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便被作“蓁蓁”。
“为师知晓你不喜那鸡毛蒜皮的争斗,但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你有相较于常人更宽宥的视野,本也是好事,可你本不该下意识漠视了下方的人。”
谢大人放在安阳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长叹了口气。
他自然也发现了,安阳对于那花神节是有些恹恹的,将其当做了玩弄权术的局,便不愿太过费心费力。
事实上,正因为往年的花神节都是这样的,她才会有这样的态度,但又暗藏了那么一丁点的期待。
谢大人不奇怪。但不能因为过去是这样,就一直保持,不去推行。
“若你一如华阳公主那般,为师便不会与你这般说了。”
“蓁蓁,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有这样的条件来俯瞰众生,为师花了许多年才勉强去除这天生的傲慢,便也不希望你也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道路上的小商贩是不愿念书吗?闺中勾心斗角的女子是不愿当官吗?有时候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没有那个条件。”
“因为你可以理解,所以为师才希望你能做到最好,即便第一年不够完善,还有明年,后年,你现如今也才刚及笄罢了。”
安阳垂下眼,点了点头。
“先生之教诲,弟子会谨记于心。”
她正着神色,非常认真地记下了谢师这番郑重的话。
安阳一直是傲慢的。她其实也有自知之明,因为她上辈子便是如此,习惯于从虚浮的上空,镜里看花般望向下方。
看了,便觉得知道了,却并无所感。
这辈子的身份更是一国贵公主,也没有真切地感受过茶米油盐之苦,切身体验过其他人的艰难处境。
她一直都活在自认为的“通情达理”之中,连一点感同身受的通感都匮乏至极。
这也是执权者最容易犯的错。
“校考在即,如果这堆事今年来不及便也罢了,你的身体最重要。”
说完那些话,谢大人咳嗽了几声后,又缓和着表情,关爱的与她说道。
“先生放心,弟子心中有数。”
安阳又为他倒了杯茶,看他已然有些骨瘦嶙峋的手,上面还有外出的晒痕,小心地放下茶壶,几乎未发出半点声。
“最后一件事,想必就是那小子了。”
谢大人清了下嗓子,视线往外瞟了一下,而后不解地看着安阳。
“皇帝此举是因你而起,为师不奇怪,但你是?”
“先生。”
年事已高,显然是经不起吓的老爷子端详着眼前正值花期的少女,她脸上带着浅笑,但不是敷衍又虚假的面具,而是真情实感。
不详的感觉骤然升起。
“他是弟子从父皇身边要来的,乃弟子的入幕之宾。”
谢大人:“……”
“………………”
老爷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安阳都准备再与他说一遍了,谁知他抬起手作巴掌状示意她“停”。
谢大人缓了缓神。
他有个孙儿臭小子觊觎安阳,还不听劝,说了多少次谢家不会与皇室联姻,那小子就不信邪,还说要离家出走,就要倒插门。
谢大人本是严厉拒绝的。
但,此时此刻,在听到自家好徒儿把一个恶名昭彰的太监当了入幕之宾,巨大的荒谬感从天而降。
刹那间,谢大人觉得还不如让自家那傻孩子倒插门呢。
“守身如玉…竟是这个守法?”
谢大人满脸大受震撼,无法理解。
阉了?
听话,太监那可确实是听话了,至于姿容昳丽…刚刚瞅了几眼,好像是长得不错。
可那是个太监啊!
怎么会有人找男宠,找太监的呢?
在这种时候,谢大人反而希望安阳能正常点,和华阳公主学一学了。
至少华阳公主找的各路人,什么书生,伯爷,都是些正常男人。
一个太监,而且是声名狼藉、恶贯满盈的太监…
谢大人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头,仿佛也扶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常识。
本就没有未来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
他不是不知道,过去时不时就会有太后与太监秽乱后宫的逸闻,这不是无中生有,深宫寂寞却也并非难以理解。
但,安阳这才多大啊。
她才刚及笄呢,才那么小一点。
谢大人眼神恍惚。
他还以为自己来得及,拼一拼,万一还能活到抱抱他徒弟的孩子的时候。
这,这还有机会吗?
“蓁蓁啊,你别吓为师啊。”
老爷子声音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几下。
安阳:“……”
“没在开玩笑呢,弟子也不是一头热,您难道还能怕我干出什么为爱痴狂的事吗?”
她叹了口气,笑道。
谢大人看着坐在他身侧的少女神态从容而理智,并无半点玩笑与轻狂,心也不由得从半空中落下了许多。
“你要好好考虑啊,为师不是逼着你,只是怕你所托非人。”
老人家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看得安阳都心疼的好笑了起来。
“历来不少痴男怨女,尤其是和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治愈他们的伤痛,成为他们的救赎,觉得他们之前不爱人,是因为还没遇到自己…”
安阳:“咳,咳咳…”
谢大人睁大眼,瞪了她一眼。
“你别笑啊,为师和你说正经的呢!”
安阳喝了半杯茶,有样学样地抬起手在老人的手背上轻拍了拍。
她弯着眼,笑容满是真挚。
“你放心,弟子再不济,也是个嫡公主,更不会因为情爱而犯傻。”
“就怕你们年少慕艾,一腔热血爱上脑。”
谢大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像是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悲惨案例,语气都透着沧桑。
“在这方面您大可放心。”
“弟子永远也不会落到那般地步。”
她的声音笃定而自信。
堂内二人又稍说了些闲话,而后被外面几个小家伙的声响给吸引了注意。
两人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听着喧哗之处。
只听见。
“年岁小怎么了,安阳姐姐喜欢什么样,我就往什么方向努力,我为姐姐守身如玉,勤耕不辍,学至登堂入室,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站到安阳姐姐的身侧!”
“好了,谢纪朝差不多得了啊。”
谢纪明和谢纪莺一人一边,把帽子都歪了的谢纪朝死死架住。
谢纪莺眼神有些飘移,一股他爱咋咋的味,其实根本不想管这弟弟。
但是完全不管,好像也不太合适。
——好歹堂兄在旁边杵着呢。
刚走出来的谢大人表情难受了起来。
真是个小冤家。
好在他身边的安阳仿佛已经习惯了。
谢大人竟有几分奇异的释然。
大抵是丢脸已经丢习惯了,好像这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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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过半了出现了女主的真名,不愧是我×
早就取啦只是一直没必要写,我自己都是叫她安阳(。)小名“蓁蓁”是准备以后拿来发糖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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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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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家族都讲究隔代亲。
谢纪朝就是几乎被全家宠爱, 尤其是祖母心疼的孩子。
若说谢纪明是被他的祖父,也就是昔日尚书令亲自带着教导的,那谢纪朝就是正正经经的纯国子监生。
而在作为监生的谢纪朝没想到的是, 为师兄师妹的堂兄与安阳公主, 在同窗眼中竟是相当遥远的存在。
有时候你不多接触一些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距离自己很近的人有多厉害。
谢纪朝方才是在与褚卫说着话。
他还不到安阳的年纪, 在褚公公的眼里不过还是个孩子。
褚卫本不爱逗弄小孩儿, 但谢纪朝既然口口声声想要入赘他家殿下, 他少不得要挑弄几句试试深浅。
他当然不会把这样稚嫩的谢家孩童当做敌人。
但完全无视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显然, 很可惜,即便是谢家大族的孩子, 终究也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尚有些意犹未尽的褚公公敛了敛眼,轻叹一声,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弧度。
安阳与谢大人迈着平稳的步子从堂内走出。
她身侧的老人非要展现自己还未到需要人搀扶年纪,摆手坚持拒绝, 不让她扶。
场面鲜明。
一人独占一侧的褚卫听脚步声便迅速侧过身来。然后肉眼可见的,本是平淡的脸上渲出大片的笑意。
若说他平时表情清浅时还有几分书卷气的秀气, 这下带笑,不自觉上挑得愈发明显的眼尾难免带了几分妖冶, 让他本就眼白多显得细小的瞳孔看起来格外凉薄。
少年模样的太监身形高挑而纤瘦, 浑身上下运气流畅,很容易便能判断出他擅于武艺。
谢大人审视地看着他,上下打量。
而后心中深叹。
确实当得起安阳一句姿容昳丽。
他那稚嫩的孙儿可没办法比得过这种修炼得成了精, 在帝侧都耀武扬威过的狐狸精。
问题是居然还很年轻。
谢大人过去担任尚书令多年,稍微一想, 便能大概知道个五六成,皇帝是如何任命褚卫的。
还是他狭隘了。
以为安阳这个年纪的, 总是应该爱些风流倜傥世家公子,亦或是翩翩如玉探花郎。
属实是目光短浅。
这年头,能让谢大人在这个年纪再这般评价一番的人,属实是少之又少了。
“来。”
安阳笑着先是冲着褚卫招了招手,看着他快步轻声,几乎是立刻凑到了她身侧。
“殿下可是谈好了?”
褚公公声音轻和,在谢纪朝的死亡凝视下娴熟地抬起手,做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架势。
“大差不离。”
她随手拨弄了一下褚公公的手腕,没让他和平日一样扶着自己,这才看向谢家的兄弟姊妹们,脸上含笑。
“纪莺,纪朝,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安阳姐姐!近日——”
就在谢纪朝暴起的前一秒,他被脸上带着慈悲之意的谢纪明死死地按着头捂住了嘴。
谢纪明:我佛慈悲。
谢纪莺顺理成章的与安阳说上了话。
“殿下可有时间?许久不见,可到臣女的小筑里共进午膳,臣女有些问题想讨教。”
在一旁的谢大人睁大了眼。
他竟有些想吹胡子瞪眼的冲动。
这怎么的,他的客人还能一半被孙女给截走了不是?
“莺莺,纪朝,你们午膳也与老朽一同,少不得你们几口饭,吃完再去说你们的小话。”
谢大人一锤定音。
谢纪莺年岁比安阳要大些许。
她即将要出嫁,也没什么能真正说得上话的姊妹,踌躇时偶有依赖安阳也是正常。
这个姊妹的定义,自然是没办法包括要勾心斗角,分嫁妆这块大饼的庶姊妹的。
所以约等于没有。
安阳属于和她几乎没有利益关系,且还是她所认识的女性中偏少数的不会优柔寡断,还算熟识的人。
“别走神,好些吃饭,有什么事等会与本宫说便是了。”
安阳用指甲点了点谢纪莺的手背,语气从容而随意。
“你能遇到的事里,还有什么是本宫解决不了的?放宽心些。”
“…好。”
谢纪莺点了点头。
褚卫本是想伺候着安阳用餐,被她制止了。
——哪有在半个家宴上只有她一人还要个伺候的。
褚公公一想也是,就想先退开在门外守着。
没想到的是,这次制止的是谢大人。
他神情复杂,却还是朝着躬身准备退开的褚卫招了招手。
“别急,你也坐下。”
褚卫愕然,睁大的眼里满是讶异。
哪有这些大人、少爷小姐都坐在一席的桌上,还加他这么个太监的。
安阳私下用餐拉着他,那是另说。
褚卫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奴——”
他低下头,眼眸低垂,语气却坚定无比。
“褚卫,坐下。”
安阳手里捧着一碗银耳汤,拿着勺子舀了口喝下,而后补充道。
她声线清甜,眉眼带笑,有几分嗔意。
“你站着太显眼了,坐下帮本宫夹菜。”
谢大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安阳一眼。
“……是。”
褚卫踌躇了下,却还是不愿在这里扫了他们面子,更何况安阳都这般说了。
于私于公,他都是想伺候着他家殿下的。
最后他有些拘束地坐在了安阳的身侧,安静的像个透明人。
褚卫绝非没上座,但远不是这样的境况。
他过去常被人嗤之以鼻的看不起。而后等那些人身陷囹圄的时候,他就又会坐在高位带着讥讽的笑,肆意地践踏、打压着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