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脱脱一个行走的骷髅。
他衬衫最上方几颗扣子敞开着,高而凸的骨骼微微露了出来,肩上搭着一条白色汗巾,步履稳健推着独轮车行在狭窄的田坎上。
米秀秀没出声唤他,也没提醒扭着小屁股东张西望的圆圆,她心心念念的爸爸已经出现了。
等他将箩筐里的秧苗推到稻田边的小空地。
几个干活不利索的知青仿佛等到了休息的时机,哎哟叫唤着,又锤腰又敲肩,一副被累得走不动道儿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嚷嚷着秧苗垛子需轻拿轻放。
“哎,郗孟嘉你动作轻一点,你这样用力往田里丢苗子肯定有损伤,这是对粮食的践踏和浪费啊。”
也不管郗孟嘉搭不搭理,顺势爬上田坎后就一屁股围坐在独轮车旁开始聊天摸鱼了。
米秀秀看好几个人围了过去,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喊他,没想到郗孟嘉先看到她了。
郗孟嘉扬了下眉,视线在米秀秀怀里小丫头的后脑勺停留了一瞬。
心底感到惊奇,这是……找他有事?
两人谈不上熟悉,只昨天在饭桌上聊了几句,郗孟嘉倒不至于自恋到以为米秀秀特意找他是想跟他交朋友。他只能猜测是不是米三叔叫她来问他要不要跟着出海。
他伸手指指箩筐,意思是等他忙完。
做完这个动作他立马意识到以两人不熟的状态来看,米秀秀可能领会不了,打算开口喊一嗓子,就见相距几块稻田的米秀秀会意地晃动脑袋,下巴朝他右后方树下点了两下。
郗孟嘉怔了怔,很诧异,又觉得在意料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不熟,却又有那么点默契。
一股陌生而久违的愉悦迅速流向四肢百骸,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心情着实难以言说。
徐昌:“郗孟嘉,你什么时候跟米秀秀那么熟了?”
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米秀秀转身的背影,她双臂往前收,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
徐昌忍不住猜测郗孟嘉是不是也有消息渠道,知道了公社最近要推荐人上大学的事,会不会跟他存了一样的想法……
这种猜测不免令他失了几分冷静,语气也带出几分讥诮。
徐昌:“咱们是来建设农村的,郗孟嘉你别走了歪路,再闹出跟前两年一样的事儿,本来咱们知青就跟他们有隔阂,双方互不搭理井水不犯河水。你作为知青的一员,总得有集体荣辱观吧,怎么地也不能让大家处境更艰难是不是?你想勾搭姑娘也要看看对方什么身份,米秀秀可是有未婚夫的——”
声音在郗孟嘉的冷睇中戛然而止。
“徐昌,说我没关系,别给小姑娘头上泼脏水,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郗孟嘉冷嗤道。
知青间不是一句集体荣辱就能概括的。
至少从他来到合安村,村民没有伤害他,反倒是这群与他背景相似的知青们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给了他迎头痛击。
说来也是可笑得很。
初来乍到时他的确对未来感到迷茫,对亲人的算计感到灰心失望,一个大男人,竟也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
这些都让他无暇顾及他们听信孔舟的谣言而在无意识间疏远排挤的行为。
事后他不愤怒吗?不恶心他们吗?
愤怒的,也恶心的。
没采取报复行动,只是默认延续这种冷淡的关系不过是觉得与他们计较没有意义罢了。
米三叔说得对,哪怕生活是一摊淤泥,周围全是把他往泥里拽的水草,他也要拼命挣脱出来,见见阳光,吹吹风。
只是没想到他的不追究不但没引得他们反思,反倒一如既往地让人反感。
竟然敢理所当然地要求他为了什么集体荣誉退让。
哈,真是笑话。
“我不关心你们到底跟村里有什么恩怨,你们也别到我跟前指手画脚,否则咱们就走着瞧。”
这话威胁意味很浓了。
张慧慧挠腿的动作顿住,当即拉长脸:“什么你们你们啊,不是徐昌跟你在吵嘴吗?郗孟嘉你是真没有团队精神,人徐昌好心提醒你,你不感恩就算了,横什么呀?”
张慧慧是海市来的姑娘,相貌顶多称得上清秀。
她会来事,跟谁都能掰扯几句,每次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带上“啊、呀”等语气词,那口软声语调挺招人稀罕的。
就连吵架也带着一股子撒娇味。
这不,她一张嘴,另外几人也跟着附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