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一点,星罗。”李毓秀轻声说,“否则,我便不要你了。”
这句话简直比刀架在脖子上还有用。星罗唇瓣一白,红着眼颤声说:“我很乖的。”
“你听着,我嫁人之后,你离开滁州,去塞外,去江南,去任何一个没有杀戮的地方,离长安城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就让烧毁的欲界仙都成为永远无法破解的疑案。”
李毓秀的嗓音轻柔而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陈述事实,“也不要留在兄长身边,不要再为他杀人了。”
星罗不明白她平静的嗓音下,所掩盖的滚烫内心,就如同不明李毓秀推开他,其实是为了保护他。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阿秀,你喜欢孩子吗?”
李毓秀沉吟片刻,方抬眼,直视他道:“喜欢。我最想要的,就是儿孙满堂。”
最后的希望被击碎,星罗嘴角扯了扯,笑得有些苍白。
他手臂一抖,软剑收回袖中,盯着李毓秀认真道,“我无法给你孩子,也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郡主,你出嫁时带我一起去幽州罢,就让我像以前一样跟着你,保护你。”
李毓秀没有说话。
夕阳下,小巷中,星罗褪去所有的尖刺和毒牙,笑得很狼狈:“求你了。求你了,阿秀。”
这是裴漠承袭爵位以来,第一次来清欢殿。
他一身檀紫色的官服,因未到及冠之龄,依旧做少年打扮,乌发束了一半在发顶,另一半自脑后垂下,衬得身姿挺拔眉目英俊。他抱着食盒在清欢殿门外拜谒的时候,雪琴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他是谁。
“裴公子……不,萧国公。”雪琴匆忙行礼,恭敬道,“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如今也顾不得这位年轻的‘萧国公’是外臣了,反正裴漠与公主感情甚笃,成婚只是迟早的事,雪琴便依旧拿他当清欢殿的自己人看待。
“公主呢?”裴漠提着食盒跨进门,视线在殿内巡视一圈,问道。
“公主一直在御前侍药,恐怕要好一会儿才会回来。”雪琴向来是个谨慎的,哪怕在裴漠面前,也不敢妄论皇帝的病情加重,只点到为止。
裴漠在李心玉常去的偏殿坐好,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熟稔道:“我等她回来,你们不必理会我。”
雪琴道了声‘是’,奉了茶后便悄声退下,留裴漠在房中边看书边等公主回来。
裴漠新搬入了萧国公府,许多人情世故要一一应付,等到闲下来的时候,才忽然想起已有大半月不曾见过李心玉了,越发觉得相思难安,于是特意备下她爱吃的零嘴前来,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不知不觉已日头西斜,蝉声呜咽,裴漠看完了一卷厚书,李心玉仍未归来。
红芍前来换下凉透的茶水,呈上解渴的酸梅汤。
她观摩着裴漠的脸色,小声道:“公子,天色已晚,您若有什么话,便让奴婢们代为转告吧。陛下御前虽是公主和太子轮流侍奉,但朝中事物繁重,太子殿下忙碌,因此兴宁宫总是公主跑得多些,有时为了方便照看皇上,公主就不会回清欢殿歇息了。”
裴漠放下书卷,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沉声道:“没事,我再等等。”
李心玉并不知道裴漠来了清欢殿。
兴宁宫的药香不断,太医院的人日夜看诊调方,李常年总算又从鬼门关转悠了回来。
皇帝后宫空虚,膝下只有一子一女,李心玉和李瑨少不得要在榻边轮流侍奉,以尽孝心。
“朕,又看见婉儿了。她穿着朕送她的那身,尚衣宫的绣娘花了三年织就的钿钗礼衣,长裙曳地,眉眼盈盈若水,额间花钿明媚,就那么,站在雾蒙蒙的桥上朝我笑。”
李常年的声音是久病后的沙哑,仿佛一掐即断,空洞的眼神落在虚空处,叹道,“她等朕等得太久啦。”
暮色席卷,兴宁宫烛火通明,李心玉跪在榻前,亲自拧了帕子给父亲擦洗脸颊,笑着说:“父皇是要长命百岁的。”
“呵,自古帝王空有万岁之名,却是命不由我啊。”李常年握住李心玉的手,空洞的视线缓缓聚焦,心疼道,“心儿都憔悴了。辛苦你日日前来侍奉,朕已无大碍,你快回去歇着罢,这几日不必来请安。”
他瘦了太多,原本清隽的面容变得枯黄,手指干瘦,如同一截被榨干了水分的枯枝。
李心玉真担心他迈不过四十五岁的坎儿。
“回去罢,心儿,你太累了。”李常年朝她挥挥手,温柔地注视着她。
李心玉的确疲惫,但她笑容依旧灿烂,像是一轮永不沉灭的太阳。
“那我回去啦,父皇,要按时喝药,明日再来看您。”
李心玉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身来,望着李常年微微一笑,“我和兄长都很爱您,所以,您要活下去。”
李常年鼻头一酸,望着这个与婉皇后七分相似的孩子,郑重点头。
残月东升,长安宫的灯火也一盏接着一盏点亮,头上悬挂着黑蓝的夜空,与人间橙红的万家灯火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