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在,宫中几位大头都沉浸在难得的祥和之中。
“怕的不是她能做出什么事,无权无势的太后养着也无所谓。”安阳拉住他坐到自己身侧来,手点在他的手背上。
“若是她当着世家贵胄面前当众下达口谕会有麻烦。”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厌烦与思索。
褚公公自然懂。
麻烦的不是太后,而是可能会迎合的世家,若是头一天出了话第二天不执行,就会有孝道的帽子压过来。
他也皱起了眉。
少年少女坐在石桌之上,面前是插了一半的花,芬芳之间却是凝重的气氛。
两个人说着说着,手抵在桌面上,明明四周乍一看没什么人,声音却越压越低,像是在密谈。
“太后在宫内还好说,与妃嫔也好世家子弟也好,即便是盖了印玺,只要发不出去就无用。”
少年太监垂着眼,纤密的睫毛在眼下印出一层浅薄的阴影,声音慢条斯理,所说之话却无比简单粗暴。
“烦的是口谕,私下还能有所准备,若她在花神节的宴席上说话可就不好办了,我也不能把她扣在慈宁宫里关押着。”
安阳手抵着下巴,叹了口气。
确实,监|禁做起来太难看了,做起来不难,但是皇帝肯定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历年的花神宴席都是女性在场,皇帝与其他前朝官员会在含三殿中择一作席。”
她敛起眼,喃喃着。
皇帝不在,若只是太后在场…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果决。
“掷玉为号,让暗卫把她弄晕,本宫让太医将她送回去。”
安阳指甲在桌面一划。
“这也确实声量小些。”
褚公公点了点头:“可在特质的壶中放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人一通合计,觉得可行后记了下来。
而后面上都松了几分。
安阳拉着他的手,毫无芥蒂地露出明媚的笑容,没有讲究任何韵调的说话方式更偏向民间百姓。
她开口:“这比在你来之前,我想的,把人打晕然后换个人扮演身份出席要来得危险一些,但也可行。”
褚卫眼尾一抽:“……”
实不相瞒,他其实一开始就是那样想的。
换个自己人扮演可容易多了。
但是怕太后之后反应过来试图问罪出事端——当然,他自然不可能真的会让人查出来。
就,这种办法好用,就是乍一说出来的时候有些骇人听闻,他好歹在他家殿下面前还是有些良善包袱的。
他沉默了几秒钟,真诚开口。
“奴觉得这个方式可行性更高。”
安阳:“……”
她也觉得。
都不是什么好鸟,搁这演啥呢,安阳的眼神往远飘了几下,有几分微妙。
简单且有用,就是实践起来不知道会在哪一环出纰漏,不然也不至于在褚公公来之前,她一直搁这纠结。
“不然我们换个思路如何?”
安阳露出了放弃思考的笑容,抬起手接过褚卫吩咐旁人在方才两人沉思时端来的茶水。
褚卫对她这个骤然放松的笑容有些熟悉了。
一般当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时,总会说出一些听起来有点离谱,但仔细一想却很有实践性的话。
“愿闻其详。”
安阳:“太后还没到玉京。”
褚卫两根细眉挑起,果不其然迅速思考了起来。
要把太后半路截在路上……
“此事先交由奴去办,若是未来得及再采取其他办法。”
褚公公笃定地说,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视线一滑,就看到自己的手在安阳喝完茶时,就已经被她拉到手上开始时不时捏一下玩。
“说起来,你今日是抱着那只鸭子去做事了吗?”
安阳见他现在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落入了她手心,开口又换了个话题试图挪开他的注意力。
“是。”褚卫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回来的时候带它去太液池边走了走,让它锻炼一下,还碰到了些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注意力自然没有被移开。
只是看他这双带着茧与浅淡劳碌痕迹的手,被安阳像是拿着玉饰一样揉捏,时不时还戳一下他的茧,心中的无奈缓缓地升了上来。
这些年褚卫已经很注意了,在无数贵重的药膏保养之下已经好看了许多。
但是幼时饱受嗟磨的伤痕哪有那么容易消失,再加上后来练武,新伤替旧伤的。
褚卫不够幸运,和他一同练武的有些人,白天的伤过几天就和没受过一样。
他愈合的时间总是比别人要久很多,所以每次也就必须格外注意。
军中有人曾说伤疤是士兵的勋章,结果转头在自家媳妇的眼泪面前也头皮发麻的要连连说没事,以至于回个家都要纠结半天。
这样类比起来肯定不合适。
但褚卫看着安阳公主手指摩擦过他手指上的痕迹,同样下意识想将这一切都掩饰过去。
那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自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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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整整一万字,一个字都没有少哦,不许说我短啦!
这几天会更的早一点,之后会恢复原样的,麻烦大家啦_(:3」∠)_
第24章 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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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写字的茧最明显, 你都没闲过吧。”
少女用染着凤仙色的指甲点了点他的手指。
相比起其他具是细长有致的手指,唯独这一块是被力推到明显有些凹的。
“辛苦你啦。”
本是往上开始不自觉翻涌的情绪像是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褚卫缓过神,眨了两下眼, 一时之间竟有些百感交错。
他什么时候竟成了情感这样丰富的人。
“这是练琴的拨痕。”
安阳拉起他的手指, 在他的指腹上揉了揉。
褚公公的眼神有了几分躲闪。
“殿下莫要取笑奴。”
他勾起嘴角,如往常一般笑起来, 少了那几分习惯在安阳面前刻意的腼腆感。
毕竟, 褚卫哪里真的是外界那些不谙情爱, 一头扎进爱河的傻愣子, 不过都是经历得多了,便知道怎么演了。
以至于他笑容清浅, 骨子里尽数是习以为常的疏离。
“这不是在夸你吗?”
安阳疑惑反问,她相当认真地看着褚卫。
风不经意将一旁的几片花瓣刚好撩到了她耳畔的发丝上、衣袖上。
“没有人天生就是什么都会的,你已经非常努力了。”
她笃定地说着。
褚卫的指尖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被安阳发现了。
她好像这样看着, 而后说——你已经付出了很多了,那我喜欢你一点也是非常正常的。
即便安阳没有这样明说。
但她的眼神直接到褚卫心底竟然开始有了奇异的蜜意升起。
对, 一直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是他在自卑,自践, 即便安阳公主自己从未有任何半分鄙夷、歧视的情绪。
不如说正因此, 他才会有这样强烈的仰视感。
她不在意,不代表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和距离不存在。
安阳越是好,褚卫便愈发退却, 仿佛是一个死循环。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样想着, 褚公公保持着浅淡的微笑,眼里满是仅对安阳才有的温和。
“能得殿下此言, 奴不胜荣幸。”
“现下到用膳的时刻了,殿下今日未午睡,夜晚不可再熬了,明日还要去马场呢。”
安阳:“……”
突然被噎住。
晚睡晚起终极爱好者的末日。
低落地吃完了晚食,饭后将那插花整理好,让禾夏将花瓶拿去布置,又被伺候着泡了会儿澡,等安阳回到房内床上已经过了许久。
帮倒在躺椅边的安阳梳理着发丝的宜春看到门口的来人,将花露和木梳放到一侧。
安阳拿着话本在看,精神奕奕,完全不困。
刚看到弃妃和男扮女装暴露的雇佣刺客在冷宫之中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剧情。
她都没注意到给她梳头发的不知不觉已经换了个人。
褚卫也贴心地没有打扰她,只是将旁边的烛灯又点亮了些。
在安阳沉迷于虚假的快乐之时,还顺手将一旁的驱虫香包替换了,金炉中的香灰重新清理了一遍。
等安阳扭了扭脖子,扶着自己明明才十几岁却仿佛已经逐渐老化的腰肢,坐起身来的时候,他又迅速过来扶了她一把。
“咦,我都没注意你来。”
安阳看着屈膝抵在地下,托住了她腰肢的少年。
“哪里能因奴打搅了殿下。”
褚卫抬起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上,一只手捏在她的后脖颈揉了揉。
若是常嬷嬷在,少说歹说要给她来一句体态不端,没有嫡公主之仪。
安阳在外自然端得住,在自己房内还不让她恢复天性散漫一下,真是要了她的命。
“你往日在父皇面前可曾与他对弈?”
她一边歪着头享受着身后的按揉,一边开口。
“奴不过是陪着陛下——”
“官腔不打。”安阳一挥手,“他那个臭棋篓子,本宫还能不知道?”
褚卫失笑。
“奴这棋艺不过尚能看得过眼,实在比不上京中钻研棋艺的学士大师们。”更不能与安阳媲美。
安阳想着,也不奇怪。
他一向忙,能习得些旁的技艺也都是讨好主君用的,往往不需要非常精湛——够用就行。
“改日本宫闲暇时可下棋乐一会,崇雅宫中之前都没有人敢坐到本宫对面。”
安阳感觉脖颈处的酸痛好了不少,松快了就有些乏力,她顺势倒在了褚卫的身前,打了个哈欠,眼睛却还是清亮的。
“明日马场可有旁人在约?”
她出行不会声势浩大,却也不懒得闹出事,每次排日程的时候都会额外叮嘱着避开大型的京内活动。
最怕那些世家子弟绕出个大阵仗,戏是看了,要她来做主评判是非就烦了。
褚卫一手搭在她的背上防止她滑到,另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轻轻画着圈。
“只有些小家的子女在练骑马,剩余的有宫中的少数妃嫔带着母家的女儿在练马球。”
安阳茫然了一下。
“妃嫔?”
“殿下有所不知,陛下有的妃子就是凭借着精湛的马球技术,在马场获得了陛下的瞩目,她们的这点要求,鲜少不满足的。”
还有这事啊。
没有什么大用的知识增加了。
安阳伸出手,把他放在肚子下一点的手往旁边的腰上挪了下。
换个地方揉,她现在又不痛经,还是先缓缓腰吧。
骑马可是个耗费力气的运动,她惆怅地想。
“殿下并非不擅骑马,为何情绪低落?”
褚卫挑起眉,看着蔫蔫地倒在自己怀里的少女,她枕在他肩前,浑身绵软如云,满怀的馨香使人沉溺。
她情绪自然地像是把自己当个普通器物、靠枕。
褚卫自然并不会把这当成旖旎之情,这样自然到呼吸的依靠让他酸涩又心喜。
即便是在想象之中,哪怕鸡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蜡烧断了锁,也无人认为褚卫能发出这样柔和的声音。
安阳听他这样说,一顿,抬起眼,目光奇异。
褚卫都下意识觉得自己难道说错了什么。
直到她满脸真诚:“本宫不是不想骑马,是不想出门。”
褚卫:“……”
也是。
但是完全不运动也是不行的,宫内对于皇子皇女每旬的安排都有固定的规定。
即便是褚卫再想体贴溺爱她,也只能让她踩着最低的线过了这茬。
“若是明日累得很了,可要去温泉——”
褚卫话还没说完。
安阳就用惊悚的眼神看着他,抬起手贴住了他的额头,而后又摸了摸自己的。
“夏天泡温泉?”匪夷所思。
褚卫一噎,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属实是关心则乱了。
“是奴说错了,殿下可要休息了?”
安阳摇了摇头,双眸如水面清澈。
这才哪儿到哪儿。
精神。
不少人经期困得不行,这条在安阳身上也完全不适用,她就是越晚越精神。
“您这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褚卫疑惑。
刚来崇雅宫那会儿,常嬷嬷也多次叮嘱他,安阳公主最爱干的就是大半夜不睡觉,然后第二日起床气你也不敢叫她。
人都是要逼的,入睡这件事也是。
常嬷嬷板着一张脸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极了铁面无私的判官。
安阳点了点头:“问得好。”
褚卫刚挑起一根眉,就看见怀中的少女不假思索地开口。
“上辈子养成的。”
“……”
感性方面他无条件相信安阳公主的话,理智就开始思考她最近看了什么灵异神怪类的话本。
“可要奴给您念书?还是给您再按按穴位?”
“不念书,轻一点。”
安阳摇了摇头,手臂随意地搭在了他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