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伤重未愈,却仍是独自一人去了幽冥,若非卫少尊送他回来,只怕他已撑不过去了。”长明灯在温榆手中熠熠生辉,她垂着眼睫慢声道,“我知道,他是去幽冥寻少尊的魂魄,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寻回来。”
苏雾许捏紧了被角,没有说话。
温榆接着道:“头两年里,君上每日都去幽冥寻少尊的魂魄,凡是能招魂的法子,他都试过了,可是......”
“可是他依旧没能寻到我的魂魄。”苏雾许接过话,声音极低。
她完成任务后,理应回到神界,虽然不知郁矢为何能找到她的身体,但她的神魂应当去了另一个空间,只是不知道为何,又回来了。
温榆缓慢地点了点头,“是,第三年,君上依旧每日出去,伤痕累累地回来,可是有一日,少尊的魂灯忽然亮了。”
她亲眼看着那双死寂的眸燃起光亮,被赶出卧房,而后听到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喜极而泣的哭声。
温榆眨了眨温热的眼睛,认真地请求道:“君上真的很爱重少尊,他将少尊关进地牢,大约只是一时冲动,还请少尊不要和他置气。”
苏雾许轻声道:“我不会和他置气。”
她并非草木,能感受到郁矢对她的心意,也不全然是无动于衷。
只是这份心意太重了,她头一次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
“那便好。”温榆松了口气,忽然懊恼地道:“瞧我这记性,少尊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我去把粥端来。君上每日都给少尊煮粥,用灵力温着。”
温榆将手中的两盏长明灯放在高处,而后便步履JSG匆忙地往卧房外走,才走了没两步,便垂下头恭敬地道:“君上。”
苏雾许抬头看去,见郁矢端着一碗粥走进来。
温榆被郁矢扫了一眼,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郁矢走到床边,将粥碗放在桌案上,递给了苏雾许一个勺子,而后便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苏雾许手握着勺子舀了一勺粥,她现下依旧没什么力气,手有些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过来,夺过她手中的勺子,将满满一勺粥送至她唇边。
郁矢紧抿着唇瓣,拿着勺,冷淡地看着她。
苏雾许看他一面故作冷漠,一面又来喂她喝粥的样子,一时间觉得心里有些暖。
她将嘴唇凑过去喝粥,喝完一勺,郁矢又送过来一勺。
粥的温度刚刚好,喝下去暖洋洋的,味道也极好。
一碗粥很快便见了底,郁矢终于开口,别扭地问:“可还要?”
苏雾许摇头,“我吃饱了。”
她虽然昏睡许久,但腹中并无饥饿感,应当是郁矢经常用天材地宝给她调理身体的缘故。
苏雾许偏过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她折腾许久,此刻也有些困了。
苏雾许试着自己躺到床上,但这个动作对她来说依旧有些难度,郁矢便倾身过来,半抱着将她放到床上,又将枕头放平,让她可以舒服地靠着。
苏雾许强忍着睡意,客气地对郁矢下逐客令,“我有些困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她话音未落,郁矢便慢条斯理地开始宽衣解带。
苏雾许蹙眉,“你做什么?”
郁矢冷着一张脸,理直气壮地道:“此处是我的行宫,这是我的床。”
苏无需无言片刻,决定宽容地不和郁矢计较,“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你给我换一个地方。”
“不习惯?”郁矢长眉微挑,只着一件中衣坐在床边,面上罕见地露出一点笑意,“可是这三年来,我日日都抱着师尊睡。”
苏雾许:“......”
苏雾许又惊又怒,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地道:“我可是你师尊,你这是大逆不道!”
郁矢安静地看了苏雾许片刻,忽然冷笑一声,抓住苏雾许的手,眼里漫上疯狂之色,“那又如何?”
“我是忘恩负义,大逆不道,可师尊别忘了,你如今是我的阶下囚!”
他与苏雾许也算相处良久,可她分明一点都不了解他。
哪怕他再渴望,也不曾做出那种污她清誉的事,最多不过抓着她的手,在她床前枯坐一整晚。
手腕被郁矢紧紧地握着,熟悉的悲伤感再一次从心头漫了上来。
苏雾许看着郁矢,心中的愤怒一点点褪去。
他此刻明明在笑,可内心为何如此痛苦?还夹杂着一丝......委屈。
苏雾许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他在欺负她。
好半响,苏雾许无奈地道:“你睡吧,不许碰我。”
她侧身让开了些,与郁矢隔出一段距离。
郁矢怔了一瞬,而后看清苏雾许眼里的无奈与疲倦。
她这般模样,像在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
他究竟该如何才能让她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喜欢她的男人?
郁矢咬了咬牙,忽然俯身凑近苏雾许,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第57章 师尊选一个吧
苏雾许瞪大了眼睛, 惊愕地看着郁矢。
他为何忽然咬她?
嘴唇被咬的地方传来轻微的疼痛感,苏雾许轻抿唇瓣,正想斥责郁矢, 岂料那方才还怒气冲冲凑过来咬她的人, 下一瞬身体紧绷, 冷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苏雾许:“......”
被郁矢这么一闹,苏雾许的睡意消了几分, 冷静下来后便开始思考离开的办法。
瑶池倾塌在即,她等不了太久, 可她如今修为全失,连零零也不见踪影。
苏雾许略感头疼。
凡尘界与魔域理应崩坏,但如今却完好无损,只怕是因为零零的缘故。许是它耗费了很多的力量才稳住两个世界的崩塌,故而陷入沉睡, 或者更坏的情况,是它直接消失了。
苏雾许长叹一口气,神色沉下来。
她由衷地希望零零只是沉睡了。
如今联系不上零零, 借助系统回去这一条路明显行不通, 只能她自己想办法。最紧要的, 是先恢复修为,至少不用再受制于人。
卫拂秋与她是盟友,应当会帮她,且他见多识广, 定然知道如何让她的修为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接下来要解决的事, 便是如何从郁矢身边离开。
郁矢对她有很强的占有欲, 定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苏雾许微蹙着眉, 在心中制定出许多计划, 又都一一否决。
困意很快便涌上来,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苏雾许做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梦。
梦中大雪纷落,苏雾许看见郁矢跪坐在雪地里,抱着她的尸体恸哭。
血合着泪一起滚落下来,大雪覆满了郁矢的全身,他很快便成了一个雪人。
他看上去太过悲戚,以至于这份难过让梦中的苏雾许也感同身受,她猛地惊醒,伸手一抹眼角,指尖留下一抹温热。
心中压抑非常,苏雾许睡意全无,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恢复了些力气,便披衣起身,走出了寝殿。
雪停了,天穹之上挂着半轮月亮,月光明媚。
行宫的布局苏雾许非常熟悉,她决定去行宫外看看,摸清地形,以便日后离开。
苏雾许慢步走在庭院内,不曾看到,与她的寝殿相连的另一间殿内,一双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郁矢正坐在窗前雕一支簪子。
暖黄色的烛光里,簪子逐渐成形,是一只墨黑色的莲花簪,精致大气。
他看到苏雾许往庭院外走,想起她方才又惊又怒的眼神,不曾阻拦她。
让她四处走走,散散心也好。
郁矢低头,继续打磨手里的簪子。
这支簪子他做了许久,已近完工,只需再打磨打磨便算完成。
他做得专注又认真,忽然察觉到什么,抬眸朝窗外看了一眼。
簪子被他紧捏在手里,尾端刺入掌心,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郁矢面上神色变幻,恍若不曾察觉到疼痛般,手握得越来越紧,掌心血流如注。
好半响,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大步朝外走。
苏雾许想从他身边离开的心,一刻也不曾变过。
行宫门口,苏雾许将掌心放在门上,试图将门推开。
密密麻麻的金色咒印忽然自门上浮现开来,四面的围墙也在一瞬间爬满了咒印。
苏雾许看着那些熟悉的咒印,眼睫颤了一下。
是困阵。
萤梦湖的预知之力并未损坏,她在湖里看到的画面全都是真的。
那个黑衣男人,是郁矢。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雾许回过头,与郁矢视线相撞。
月光下,他一双黑眸沉静,眼底氤氲的疯狂却让她内心莫名不安。
手腕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苏雾许垂下眼,看见一根细细的金色锁链自她的衣袖下蔓延出来,延伸至郁矢的衣袖里。
苏雾许撩开袖子,发现自己腕间不知何时戴了一只雕刻莲纹的金色手镯,无法褪下来。
郁矢竟强行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
怒意一点点自苏雾许心头涌了上来,她抬起手,冷声对郁矢道:“我不喜被人束缚,你将锁链解开。”
“我死了,自然就解开了。”郁矢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大步走到苏雾许身前,垂眸凝视她,语气低沉:“师尊只要杀了我,便自由了。”
“你在威胁我?”苏雾许神色冷沉,余光里,却瞥见鲜血自郁矢手中一滴滴砸在地上,她不由得怔了一瞬。
“是。”郁矢大方地承认下来,伸出手摊开掌心,露出手中沾血的莲花簪子。
他将簪子递给苏雾许,语气很轻,“师尊选一个吧。”
簪子安静地躺在郁矢的手心里,沾着血的尾端很锋利,能轻易地刺破皮肤。
苏雾许看了神色沉静的郁矢许久,无意识地轻抿唇瓣。
她生来便是神族的神君,享尽荣宠,无人敢忤逆她,所有人都费尽心思讨好她。
而眼前这个人,几次轻薄她,强行束缚她......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对他动手。
苏雾许头一次妥协,轻声道:“你明知道我不会。”
他明知道她对他心存愧疚,无法下手,他借此要挟,可她还是只能妥协。
“师尊选择我,我很欢喜。”郁矢轻轻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笑意。
他将手中的莲花簪子擦干净,俯身凑近将簪子插在苏雾许的鬓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
他轻声低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语气中含着愉悦的笑意,“师尊,你舍不得我。”
你舍不得我......
苏雾许仿佛被烫到般,往后退了一步。
郁矢抓住苏雾许的手,拉着她朝寝殿走。
他抓得很紧,与她十指相扣。
苏雾许垂眸一看,连接着两人的锁链已悄然隐没,唯剩那只金镯扣在她的JSG腕间,触感微凉。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这感觉让她很不习惯,可她无法挣开郁矢的手。
熟悉的悲伤感再一次从苏雾许心底漫了上来,她抬眸不解地看着郁矢。
他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为何仍旧如此难过?
两人走在长廊上,两侧金莲盛开,苏雾许顿住脚步,轻声道:“你何苦折磨自己?”
一面欺负她,逼着她做选择,一面又自己偷偷地难过。
郁矢也停下来,沉默着看了苏雾许很久,而后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师尊可有执念?”
苏雾许摇头。
自化灵起,凡是她想要的,都会有人双手捧着送到她眼前。
“我有。”郁矢手心温热,大拇指轻触苏雾许的唇瓣,“我的执念,是师尊。”
他一触即收,转而将苏雾许脸侧散落的发丝撩至耳后,动作轻柔得宛若在对待情人。
他的另一只手缓慢地握紧苏雾许的手,试图将她的手心捂热,“今日即便师尊不选我,我也不会放手。”
所谓执念,即是求不得,放不下,苏雾许便是他求而不得,放之不下的人。
苏雾许忽然觉得心口很闷,她低声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走。”
郁矢没答苏雾许,而是牵着她的手在长廊上漫步,指着两侧的金莲道:“这些金莲是我一株株种上去的,这座行宫本是我送给师尊的礼物,我本打算在那日对师尊表明心意,可师尊弃我而去。”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强烈的悲伤感还是自苏雾许心底涌了上来。
苏雾许垂下眼睫不看郁矢,不知该说什么。
郁矢笑了笑,道:“沈琳琅说我是书中人,在师尊眼里,我是不是也如那些话本里的人一样,一阅即忘,轻如薄纸?”
苏雾许如鲠在喉,下意识地反驳,“不是......”
她意识到什么,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郁矢,“你早便知道?”
“我知道。”郁矢点头,自嘲笑道:“我也知道师尊会收我为弟子是为了任务,可我还是想赌一赌......但是我赌输了。”
“对不住。”苏雾许道:“我本想回去处理完我自己的事,再回来偿还你,替你改命。”
“自始至终,师尊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郁矢眼里涌上疲倦之色,伸手轻抚苏雾许的发,“师尊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是我贪心,一味地纠缠师尊。”
两人已走到寝殿前,郁矢没再说话,拉着苏雾许进了寝殿。
他让苏雾许坐在床边,如玉的手指捏着她的脚踝,替她脱去鞋袜。
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
苏雾许躺在床上,郁矢在床边坐下来,替她拉了拉被角,而后道:“今日很晚了,师尊睡吧。”
他就那么在床边坐着,一双眼悲伤又温柔地注视着苏雾许,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曾放开,也不曾离去。
他的衣袖滑下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上的金镯与苏雾许手腕上的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