇上之心天地可鉴!喜皇上所喜,爱皇上所爱。对皇后娘娘这些年忠心侍奉,何谈觊觎后位之心!臣妾的九阿哥自幼早殇,臣妾深知丧子之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臣妾怎会去害怡嫔啊!”
珍珍见淑浣狡辩如此,不觉气得口角生出白沫来,几乎声嘶力竭,“皇上,那账册千真万确!试问碧湖家中账本上怎写着菊茶之名?皇上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拿了账册前去碧湖家中调查!”
淑浣寸步不让,紧接着就道;“皇上,碧湖如今已死,且从前又是怡嫔心腹,便是怡嫔收买了碧湖一家来栽赃臣妾也未可知啊!还请皇上明鉴!”
弘历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这等事从前倒是未发生过,他又不自觉地去看乐羡,只见乐羡仍在无事一般地饮茶吃糕,恍若一切与她无关一般。
他正掂量着该如何处置的时候,一少年突然打外面疯跑了进来,口中嚷道:“皇阿玛救我!皇阿玛救我!”
眨眼之间,四阿哥永珹已经跑到了弘历的面前,扑在了弘历的腿上,他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个不住。
众人皆是大惊,不知发生了何事,唯有乐羡垂眸掩住了笑意。
淑浣见是自己的儿子,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永珹如此唐突,便忍不住呵斥道:“永珹,你怎么了!”
永珹却是丢了魂儿一般,使劲儿地抱着弘历的胳膊,“皇阿玛,是额娘,是额娘要害了弟弟,弟弟这才要来找我寻仇!”
淑浣大惊道:“永珹,你胡说什么呢!”
永珹见了淑浣那惊愕的面孔,更觉得恐怖起来,胡乱嚷道:“额娘我不要当太子,我不要当太子!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第六十六章 囚禁
众人听见永珹如此说,面上都露出了惊慌之色,大殿之中立时安静下来,无一人敢言语。
自端慧太子薨逝,孝贤皇后过世之后,皇上再未提及立储之事,更是有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因在孝贤皇后祭礼上缺失礼数,萌生了夺嫡之心而被皇上严厉斥责,明确说剥夺此二子的继承资格,从那之后,哪个皇子还敢再妄自表露夺嫡之心呢?
而今日,这永珹怕不是真的疯了,竟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用乐羡再说什么,弘历已是勃然大怒,他将手中那账册摔在淑浣的面前,“你自己儿子说的话,朕信也不信?”
淑浣脊背冷汗涔涔,连咳带喘辩解道:“皇上,永珹疯魔了,所言自是不能信啊!”
乐羡递给了珍珍一个眼神,珍珍即刻会意,哭诉道:“皇上,四阿哥即便是受惊做了病症,但是从未有过的事儿,从未听过的话,他又如何编得出来呢!”
淑浣宛若一道惊雷当头劈下,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这一根怀疑之刺已经扎入了皇上的心中,再也拔不出来了。
弘历看着淑浣的眼神之中有了厌恶之色,这件事已经不用再查,再审下去了,一切已经明了,他冷声道:“李玉,带嘉贵妃回咸福宫,无旨不得出咸福宫半步。”
乐羡瞧着淑浣哭喊着被拖拽了出去,心中说不出的痛快,虽她起初是想栽赃皇后,但到底牵扯了自己、害了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她罪有应得。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指证,真不知嘉贵妃此刻心中是何等的滋味。她日夜念着的皇后之位、儿子的太子之位在这一晚都化作了泡影。以后的咸福宫必定黯淡无光,再无往日辉煌之景了。恐怕嘉贵妃她此生都无法再出咸福宫了。
那些曾经她欺辱过的人,不知又要怎般去欺辱她了。
乐羡转头见身边玲玉面色有些发白,便伸出手去握了我玲玉的手。玲玉手心冰凉全是冷汗,被乐羡这么一握,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经此一事,这宴会也进行不下去了,各宫嫔妃都散了,弘历也未留在储秀宫,乘坐着骄辇往翊坤宫而去。
采樱心生怨念,扶着馥锦的手恼道:“娘娘,这叫什么事啊!您好好的一个生辰,被这些人给搅合成什么了!”
馥锦揉了揉太阳穴,坐在镜前卸下钗环,叹息之余道:“这出戏不比寻常的歌舞好看?打今儿起,这宫里便再没有嘉贵妃这一号人了,贵妃之位便又空缺出来了。本宫只恨无子,采樱你明日再去太医院请了黄太医来,本宫要再让他好好给本宫看看,再开了坐胎药来喝。”
采樱应声。
乐羡与玲玉相携回了钟粹宫,一入屋子,玲玉才长出了一口气,喝了数口茶水方定了心神,“可真是惊险啊!若非四阿哥那一番话,恐怕皇上还不会惩处了嘉贵妃。”
乐羡扶着玲玉坐下,又吩咐墨竹上了些瓜果牛乳来,随后屏退婢女,才道:“这还是姐姐的功劳,姐姐日日去给四阿哥送吃食,初时嘉贵妃怀疑日日查看,可时日久了,她也就放松警惕了,咱们只加了一点致幻的药罢了。再者若非嘉贵妃自己与四阿哥说过那些话,四阿哥纵是服用了那致幻药也说不出来,到底还是嘉贵妃自己害了自己。”
玲玉捻着星雨菩提手串连连念佛,“希望她知错能改吧,以后莫要再害人了。”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乐羡方回去歇了。
这日早上西林服侍着乐羡洗漱已毕,乐羡便左右瞧不见茹仙的影子,便问茹仙哪里去了。
西林垂下眸子有些黯然之色,“小主,茹仙近来不爱见人,总喜欢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她……”
乐羡也早感觉出茹仙大不如从前活泼,只因她面上疤痕永远无法消去,西林不说乐羡也是知道的。
长此以往只怕茹仙会生了心病。
乐羡让西林不用跟着自己,她一人急步到了茹仙的房门口,停顿了片刻才轻轻地敲了敲门,“茹仙,我能进来吗?”
茹仙正呆坐在镜子前,一双眼早已哭得肿胀,因不愿自家小主见自己难过的样子,所以今日便没去乐羡身前伺候着。此刻听见门外是乐羡的声音,她连忙整理好面纱,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匆匆开了房门。
门一开,乐羡只见茹仙深深地低着头,并不愿抬头来见自己,便猜出了茹仙必是自己哭了,遂进了屋子,转身关了房门,拉着茹仙一同坐在了炕上,乐羡也压着心头的痛惜感伤之情,道:“茹仙,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一句话说完,茹仙万般痛苦涌上心头,别过脸去呜咽起来,“小主,奴婢如今样貌丑陋,还怎么侍奉在你的左右……别说是旁人看了害怕,就是奴婢自己看了自己的脸也害怕,也怕小主看了害怕!”
乐羡起身坐在了茹仙的对面,拿出帕子去擦茹仙止不住的泪,自己也湿了眼眶,哽咽道:“我怎会害怕?你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我只会记你一辈子的恩情!你身上的伤,心里的伤,我只恨不得自己受了才好!”
茹仙哭得更甚,几乎说不出话来,乐羡将她抱住,拍着茹仙的背,“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让害咱们的人千倍百倍地偿还!”
“小主……”茹仙呜呜咽咽只说得这两个字,旁的再也说不出来了。
乐羡本想再劝慰茹仙几句,可见她哭得伤怀,怕自己说了她心中更是难受,便忍住了话语,直到茹仙哭声渐渐消了,乐羡擦去她面颊的泪,也擦去自己面上的泪痕,让西林陪着茹仙吃了早饭,自己则是领着晴云往景阳宫去了。
收拾完了嘉贵妃,自然要收拾那一个纯贵妃了。
待乐羡入了景阳宫,只见院中宫女太监一个都没有,整个景阳宫除却秋日的风声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忽听得正殿之中有东西跌落的声音,乐羡唤了一声“怡嫔娘娘”领着晴云疾步上去推开了殿门,只见梁下椅子翻到,怡嫔正一条白绫将自己挂在了梁上,生死不明。
第六十七章 郎情妾意
乐羡忙上前拖住了珍珍的双腿,将她整个身子往上托举,又让晴云前去喊可靠的人来,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珍珍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珍珍未先说话倒是先落下了眼泪,“救我做什么?让我死了好,一了百了!”
乐羡见珍珍一头白发,面容也是颓败非常,心中有一丝怜悯,坐在一旁道:“怡嫔娘娘,嫔妃自戕是重罪,你不怕连累家人吗?”
珍珍面色灰败,整个人了无生机,“我如今这般已再无复宠之望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又是那般可怜,我只想随我那孩儿一同去了,又哪里能再想其他呢……”说着又是哭了起来。
乐羡轻轻地摇头,这个女人到底心思太软,做事也是未想过后果,只一味随着自己的性子,她等珍珍哭的有些倦了才拿出一小盒放在了桌上,“这头油我曾经送过姐姐一盒,可以去白发生黑发,姐姐若信得过,便用着试试。活着怎么都要比死了好,更何况拖累家人岂非自私?”
言罢乐羡便起身施礼准备离去了,“今日之事,我并未向外传扬,姐姐等脖子上红印儿退去再寻了太医来看吧。旁人怎么劝说终是无用,还得姐姐自己想明白才好。只是下次姐姐悬梁我却不见得来得这般凑巧了。”
出了景阳宫,晴云紧跟着乐羡,“小主,奴婢瞧着怡嫔娘娘也是可怜。”
乐羡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一块一块地走过,就好似这深宫一个个女人被束缚的命运一般,框死在了这宫中,“入了宫,就得适应这里的生活,若不然痛苦的便是自己。”
若非那些女人处处与她做对,她宁愿此生做个咸鱼混吃等死便好了……
自这日之后,乐羡和玲玉便在钟粹宫中,一个养伤,一个养胎,过得十分惬意。
弘历时不时地来看望两人,只等着乐羡伤一痊愈便要召她侍寝。
一日下了早朝,弘历更了衣裳便来到钟粹宫,陪着乐羡一同吃早膳。
乐羡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粥放在了弘历的面前,娇媚道:“皇上尝尝,这个可是熬了许久的。”
西林一旁恭谨地将汤匙双手奉上,弘历扫了一眼西林,眼神暧昧,转而对着乐羡道:“朕发现你总是喜欢吃这个莲子百合粥,可有什么缘故?”
乐羡瞧出弘历对西林眼神之中有着异样情愫,并不在意,道:“哪里有什么缘故呢?嫔妾只是喜欢罢了……”说完就抚着额头蹙眉道:“嫔妾突然觉得有些晕了,想去倒一会儿,便让西林服侍皇上吧?”
这便是给弘历和西林独处的时间了。
乐羡扶着晴云的手进了里间,拉过晴云附耳道:“你站在门口小心地盯着,看西林如何应对,别教发现了。”
晴云机灵,连忙点了头。
乐羡靠在软枕上,揉着太阳穴,想着这次从冷宫出来亲吻弘历之后做的那个梦。
她梦见西林穿着贵人的服饰,很是娇媚地靠在弘历的身旁。
今日见弘历这般眼神看着西林,乐羡更加确认梦中之事。西林是自己的心腹,若是被弘历收入后宫倒也可以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只是不知西林自己是如何想的,只看她一会儿如何应对便是了。
再者,乐羡于梦中隐隐觉得自己并没有喜悦之情,故而今日她很想探西林一探,看看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心思。
若西林是个忠仆,那她必然会大方的拒绝弘历,回来请自己做主,若她心里本就是个不安分的,那必然会顺承弘历,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来。
弘历喝了两口粥,眼神便往西林身上看去,这丫头杏眼桃腮,粉唇皓齿,倒是个不俗的样子,此刻垂眸羞怯也分外的惹人怜惜。
只弘历见过无数美人,后宫之中千娇百媚的女子多了去了,能入他心的却无一人。若非他念着那编制的手绳,也断然不会看这西林一眼。
思及此弘历便随口问道:“你自幼服侍容贵人的吧?”
西林粉面羞红,应了一声,壮着胆子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入弘历面前的小碟中,“皇上尝尝这个吧,奴婢亲手腌制的。”
如此举动被暗处的晴云瞧了正着,可谓是郎有情,妾有意了。
弘历吃罢早饭,见乐羡靠着软枕睡去,便转身去看玲玉去了。
乐羡只在假寐,待弘历走后不久便嘤了一声睁开眼,找了个借口打发了西林出去,唤来晴云问了个明白。
看来这西林当真是有着别样的心思,乐羡本就不爱弘历什么,所以别的女人对他动情也好,谄媚也罢,乐羡并不吃醋,乐羡此刻只想着,如何顺势捧了西林上去,也得找个拿捏住西林的由头来,总不能自己亲手培养一个敌人才好。
正思量着,西林捧了热茶进来,恭谨得体,“小主,奴婢新沏的六安茶,您喝些。”
乐羡瞧着西林,想她从前对自己不可谓不忠心,今日自己疑她纯属因那预知梦,所谓梦中真假倒是一时也难以辨别,若是因梦中事情疏远了亲近之人倒也是自己的过错,倒不如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上一问,也算是对得起西林的一番忠心。
思及此,乐羡便也不再多想,问道:“西林,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西林不知乐羡怎么突然问起自己的年岁来,也不介意,“是呀小主,我与茹仙是同龄,您忘了吗?”
“也不小了,若是你没随我来这宫里,现在可能已经嫁了人了。是我误了你们了,等年满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我便指一个好人家给你。”
乐羡的话未等说完,西林连忙跪下道:“小主,奴婢愿意服侍小主一辈子!不求出宫去,只愿意留在小主的身边!”
乐羡将西林拉起,“别动不动就跪。或者……我瞧着皇上很喜欢你,你可愿意服侍皇上?”
西林的双眸之中震惊一闪而逝,随后便是内心的欢喜,她没想到乐羡会这般说。她早已经倾慕弘历许久,也不为那男人如何,只为那富贵荣华。她自己不愿意为奴为婢一生,想给自己赚个前程罢了,故而时不时地瞧着皇上看她,她便也向皇上抛出秋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