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冯知县有多有才学，或是给了他多高的丰厚，亦不是他们二人有多深的情谊，他只是离不开这间书房罢了。
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大到窗边的书桌，小到桌下的尘埃，他都仔仔细细地观察过，感受过，只有在这里，他才有回家的感觉。
起草完那篇公文，他又重新展开了刚才已经塞入信封的信纸，拿出来又补了两句话。
“县衙里突然来了两个奇怪的人，其中一人是洛家的，另一女子来历不明。他们还带着一个小妖。我会留意他们的动向，你无需担忧。”
写完之后他又犹豫了，瞪着纸页看了半晌，把信纸扔在火盆里燃了。然后重新铺开信纸，写这一封给竹青的信。
多余的事还是不要说给他烦心了，于砚心想，我把这些事都搞定，让竹青能安心做他想做的就好。
竹青现在应该很开心吧。思及此，他俊朗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于砚走了，文晞开始和洛一悟就于砚的身份展开了深刻的分析与讨论。
讨论无果，文晞打起了去于砚的房间偷偷探查一番的主意。
于砚带他们进来的时候说过，自己就住在旁边的房间，从他们住的地方到于砚的房间，中间只隔着一个圆形的拱门。反正于砚说今天县衙里出了大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只要他们翻找的时候小心一点，不会被发现。
洛一悟对文晞的这个计划表示不赞同，未经他人准许私自进入他人房间已经很不礼貌了，她还打算彻底“翻找”一遍，这有损洛家的形象，他也不建议文晞这么做。
文晞好说歹说，洛一悟终于同意了，只文晞自己去，洛一悟不参与，且假装不知道。
然而文晞在行动初始就遇到了障碍。
她发现，于砚把他们困住了。
第27章 银铃铛
“这是何意啊？”文晞站在小院的门口，一脸的困惑，对现在的状况颇为不解。她已经围着这院子转了一圈，现在十分肯定，于砚把他们困在了这里。
若是说于砚不想让他们去偷看自己的房间，完全可以把自己的空间隔绝起来，没必要把他们的出路都堵死吧？
被困对熊仔来说无所谓，他还是一样在院子里摆弄他的小木头人。
洛一悟走到院墙的门口，探手试了一下，触感柔软，像是摸到了什么皮质的东西，冰冰凉，还有点弹性。
“结界吧，”洛一悟收回了手，用他纸上谈兵的经验分析道，“只是不让我们出去，外面的人却能进来的那种。”
文晞想了想问：“外面的人要是进来了，还出得去吗？”
这是知识盲区了，洛一悟摇头：“不知道。”
“试试就知道了。”说罢文晞就喊外面路过的一位妇人，手里拎着食盒正往这边走，看样子是要去送饭。
她一过来，就露出了些许歉意的表情：“瞧我，于师爷嘱咐我给你们先送饭，这一忙倒给忘了。你们别恼啊，等我去把手里这个送完，回来就把吃的给你们送来。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让厨房给你们做两道。”
文晞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们不是想要吃的。”
妇人奇怪问道：“那你们喊我来是要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文晞卡住了，她总不能直说是为了测试一下这个肉眼看不到的结界吧？
还是洛一悟帮了她一把：“我们是想打听一下，听说这县衙出了大事，您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对啊，文晞心里暗暗赞叹洛一悟，同时质疑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哦，这个啊，”妇人也没瞒着他们，但说话的时候有点故作神秘，“听说书库里的书，都变成白纸啦！”
洛一悟回头看了文晞一眼，文晞当下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可能就是于砚把他们困在这里的原因，这件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知县大人每天都会差人检查书库吗？”文晞追问道。
“那倒没有。这不是皇帝说要书库里的几本书，大人才这么上心的。平时也就是安排俩人，注意一下防火防盗啥的。”
妇人等了一会儿，见客人一直没再说话，就起身要走：“我还得赶紧去送饭，你们若是还有事，等我一会儿回来，一会儿就来给你们送饭啊！别着急！”
文晞和洛一悟自然没有拦她，他们本来喊人过来，就是想看看这结界的屏障到底能不能出去。
结果是他们没预料到的，这位妇人拎着食盒，轻轻松松就出了院门，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望着他的背影，文晞有点郁闷：“这是什么道理啊？”
洛一悟琢磨了一下，有了一个猜测：“这个结界，大概是针对有特殊能力的人的。”
文晞继续总结：“就是说对普通人不起作用，反倒是能困住我们这样的人有点法术的人？”她又看了一眼独自玩耍的熊仔。洛一悟刚才也试了，他也出不去，唯有熊仔没试过，“那熊仔呢？”
“熊仔是妖，不在普通人范围之列。”洛一悟解释道。
“那我们就得在这儿等着了？”文晞盯着院门外，偶尔有人走过。
他们本来只是路过灵玉县，先是遇上了货郎纠缠，到了县衙又被一个妖怪困住，还不知道这妖怪把书上的字都弄没了是要做什么。
“先等等看吧，他晚上总会回来的。”洛一悟安抚道。
“我发现，”文晞贴到了洛一悟跟前，上下左右的打量，“洛洛你好像真的很受妖怪欢迎啊！”
洛一悟自己也低头看了看：“没有吧？”
文晞在洛一悟旁边的石墩上坐下，手撑着下巴：“你说他把书上的字都变没了，有什么深意吗？”
“俞拾国历史悠久，藏书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近闻名。平时就总有其他国家来借阅书籍，这是他们和他国交好的重要渠道。如果书没了，而刚好这时候有个强大不好惹，君主脾气又暴躁的国家来借书的话……”
“会引发战争？”文晞骤然起身接话，“这位师爷真是攒了个大局，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次战争是能善了的，最终受到伤害的，往往都是那些无辜的普通人，这就好像是上位者之间的游戏，而他们的子民只是游戏里的数据，没人在乎他们的生命。
对于于砚这种间接草菅人命的行为，文晞感到非常不满。
洛一悟咳了一声，打断文晞的郁闷情绪：“我们还没弄清楚是不是这样，只是我猜的。”
于砚拟好了准备呈上的公文，拿给冯知县过目。冯知县难得认真看了一遍，看到于砚在公文中把这起事件发生的经过描述得很离奇，也强调了自己平时对书库的关注和严密防守，而且还给出了几个处理方案，层层递进，条分缕析，非常合理。
冯知县把自己想象成皇帝，在看到这封奏报之后，起初肯定是会动怒，但慢慢看下去，又能理解他的苦衷，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对于砚的成果非常满意。
“拿去誊抄到正式奏章上吧，我得赶紧走一趟，这事儿压不得。”冯知县说完叹了口气，把公文还给于砚，他就匆匆离开去准备进宫觐见了。
他离开之后，于砚工整地折好纸张，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
他都想好了，这件事的后续，也一定会在他的安排之中。
“竹青兄，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文晞和洛一悟一直等到了晚上，照例有人送过晚饭，再来把吃剩的饭菜和碗碟端走。但这期间于砚都没有再出现。一直到晚上熄灯时分，隔壁院子始终是漆黑一片。
“不等了，睡觉吧。”文晞打了个哈欠，带着早已昏昏欲睡的熊仔回了另一间房。
长时间的旅途奔波让文晞养成了良好的睡眠习惯，只要环境稍微舒适一点，她躺下就能睡着，完全不存在失眠的症状。甚至在晃动的马车上她都能睡得香甜，何况这县衙里的房间，条件并不比客栈的上房差。
文晞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微曦，一睁眼，她发现自己枕头上站着一个小人。
小人身长与文晞的手掌长度差不多，穿着一身银色衣裳亮的晃眼，眉清目秀，像个小精灵，就是没有翅膀。从五官和身材来看，是个男子。
文晞自从来了古代，见到的新奇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就算一睁眼床头做个体型正常大小的成年男子，她都能翻个身继续睡。
所以见到这个迷你的小家伙，她也仅是用没睡醒的慵懒声线跟他打了个招呼：“嗨。”
小家伙对文晞过于平淡的反应很不满意，跳上了她的脸：“嗨？嗨是什么意思？见到本大人我你不应该很惊喜吗？”
文晞翻了个身，小人从她脸上掉落回枕头上。文晞迷迷糊糊地笑了一声，仍是闭着眼：“嗯？大人？我需不需要跪下叩拜啊？”
银色小人翻过文晞这座大山，重新站在她的脸前，掐着腰训斥：“你怎么就知道睡觉！你看看你的手腕！”
文晞听话地睁了下眼瞅了眼自己的手腕，又合上眼。
猛然间她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手链呢？”
小人坐在文晞枕头上，得意洋洋地晃着腿：“我叫银乐，银色的银，乐曲的乐。”
银乐就是文晞手腕间，那条银色的，可以指示附近有妖怪出现的手链。
文晞细细打量着他，惊奇之余讶异尽显。
她原先以为，非得是动物或是植物那种，有自己生命的东西，经历岁月磨砺，吸天地灵气，潜心修炼，才能成妖化神，不成想，像手链这种器物也可以为妖物，不由惊叹不已。
不过到底是器物，身形小了太多。文晞把银乐捧在手心上，用指尖轻轻戳他的额头：“你是一直都这么大吗？”
银乐对她的冒犯很是气愤，怒气冲冲：“我还会长大的！长得和你们一般大！”
他们俩在屋里吵，早就醒了的熊仔跑去找来了洛一悟。
洛一悟听熊仔说房间里出现了个男妖怪，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闯了进来，进来看见文晞的外衣还没穿，脸红了个透。
她肯定没穿啊，一睁眼就跟这么个小银人废了半天话，还没起床呢，哪儿能想起来穿衣服？
深觉冒犯的洛一悟自觉退了出去，低头不敢看文晞，磕磕绊绊说了句“打扰了”，就退出了门外，还贴心地把门关好。
文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得好好的里衣，她可是一寸皮肤都没露啊？这比她在现代那会儿捂得可严实多了，古代这样都不行吗？
她对古代封建习俗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然后拿过自己的衣服一层层套起来。
门外洛一悟退出来又很后悔。他本来是想帮文晞赶跑那个臭流氓男妖怪的，可他怎也没想到，从熊仔来找他到他穿好衣服过来，这也过去有一会儿了，怎么文晞还没穿好呢？
该不会那个妖怪挟制了她？
“文晞？文晞？”洛一悟开始在门外不安地一声声喊她的名字，文晞正好穿得了衣服，跑过来开门。
“那个流氓妖怪呢？”
文晞反应了一下“流氓”这个词，忍着笑指了指自己肩头。
银乐对于洛一悟的诋毁感到非常不满，趁着洛一悟凑过来观察，飞起一脚踹在了他脸上。
洛一悟捂着脸：“你踢我干吗？”
银乐依旧在生气：“谁让你诽谤我是流氓。”
“身为男子，无故闯入女子闺房，就是流氓啊。”
银乐恨不得再踢他一脚：“我那是闯入的吗？我就在她胳膊上，赖我啦？”
第28章 揭皇榜
银乐之前是手链的形态，就被系在文晞的手腕上，因此他要是化形，自然是与文晞一处。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夜间化形，还是个男身，这才引发了这番小小的风波。
银乐的本体手链是洛家祖传的宝贝，具体年头已不可考，总之就是很久的物件了。
其实洛一悟背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多半都是祖上代代传下来的，但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成妖。也不知这小小的手链是遇上了什么机缘，有机会修出了人形。
洛一悟仔仔细细观察了银乐，发现这小家伙除了脾气差，体型小，与其他妖没什么不一样的。
自己的本体说到底是洛家的东西，再怎么不高兴，银乐肯定还是得听主人的，所以他现在盘腿坐在石桌上，摆着一张臭脸，老老实实听着洛一悟说话。
介绍过了他们前行的目的和方向，以及现状，银乐对他们几人被困于此表现出了极大的鄙视。
“洛家的捉妖师，被妖怪困在结界里，说出去我们洛家都会被人笑话！”
洛一悟被小妖训斥得羞愧极了，文晞却对银乐有了期待：“你有办法？”她觉得银乐既然能这么说，心里应该是有底的。不然一会儿打的可就不光是洛一悟的脸了。
只见银乐走到结界前，伸出小手推了推，道：“有趣的东西。”
“这是一个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结界。”洛一悟腰弯得很低，这样才能跟银乐平等对话。
银乐蔑视地看了他一眼，对他刚才的结论表示难以苟同：“谁说的？”
熊仔完全趴在了地上，这样能看得更仔细。他对银乐这个新出现的小东西感到很稀奇，这跟文晞给它买的小木头人很像，而且是活的！他现在双手托着下巴，眨眼望着银乐问：“可我们都出不去。你有办法吗？”
“有，但是我弄开它我就又得变回不能说话不会动的铃铛，太无聊了。”银乐爬上了熊仔的头顶，在他两只耳朵中间凹陷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很好，他很满意。
银乐从视线里消失了，熊仔就站了起来，摸摸自己头顶，感觉有人捏住了自己的手指。
“银哥哥，”熊仔这么称呼他，“能帮我们出去吗？我以后可以把我头顶的位置都让给你，如果你喜欢的话。”
银乐瞥了一眼洛一悟，他心里是想要帮这个忙的，但是他话都说出去了，他还想要面子。所以就假装顺着熊仔给的台阶同意了：“好吧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