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玉已有许久许久不曾见过母亲的容颜了,哪怕是一幅没有生气的画,依然能拨动她内心深处那根最哀伤的弦。记忆中的母亲总如同稚子般真诚,开心时便笑得热烈,难过时便哭得痛快,文能绘得一手好丹青,武能掀起裙摆和夫君孩儿们蹴鞠玩耍……
御史台的老顽固总上书弹劾她专宠,可父皇从不将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母亲生的那样美,仿佛再怎么胡闹,都值得被人们原谅。
李心玉眨了眨湿润的眼,视线右移,落在另一位美人身上……她也算得上是个清丽佳人,乌发上簪着一支样式别致的凤头钗,可惜娥眉轻蹙,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不怎么讨喜。
这个女人的出现,彻底扰乱了李心玉对父母那段鹣鲽情深的婚姻的记忆,她觉得很生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啊啊啊啊烦死了,这个狐狸精!”李心玉胡乱地卷起手中的绢丝帛画,对着墙壁一顿猛砸。她自认为自己此时表情凶狠,但在裴漠看来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又可爱又好笑。
“你还笑?”李心玉恼怒,伸手拍了裴漠一下。
只是情急之下失了准头,那一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了裴漠受伤的右臂上。裴漠闷哼了一声,捂着手低下头去。
“我我我弄疼你了?抱歉抱歉,我忘了你受伤了。”见裴漠垂着头不说话,李心玉也有些心慌了,将帛画随意地一卷,捧着他的手小心地说,“小裴漠,你还好么?不会是哭了吧?”
她正担忧得不行,裴漠却是忽的破冰一笑,顺势扣住了她细嫩的手掌,凑到她面前道:“殿下担心我呢。”
“好啊,你个小骗子,竟敢骗本宫!”
裴漠几乎与她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缠,空气中全染上了裴漠的热度,饶是嬉皮笑脸惯了的李心玉也有些招架不住。她伸手按在裴漠胸膛上推了推,眯着眼道,“放肆。”
似乎早就看穿了李心玉纸老虎的本质,裴漠不退反进,将她的手扣得更紧了些。李心玉作势要甩开他,裴漠就立马装可怜道:“我疼呢,殿下。”
明知道裴漠是装的,可李心玉还是心软了。她扭过头哼了一声,最后勉强道:“好吧,就让你多牵一会儿。”
裴漠笑了一声,忙扳开她的手指,与她五指紧扣。顿了顿,他又蹙眉,似乎不满意此时的状态,便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那,我可以抱一抱殿下吗?”
李心玉皮笑肉不笑,说,“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裴漠‘哦’了一声,颇有些委屈的样子。
此时静谧无风,墙头树梢上未消融的积雪簌簌抖动,又吧嗒一声砸在李心玉的头顶。
雪块很轻,很冷,又顺着李心玉的衣领滑进脖子,冻得她一哆嗦。她执着手中的帛画当痒痒挠,挠去脖子里的积雪,正要开口说话,一抬头却发现裴漠的眼神冷得可怕。
他抬眼望着墙头,神情是从所未有的阴沉,浑身肌肉都因戒备而僵硬起来。
李心玉被他这副神情吓了一跳,心想:不会吧?莫非不给抱就生气啦?
“你……”
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裴漠却忽的搂过她的腰,抱着她腾空跃起,连退数步,几乎同时,三支袖箭闪着寒光连连钉在裴漠的脚下。
一声惊呼生生压抑在喉中,突然的失重感让李心玉心跳加速。她紧紧攀着裴漠的肩,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惊道:“有刺客?”
这可就糟了。因是偷溜出来暗访,加之又白灵受伤卧榻,李心玉根本没带别的侍卫出门,偏生又遇见了这样的事!
裴漠反手拔剑,沉声道:“别怕,躲在我身后。”
李心玉点点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墙头和屋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四个蒙面的黑衣刺客。他们按着剑匍匐在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如同在审视爪下的猎物。
长安下过大雪,可这群刺客踩在覆了厚雪的屋脊上,竟然不会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可见其并非等闲之辈。若不是裴漠警觉,怕她此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暗中查访吴怀义,打草惊蛇了?
一时间李心玉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雪地里折射的剑影又使她回想起了那日兵临城下的恐惧。
似乎感觉到她的惧意,裴漠攥紧了她的手,无声地安抚她。李心玉站在裴漠的身后,看着他并不算强壮宽阔的背影,心中的恐惧渐渐消弭。
不管今生路途多么坎坷,毕竟,还有裴漠陪在她身边。
唰——
刺客互相给了个眼神,同时拔剑,呈两面夹击之势袭向李心玉。裴漠抬剑挡住其中一人,又旋身调换方向,拉着李心玉一转,再一掌拍向另一人的手腕,那刺客被他拍得手腕一麻,手中的剑脱力掉落。
雪天地滑,李心玉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名刺客看准这空荡,猛地提剑刺向李心玉!
“公主!”裴漠一声怒吼,旋身斩杀一人,又提剑砍向刺杀李心玉的那名刺客!
危急时刻,李心玉躲闪不及,下意识拿起手中的画卷挡在头顶,试图挡住刺客的那一剑!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名刺客见李心玉拿画来挡刀,竟然中途调转了剑尖,剑刃擦着画卷而过,刺啦一声割破了李心玉的袖子。
与此同时,裴漠飞身而来,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后心。
“没事吧?”裴漠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鲜血黏腻,他却恍若不知,淡墨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后怕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