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贵妃这回的行为,在想明白的那一瞬,就让顾云川心底迸发出一股陌生的怒气。
他脑海中那似哭似笑的尖叫声突然大噪,混沌不清的混乱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脑子跟要炸了一样疼。
随着尖锐疼痛在太阳穴作乱,蓦然蒙了纱一样模糊不清的世界让顾云川眼睛有些暗暗发红,甚至开始控制不住自己。
他浑身煞气突然大盛,整个人像是刚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似的,引得殿内众人都白了脸。
“护驾!”官家身边的内侍突然喊道。
当值的禁卫分别护在官家身前,如临大敌般,刀口冲着顾云川。
众人也顾不得什么宝福殿内的闹剧了,好些人都吓得缩在一起躲开顾云川。
在场的人可能不知道顾孜庭的病具体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疯起来杀人不眨眼。
当年官家下旨勒令所有人都不许再提镇南王府的往事,便是因为有人拿镇南王妃的死刺激才七岁的顾云川。
那年,他杀了在场所有的婢子和奴才,一个活口都没留,甚至连去阻止的禁卫都被砍了好几个,当时的漫天血腥到现在还让人心底发寒。
顾孜庭眼神中带着疯狂和解恨,就差大笑出声了,这孽障真疯了才好!
他早就想杀了这个孽障,可惜一直被拦着不能成,现在顾云川要是敢在官家面前发疯杀人,连卢家也别想好过!
小卢氏从顾孜庭出声开始,就急得不得了,这会儿见顾云川失控,忍不住站起身想要过去。
顾孜庭狠狠将她往后拽,“慈母多败儿,你给本王老实呆着,他干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儿都是你纵着的,要是这回再丢了皇家的脸,我就休了你!”
小卢氏气得浑身发抖,“再丢人还有王爷你丢人?你不把他当儿子,我心疼姐姐的亲生骨肉,要打要杀由着你,你给我让开!”
顾孜庭一巴掌扇过去,“你算什么玩意儿!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是不是?”
户部尚书卢钦遇死死攥着拳头,眼神冷冷看着顾孜庭,心里开始盘算着刺杀王爷的可行性。
虽然顾孜庭夫妇闹腾是收着声音,可他们坐在上首,其他人都看着,没人敢拦顾孜庭这个疯子,只能当笑话看。
长公主气得快晕过去了,“还不去将人给我拉下去!皇兄你就这样看着他大庭广众之下打自己的王妃?”
赵贵妃给赵瑞谕使了个眼色,赵瑞谕赶紧上前拉着顾孜庭,带他出去。
赵贵妃又看了眼被禁卫层层包围的顾云川,“陛下,要不然就算了吧?好歹也是除夕宫宴,再闹下去要损了福分的。就让陆五娘先说,先把宝福殿的事儿弄清楚。至于让她进镇南王府的事儿,要不推迟些等七王爷情绪安稳些再说?您也知道他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些不大好受。”
当年顾云川杀了那位赵侧妃,便是在腊月里。
长公主忍着滔天怒气,嗓音都有些发抖,“皇兄,够了,真的够了。”
官家将这个女人当做心头肉,由着她像个祸国妖姬搅风搅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非要让她将大安都搅得风雨飘摇,皇兄才肯睁开眼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吗?
她看着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顾云川,眼泪都下来了,“皇兄,您要让人逼死佑年吗?”
赵贵妃蹙眉,板起脸来,“长公主这是什么话?您是在指责官家要镇南王死?就算您贵为长公主,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多少双耳朵听着呢。”
“你算——”
“陛下,臣女有话要说!”陆清韵突然高声喊道。
官家看向长公主漠然的眼神缓了下,他捏了捏赵贵妃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纯儿啊,不管心底有多少算计,只要别人为难他,纯儿就气得要死,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出气。
这也是官家不管怎么样,都想要顺着赵贵妃心意的缘由。
纯儿是为了他,为了他们俩的孩子,才这样心狠。
在场的哪个心不狠呢?那些狼狈的,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他看着叩头在地上的陆清韵,淡淡道:“准,说吧。”
陆清韵深吸口气,抬起头,满脸疑惑,“臣女刚刚听贵妃娘娘指责长公主误解陛下,臣女觉得贵妃娘娘说得对。臣女实在想不明白,长公主乃是您的同胞妹妹,所有的尊荣都倚仗陛下,她为何要对官家这般大不敬呢?”
长公主噎得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佑年这是想让毒物先把真正的亲人霍霍完吗?
贵妃唇角带了点笑意,这陆五娘倒是个聪明的。
她扫了眼对一切充耳不闻的皇后,唇角含笑,“其实臣妾一直不想说,长公主看不上臣妾也就罢了,却不该在您面前大呼小叫。”
“贵妃娘娘说得对!”陆清韵满脸赞同,眼神中全是敬仰和狂热。
□□徒啥样她啥样,她还能更邪性些。
她长开双臂,“官家您十七岁登基,在位四十余年,大安从内忧外乱,到如今国泰民安,臣女听老百姓们为陛下祈福都听得会背了。您不知道,民间一说起陛下,恨不能用自己的血为陛下抄写长寿经,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陛下更圣明的君王了!”
偷听的众人:“……”好家伙,学到了学到了,这马屁高!
“臣女曾经去过正山寺,也伺候家人去过许多寺庙,每座寺庙里都有人给陛下点长明灯,好些老百姓甚至半夜挤破头要去上头香,都是为了感恩官家对大安的浩荡圣恩,在座的所有人,只要去过寺庙的都知道!”
众人:“……”他们能说没见到?那不是找死吗?
官家听着众人的应和,面色好看不少,没有一个帝王会不喜欢听人说他是明君,没有!
他带着浅浅笑意道,“你这小娘子倒是会说话,朕不喜欢听人讨好,你说重点。”
陆清韵面色严肃,“臣女说的就是重点,陛下您是上苍之子,是老天爷给大安百姓的恩赐,是这天地间所有挣扎求生的生灵为自己祈求来的救赎,您,是仁,是善,是真!”
官家:“……”咳咳咳,过了过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失笑道。
陆清韵红了眼圈,“就是因为您太过仁慈,太过光明磊落,所有人都知道您是明君,都知道您庇佑大安所有的子民,您长期的仁德让他们忘了敬畏,只记得索取,臣女替您委屈。”
不给她镇南王妃的身份浪,就当她没招了吗?
陆清韵将彩虹屁上眼药法发挥到极致——
“臣女从未想过,在宫里竟然还有人敢算计官眷,大呼小叫,视皇家威严于不顾,这是为什么?”
因为不把你放在眼里啊陛下!
“臣女不敢相信,一个犯了大错被贬到皇陵的王爷,在文武百官面前污言秽语,脏了陛下的耳朵,却以骨肉亲情威胁陛下不予追究,他凭什么?”
因为不把你放在眼里啊陛下!!
“臣女更不敢想象,陛下金口玉言后,竟是有那么多人敢违抗圣意,高声喧嚣,视君子一言于无物,他们的倚仗是什么?”
因为不把你放在眼里啊陛下!!!
官家垂下眸子,眼神中的风暴不比闭着眼强行压制自己的顾云川少。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婢生子继位,很多人都看不上他。
所以登基后他无时无刻不用温和来御下,要算计,要安抚那些本该无条件服从他的臣子们。
因为他这个官家脾气太好,都觉得他软弱可欺。
在场许多人闻言都变了脸色,至于中立派还有那些迂腐的御史大夫们,脸都黑了。
赵贵妃皱眉,“够了,你胡言乱语……”
“陛下~~~”陆清韵流着泪哀哀喊出声,不曾大声,却直接打断了贵妃同样温柔的指责。
“臣女死都要说,世人皆知贵妃娘娘得官家恩宠,本该是最心疼陛下的人,可她为何会让陛下对七王爷退让?她为何会故意激怒长公主,只为让陛下与胞妹离心?”
官家拉着赵贵妃的手顿住了,慢慢松开手,端起了茶盏。
赵贵妃脸也黑了,她深吸了口气,这小贱人想在她面前造作,还差了点儿火候!
她倔强着跪在地上,“若陛下觉得臣妾做得不对,只管责罚,臣妾毫无怨言。可臣妾还是坚持,家和万事兴,陛下在意的,能在意的本就不多,臣妾就是要护着。”
官家叹了口气,“你起来,朕知道你的心……”
“臣女也明白贵妃的苦衷啊!”陆清韵继续哭,哭得长公主差点笑出来。
看着官家噎得不知道说啥,赵贵妃满脸吃了屎的恶心,长公主死死咬住舌尖,才不至于当场笑出来。
连挨了巴掌的小卢氏眼神中都带了笑。
俩人都在想,佑年眼光真是准。
陆五娘毒不?毒!
陆五娘恨人不?太招人稀罕了!
二人都开始盼着陆清韵嫁进镇南王府了。
长公主想了想顾孜庭那老混蛋的性子,她有种预感,那老混蛋不是个儿。
官家深吸了口气,只将赵贵妃拉起来,让她坐回去。
毕竟皇后还在呢,他要太出格,御史又要死谏了,他们从来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官家眼神中的血腥又多了点,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陆清韵。
他与纯儿多年的深情,岂会因为一个卑微的庶女几句话就离间了。
陆清韵小脸儿满是决然,“臣女知道,贵妃娘娘与陛下鹣鲽情深,贵妃娘娘正是因为太在乎陛下,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容不下陛下的眼光放在其他人身上,贵妃娘娘是希望陛下被人欺负,只有她一个人对陛下掏心掏肺。但贵妃娘娘肯定知道这样会伤害陛下,所以她才会为别人说话,希望陛下不会失了人心。”
赵贵妃气得要吐血,你听听,哦她一会儿容不下别人,一会儿又恨不能容得下所有人,她得多有病才这么精分!
陆清韵感动地流着泪总结,“这就是爱情啊!”
众人:“……”神特么的爱情。
官家却听愣了,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容不下他看别人,纯儿的野望……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希望他被人欺负……官家捏着茶盏的手越来越紧。
越来越多臣子不怕他,拉拢皇子站队,在朝堂上吵得跟集市一样,皇后和其他的皇子也跟他不亲近,背后好像确实都有纯儿的影子。
只有……只有纯儿一个人,是把他当正常夫君来看,还希望百年之后能跟他合葬。
官家的心突然抖了一下,他再不喜欢皇后,也不可能不跟皇后合葬,而是跟贵妃合葬,但他怎么同意的呢?
因为顾孜庭和赵侧妃的悲剧,赵贵妃哀哀哭了一个多月,求了共死的圣旨。
那要是想要合葬,他就得封贵妃为后,到时候皇后这个皇太后该如何自处?
官家心里沉甸甸的,他爱贵妃,但更爱江山,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大忌,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没有权利专情啊……
赵贵妃看着官家的表情,心里突然有点乱了,好像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恨恨看了陆清韵一眼,她倒是小瞧了这个贱人。
赵贵妃给二皇子使了个眼色。
二皇子顾允清端着酒起身,“父皇,今日乃是除夕宫宴,儿臣敬您一杯好不好?闹腾这么久也该够了,您觉得呢?儿臣看七堂哥似是不太舒服,是不是先请他先回王府?”
官家看了眼闭着眼的顾云川,点头,确实不能让佑年在大殿内发疯,如今南蛮还需要佑年坐镇。
“那就——”
顾云川突然睁开眼,握住陆清韵的手动了动却没松开,“陛下,恳请您宣旨。臣心悦陆家五娘,发乎情止于礼,特拜见过陆侍郎得了陆家同意,请陛下赐婚!”
二皇子愣了下,“赐婚?不是侧妃吗?”
“臣只要陆五娘一个。”顾云川抬起头认真看着官家,“陛下应该懂臣的心思,这就是爱情。”
官家:“……”
长公主:“……”
其他人:“……”
陆清韵:“……”你要是不死死攥住我的手,让我眼泪停不下来,我就信了。
她怕顾云川失控,不动声色拉住他的手,这一拉就放不开了。
刚才她哭得那么真心实感都没用姜汁帕子,都要谢谢这个狗男人用掐死她的力道一直握着她的手。
官家:“咳咳……那就宣旨吧。”
赵贵妃皱眉,“陛下……”
“贵妃。”官家平静看着赵贵妃,“朕说,宣旨。”
赵贵妃心下一寒,柔柔垂下修长的脖颈,“臣妾是想说,天寒容易上火,您多喝点梨汤,免得咳嗽。”
官家淡淡嗯了声,“宣旨。”
内侍高声应道,“诺!”
所有人听完圣旨都傻眼了,从三品家的庶女为正妃?
啥时候从三品这么值钱了?
而且刚才镇南王说啥?只要陆五娘一个?!
被家里人带着出来的闺阁姐儿,这会儿看陆清韵已经没了刚才对她那么敢哔哔的佩服,全是酸意。
这陆五娘怎么这么好运气!
廖氏一直跪在地上,听完圣旨抖着嗓音哭喊,“陛下明鉴,陆家女儿有如此造化,臣妇与陆家本该感恩戴德,欣喜若狂。可臣妇不敢欺君,五娘她实在是有些……有些不守规矩,宝福殿内还欲与人私会,怕是当不得镇南王妃!”
陆元昌黑着脸低声喝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廖夫人看着瘫软在地上半晕都没人管的女儿,跟着出声,“陆夫人是不是胡说,陆五娘心里清楚!她与殿前司指挥使吴——”
“殿前司指挥使吴祉参见陛下!”吴祉大马金刀从外头走进来,利落跪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