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在这只能听得到心跳和呼吸的黑暗之中……
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想象不到没有褚卫在的未来了。
她手骤然蜷起,将本就被她握着的手抓住了。
褚卫闷着没笑出声,他勾着嘴角,感受着这片迷之寂静中的“你来我往”。
感受着安阳公主对他的信赖与依靠。
他不知晓,躺在身侧的少女,从这一刻开始转变了思维。
一旦牵扯到“未来”,她就逐渐如商人一般开始计较着份情感中的得与失。
安阳掐着褚卫的手指头,开始在心中扒拉。
她喜爱褚卫对她的关爱与宽容。
褚卫的每一分细心都能实质性地落到她的身上。
他浑身疤痕与尖刺,却只是化作了安阳最顺手的武器,从未有半分剐蹭到她。
如果只是喜欢他对自己的好,这算不算喜爱?
这话听起来很自私自利,却无比真实。
安阳甚至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
说实话,她从本质上并不介意他一切自认为的缺点。
无论是凄苦的过去还是不同于常人的身躯,甚至是有些狰狞的精神。
安阳并不在意,因为正是这样的细节才塑造成了这样一个褚卫。
但她很显然也不是拥有所谓“大爱”的人。
毕竟,“不在意”并非是“喜爱”。
她不会表现得像是一个情感溢出的人一样,将褚卫的全部纳入这个范畴。
“连同他的缺点一起爱着”这种事只有虚幻的世界才会出现。
安阳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她也并不能接受有朝一日褚卫会将矛转而对向自己的可能性。
可,若是完全不给他一个机会,是不是也过于残忍了?
毕竟,即便真的给了他机会,安阳也依然是那个手持绝对权利能够审判他的人。
只是结局会相当凄惨而已。
安阳并非善心之人,当原本可能可以美好的情感最后以无比污糟的形式破裂……
迟疑。
她可能会勃然大怒吧。
这个问题萦绕在安阳的脑中,如来回摇摆的钟,一直到她陷入睡眠,也尚未得到明确的结果。
但是没有关系,她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能够思考这个问题。
……
白驹过隙。
端午之际,有盛大的龙舟大赛。
安阳原本对此不感兴趣,却受到了荣临公府的邀请。
准确来说,是方羡青的邀请。
邀请函之中还夹着一封小信,再次请求她能够到场。
安阳彼时正坐在石桌旁,宫女们正扎着艾草与香包。
而她怀里坐着一只鸭,正看着褚公公那细长而骨节分明的双手与粽叶还有糯米较劲。
他的手曲起,指尖与糯米相比竟还要白上几分。
“殿下喜欢什么口的?”
褚卫耐心地拆开手中的粽叶,笑着问道。
安阳:“都行,咸蛋黄的还有红豆沙的各要一个。”
“这糯米不好克化,殿下可要分着时辰用。”
安阳:“我就算想一餐用你也不给蒸啊。”
褚卫忍俊不禁。
“若是殿下强硬的命令,奴又哪里能反抗呢?”
说着,他下意识侧了侧头,圆领上露出的脖颈显出几分难言的青涩与牵引。
安阳手撑着脸颊。
她冷酷地说着:“大白天的别耍心机,好好包粽子。”
褚卫:“……”
最开始提出要吃粽子的人是安阳。
可是她不喜欢手上黏黏的触感,所以就让褚公公来喂。
他自然是会的。
堪称万能、一生要强的褚公公哪里能说个“不”字呢。
而且能把粽子喂到他的殿下嘴边也顺应他的心思。
安阳看着他的时候,褚卫都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副被欣赏着的画卷。
那视线有几分难言之意。
让本是从容不迫的褚公公下意识有几丝羞窘,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不过大多看不出来这隐晦的变化就是了。
“殿下若是想满足口腹之欲吃几口便罢了,奴怕殿下积食。”
安阳:“晚上要去湖边的那个什么楼赴约。”
褚卫手一顿。
“暮栎楼?殿下要去赴方家小姐的约?”
安阳点了点头:“你今晚有事吧?”
褚卫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眉。
他今夜确实有帝命在身。
但若是放着安阳公主一个人,又不放心。
方家虽没什么问题……
褚卫眯了眯眼。
但他担忧的可不仅仅是安危方面,还有包括但不限于书生、乐师、世家公子等等的狂蜂浪蝶。
他的殿下冰清玉洁、气质高华,且身世尊贵,哪里能容这些幺蛾子半点搅扰。
安阳突然眨了眨眼:“?”
她看着褚公公的动作快而灵敏,将一边的生米放在其中,只是用细绳绑着粽子的手法似乎有些奇妙的凶…
那是…杀意吗??
“等会再多包几个,凑个吉利的数字给父皇送过去。”
安阳见他放下手中那个绑得似乎紧了些的粽子,补充道。
褚卫这才回过神。
“您又是……”这么敷衍陛下的吗?
安阳:“嗐,现在是你来的已经不错了,好歹算是女婿给他亲手包的,原来都是找的宫女弄的。”
毫不掩饰。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在说“什么?想要我亲手做?想都不要想。”之类的话。
褚公公不禁想起昔年他还在皇帝身侧的时候。
那时皇帝每次收到安阳公主的节日献礼的时候都格外高兴。
若是别的妃嫔的,大多都随意赏给了周围人。
褚卫当年还默默地觊觎过安阳公主的礼。
当然,也只是想想。
皇帝即便是吃的噎着了,也不会把安阳公主的赏给周围的奴婢们。
联系起现在知晓的真相…
褚卫沉默着,竟还有些对于皇帝那浅淡的同情。
当然,转瞬即逝。
因为更值得他在意的,是安阳口中那个“女婿”一词。
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太监几乎是瞬间耳廓就红了,压抑着想要抬起的嘴角,连眼都垂下了。
好像是真的一心一意包着手中的粽子。
誓要与这粽子纠缠到天荒地老。
安阳将在腿上待得有些不耐的鸭子抱起放到了地上,任由它大步撒开腿跑向喂食的宫女。
接着,站起身来。
她的眼里映出了一侧亭亭如盖的枇杷树。
枝头已经挂上了许多小巧的枇杷,不用尝也知道很酸。
而后手抵着膝盖,弯下腰,凑到了褚卫的嘴唇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褚卫指尖尽数是刚刚拆粽叶时粘黏的糯米,还未来得及清理,以至于他像是被铐住了般,不好动弹。
他只能任由安阳一时兴起,而后蜻蜓点水般落了一下。
“殿下…”
褚卫无奈地看着她轻松地退开又坐下,和没事人一样。
“继续包呀。”
安阳手肘撑着石桌,悠然自得地抬了抬下巴。
“殿下又戏弄奴。”
褚卫抬着眼,眼眶都因那莫名的急切泛着绯意,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安阳感觉他的目光都变得愈发灼热而难耐,像是集中在她的嘴唇上。
却又因为平日里的克制而强行压抑着冲动。
以至于他挺拔的劲腰看起来宛如绷紧的弓,似乎需要缓缓平复。
安阳这才想起来,他们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过线的亲密接触了——甚至连唇齿相依的暧昧深吻都没有。
这个月过得竟如此清心寡欲!
不可思议中又带着些微妙,她确实在褚卫的问题上思考了很久。
而在她需要一定时间和空间来纠结一件可能会影响褚卫一生决定的事时,她往往没有什么别的冲动。
她也粗神经的以为太监其实是没有多少这方面的欲求的。
直至今日,安阳才意识到。
她抬起手,手心贴近了褚卫的脸颊。
手刚碰过凉水带着几分凉意,还沾湿了褚卫的鬓边细发。
安阳:“你想要触碰我吗?”
听到她这样说,褚卫亲眼看到了她眼底的疑惑与好奇,才反应过来她眼中自己竟然是偏向于清心寡欲苦行僧一样的人。
不可思议,是太单纯了吗?在直面人最为直接的欲望的方面。
“或许是因为奴以前都是借用‘侍奉’之名与您说的,才让您有些误会吧。”
褚卫拿起一旁沾湿了水的帕子,慢慢将手指上的糯米和几乎要拉丝的甜水擦拭干净,笑着说道。
安阳感觉他像是在擦拭武器。
她眨了眨眼。
是幻视…?
“是奴想要借用这副败絮其中的身子蓄意接近您,能够得到您的亲吻与放纵,就像是美梦一样。”
四周无人,他站起身来走到安阳的面前,垂下头,眼眸略弯,却并无半分笑意。
相反的是,在这背光的角度,能清楚看到那逐渐蔓延而上的占有欲与痴念。
宛如藤蔓肆意疯长,在沃土之上永不停歇。
明明平时看上去纤瘦高挑,却也没比她壮多少的褚卫,此刻像是一层阴影将她笼罩于身前。
四下无人。
褚卫略微俯身,直至鼻尖与她的距离不过一指远的距离。
他勾着嘴角,眼尾上挑,明明是俯视的角度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压迫感。
相反的是,那从淡淡的香味以及微颤的眼睫中,伴随着眼底半露的贪婪交织而成的引诱。
安阳突然想到了一句在她记忆里已经有些老土的话。
——真正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殿下,您的每一次垂眸,抬手,都会让奴无比满足。”
“您属实是低估了自己对奴的诱惑力。”
他简直无时不刻像那栖息于阴暗之中的恶兽,睁大了一双眼,垂涎着她的芬芳。
“今日端午佳节,奴竟要与殿下天各一方,当真是倍感遗憾。”
安阳眨了眨眼,听着他喟叹的语调,舔了舔唇角,抬起手抱住他的脖颈亲了上去。
温热交织之中,她听到自己理智发出了叹息声。
美色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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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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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栎楼顶层。
安阳公主凭栏而望。
相比起在座的不少人显得格外清雅的装束, 却不会让任何人忽略她的存在。
而在看到她身边并没有杵着一个褚公公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气。
一方面是觉得那人表里不一的过于真实和明显,另一方面是觉得他在安阳公主身侧绵条如白兔的样子看着瘆人。
大部分人对于奸宦的想象, 还局限在面部圆润, 身形敦厚,眯眼, 刻薄目中无人, 手里拿着拂尘, 声音尖而刺耳之中。
……这样说起来是不是已经非常具象化且单一了。
事实上这样的也不少。
可大名鼎鼎的褚公公几乎一个不沾, 他的容貌甚至超脱于不少世家子弟。
非常脱俗,且站在安阳公主身侧时, 如果忽略安阳公主本身的性格和他的身份,看起来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合理,但确实存在。
安阳不喜吵闹,却也在这个时代的宴会中习惯了喧哗与热闹。
湖边几乎称得上是人声鼎沸, 水面的龙舟争先恐后,形成数道齐整的波纹。
夜晚的玉京四处张灯结彩。
安阳身侧的桌面爽放着暮栎楼的端午期间的特色五彩粽。
好不好吃不知道, 但看着挺好看的。
应该不便宜。
出宫前与绞尽脑汁想勾引人的褚公公来了一场热烈的临别吻,像是要将这大半个月的空虚给补回来。
缠绵到她的舌尖都发麻了, 呼吸急促头脑发热, 最后竟在放肆的吞咽吸吮中有些缺氧。
以至于安阳此时此刻甚至还有点迷之困意。
如果不是要准时赴约,她此刻多半已经洗漱倒在床上了。
“殿下可是事务繁忙,若是如此也可不必强求赴这约的, 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旁边有人踌躇着开口。
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引起远眺中的安阳的注意力。
她侧过脸, 眼中映出了出声人的模样。
安阳:“……”谁。
宜春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提醒自家主子。
场面一时之间竟有些迷之尴尬。
“是在下不周,在下为方家羡青之兄, 字伯贤。”
方伯贤恭了恭手,面上带着温厚的笑,态度不卑不亢,算得上有礼。
安阳思索中点了点头。
“本宫来主要是成全羡青的名声,赴约是其次。”
安阳垂着眼,声音平淡无波。
漆黑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边,灯火的光亮落在雪白的脸颊上,无暇如白玉。
正如皇帝常会在科举后莅临烧尾宴般,她赴花神节后的受印人的约,也是全一个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