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早告诉过你,盛安不安好心,让你离他远些。
“没想到他那么文静俊秀的小郎君,拿起匕首的样子竟是那般可怖,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本宫想不明白,我待他不好么?他为何要杀我?是奉谁的命令潜伏在我身边?”
你对谁都好,清欢殿的宫婢都以能侍奉你为荣……可朝中暗流涌动,有多少人喜欢你,便会有多少人想要你死。
“……还好本宫机智勇敢,与那刺客大战八十回合,这才没让他得逞!否则你现在回来,就看不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我啦!”
他之所以会失手,与你的机智勇敢无干。而是在下手的那一瞬想起了你的好,一念迟疑,反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李心玉说得正起劲,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了裴漠的异常。从回到清欢殿到现在,他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自己,神情复杂。
李心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良久,她迎上裴漠探寻的目光,问:“小裴漠,你怎么啦?”顿了顿,她又颇为自恋地说,“是不是在担心我呀?你不必担心,白灵来得及时,盛安并未伤到我……”
她的目光清澈,眼睛里带着笑意,没有一丝阴霾。
裴漠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是不是……柳拂烟出事了?”李心玉笑容渐渐淡去,担忧地想:莫非是他去晚了,柳拂烟已香消玉殒?
虽然她并不知道柳拂烟与裴漠是什么关系,但见裴漠这般难受,她也有些难受起来。
想到此,她敛裾跪坐在他身边,侧首望着他道:“裴漠,本宫能帮你些什么?”
她的关切不像是作假。裴漠只觉得喉头发紧,赤红的眼睛一阵一阵地酸涩:这样赤诚的眼睛,这样娇俏的容颜,这个令他爱之入骨的姑娘……真的是那个曾下令要杀死自己的人么?
“裴漠?”见他久久不言,李心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裴漠终于回神,收回探究的目光,垂下眼盖住眼底纠葛的情愫,轻声道:“没事,她很好。”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李心玉将双手拢在袖中,缓缓坐直了身子,认真凝望着裴漠,亦如他千百次凝望她。她说,“裴漠,你有心事。”
裴漠睫毛颤了颤,修长的手指握紧了手炉。
“自从欲界仙都救火回来,你便一直有些不大对劲。可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两世纠缠,李心玉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裴漠一向沉稳内敛,若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绝对不会显露在脸上……
一种不安感涌上她的心头。
“我听说了一些事,是关于公主你的……”半晌,裴漠终于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他的眼睛泛着红,流露出些许脆弱……李心玉曾见过他这般绝望的神情,像是即将坠入深渊的人,渴望别人抛下一根救命的稻草。
裴漠究竟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多半是什么风评不好的话罢。
“你即便不说,我大抵也能猜到,肯定又有人乱嚼舌头说我坏话了。”李心玉一副了然的神情,嘴角重新绽开了笑颜,淡淡道,“无非是什么恃美扬威、恃宠而骄、贪财好色,挥霍民脂民膏之类的。”
裴漠望着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问道:“他们这样说你,你为何还笑得出来?”
“有人夸我,我不会多一分钱财,有人骂我,我也不会掉一块血肉。本宫又不吃他们的家粮米,也不靠他们养活,管他们说什么呢。”李心玉笑道,“人生须臾百年,或许还不到百年,如果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去迎合的话,该活得多累啊!他们爱说我什么就说去罢,只要不是骂你就行。”
裴漠神色微动,指腹摩挲着她的嘴角。
片刻,他沉声道:“还记得第一次去欲界仙都回来的那晚,公主夜里做了噩梦,睡不着,半夜将我叫去你的寝殿……”
李心玉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那时,公主突然向我道歉。”裴漠喉结动了动,湿红的眼中氤氲着经久不散的哀伤,轻声道,“你说你对不起我,说你当时只是太害怕了,并非真正地想要伤害我。”
闻言,李心玉怔了一怔,笑容凝固在嘴边。
“我一直不明白公主那番话是何意思,现在,却隐隐有些懂了。”
“裴漠,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柳拂烟?”
“公主害怕了?”裴漠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来,颤声道,“原来,你怕我。”
她竟是怕裴家怕到这般地步,怕得夜夜从梦中惊醒,怕得追寻到奴隶营来杀掉自己……可是为何又要临时反悔,将自己救回她的身边?
若真像三娘子所说的,只是为了恣意玩弄自己,那那天夜里她从梦中惊醒,又为何向自己道歉?
她这样灿若骄阳的人物,一颦一笑都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竟然低声下气地向一个奴隶道歉,那一瞬,裴漠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一阵绵密的痛意,万千执念都随着那句小心翼翼的‘对不起’而消弭散去。
想起过往,裴漠心中翻江倒海,质询的话涌到嘴边,又被他数次咽下。他怕真相一旦说出口,他便连最后一丝念想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