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心玉盯着自己,裴漠将手按在剑柄上,歪了歪头,说:“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李心玉微微一笑,点头道,“连素来看惯了美人的本宫,也忍不住要为你赞叹呢。”
见惯了美人?裴漠眯着眼睛,压低嗓音说:“比之公主那二十六个男宠,如何?”
子虚乌有之事,自然无从比较。李心玉有些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作甚么要捏造出二十六个男宠来?偏生这心高气傲的小裴漠当了真,自从被拒绝当男宠折了颜面后,他便孜孜不倦地跟二十六个并不存在的假想敌做起了斗争。
李心玉无从回答,干脆眼睛一转,避开他的视线道:“走啦。”
两人来到宫门下,李瑨的马车已经在那候着了。李心玉知道李瑨不喜欢裴漠,便朝裴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站在马车后,自己向前一步掀开车帘,笑得眉眼弯弯道:“皇兄,我来了!”
太子今日的脸色不太好,细长的眉眼中满是阴郁之色。他视线落在扎着双螺髻的李心玉身上,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沉声道:“上车来坐。”
李心玉‘哎’了一声,提起裙子上了车,小心翼翼地挨着李瑨坐着,问道:“皇兄何事不开怀呀?下人做错事惹你生气了?”
李瑨摇摇头。
“溜出门被王太傅发现了?”
李瑨又摇了摇头。
“言官们又上折子数落你了?”
李瑨神情复杂的看了李心玉一眼,不答反问道:“你那个打奴呢?”
李心玉隐约猜到,他的不悦大概与裴漠有关,便道:“在后头跟着呢,你放心,我让白灵跟看着他,绝不会让他中途逃跑的。”
“你那个打奴,叫什么名字?”说这话的时候,李瑨情不自禁地抖腿,显示他此时的烦躁。
李心玉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小声道:“阿漠。”
“阿漠?”李瑨笑了声,目光更显阴鸷,“他姓什么?”
李心玉说,“奴隶而已,早被抹平了姓氏。”
李瑨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勾起一个怪异的笑,语气生硬道:“我怎么听说,你私底下叫他……小、裴、漠!”
果然,他知道了。
李心玉早料到了今日,裴漠的身份瞒得了他一时,瞒不了他一世。只是她未曾料到,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看来,清欢殿里有人嘴巴不太干净,说漏了嘴。
“皇兄……”
“看你这模样,你是早知道他姓裴了?也知道他就是裴胡安的儿子,对不对?”李瑨越想越生气,大声道,“心儿,你糊涂啊!他爹杀死了我们的娘,我们的爹又灭了他裴家全族,你将这么个有血海深仇的人放在身边!你是坠马摔坏的脑子还未痊愈吗!”
李瑨有些情绪失控,李心玉不想刺激他,只尽量用温和冷静的语调道:“皇兄,你我都心知肚明,甚至连父皇自己都知道,裴家刺杀皇后一案乃是冤案。裴胡安向来有勇有谋,不会蠢到用刻了自己族徽的羽箭去射杀我们的母后……”
“即便裴家刺杀皇后是假,但我们李家灭了他全族是真!我们可以不恨裴家,但他一定是恨透了李家的每一个人,包括你!”
说着,李瑨面色涨红,气喘吁吁道,“必须杀了他。”
听到这句话,李心玉心脏骤的一疼。
“必须杀了他!”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李心玉记得,那也是一个萧瑟的冬日,她与裴漠的私情被太子撞破,皇兄怒不可遏,让几十个金甲卫士拿下裴漠,将他按在雪地里,大声道:“谁都可以和心儿在一起,裴家人不可以!”
清欢殿的动静实在太大,连一向闭关的皇帝都被惊动了。
李常年两鬓霜白,穿着一件朱红的袍子,形销骨立地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他浑浊的视线扫过被按在雪地里的漂亮少年,扫过怒气冲冲的李瑨,又轻轻落在李心玉身上。
长安万里,银装素裹。李常年就这么站在那株枯败藏雪的老杏树下,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问她:“心儿,你知道裴家是什么人吗?”
帝王虽老,余威犹在,那一瞬,李心玉是怕的。不是怕死,而是怕裴漠死。
所以,她做错了事,选择用一种最愚蠢的方式结束了这场青涩又荒唐的感情。她说:“我知道的,父皇。一个男宠嘛,不过是玩玩罢了。”
李常年颔首,又说出了第二句话,不是恳求,而是命令:“武安侯郭忠手握重兵,其子郭萧仪表堂堂,朕便做主赐婚,将你指配给他。”
‘玩玩’二字和答应嫁给郭萧,这大概是李心玉上辈子说的最蠢的一句话,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了,因为从那一刻起,她清楚地看见裴漠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再也拼不回来。
李心玉的轻佻救了裴漠一命,毕竟没有谁会在乎一个男宠的死活。
她开始尝试着与郭萧来往,却忽略了裴漠眼中与日俱增的失望和痛意。爱而不得,失望到了极致,便变成了彻骨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