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外，一半身子轻倚门框，接着两个人聊的话题道：“人们求神拜佛，都不过是求一个希望，一份心安。黄家安至少还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不算骗人的。”
黄家安很同意洛一悟的说法：“对呀对呀。”黄家安朝洛一悟投去倾慕的眼神，他可说不出来这么有哲理的话。
其实妖们做事不讲究规矩原则那些有的没的，都是我想怎样就去做了，出发点永远是自己。这也是人类故事里，妖总是以反面形象出现的主要原因。
黄家安扛着一只刚褪了毛的鸡有些吃力，文晞帮它把鸡放在它想要放的地方，问道：“刚才那个人呢？他想要你做什么？”
黄家安一刀精准砍断了脑袋，又一刀剖开了肚子。看得出来，它是真的很熟练，平时鸡应该没少吃。
专心处理完食材，黄家安才抽出空来回答文晞的话：“捉奸。”
这可真是让文晞大跌眼镜，想不到古代人这么有想法，捉奸的事还能想到来拜托一只黄鼠狼：“还有，这种业务？”
黄家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业务广一点，收入才能多一点嘛。”
“你要怎么做啊？”文晞想象不出来，一只大黄鼠狼要怎么捉奸，这种事，就算是本人去追查都不容易。
“跟着他家婆娘，在那个奸夫脸上挠一爪子，手背上再咬一口，打个记号。”黄家安几乎没有思考，或许它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了。
文晞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一对男女正在亲热，一只大黄鼠狼突然蹿上了床，对着男人又啃又挠，男人恼羞成怒，随手抓起什么就揍过来。她忍不住问黄家安：“危险吗？”
银乐再一次提醒文晞：“它是妖。”言外之意，普通人根本伤不到它，怎么可能有危险？
“哦。”文晞眼中亮起了异样的光，洛一悟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就听她搓着手问，“我能跟去看吗？”
更离谱的是，黄家安竟然同意了：“可以呀，只要别把人吓跑了，让我丢了目标。”
与刚才相似的敲门声再次传来，黄家安反应比刚才还快，眨眼间就到了可以听到外面人说愿望的地方。
文晞到的时候，见黄家安永远都舒展的五官有些纠结，她想或许是这次的事情很难办，便凑得近了也想听听是什么难题。
可以听到外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重复的都是同一句话：“我要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文晞的错觉，她似乎在靠近门之后觉察到了一股潮湿的凉意。
黄家安把两只前爪按在了木门上，小门连着墙壁，所有的屏障一瞬间都消失了，外面的男人和文晞大眼瞪小眼，说出了一句新鲜的话，语速缓慢声音喑哑，像是坏了嗓子：“你是黄家安？”
文晞连忙摆手：“我不是，”她把黄家安从地上抱起来，“这是黄家安。”
文晞双手架在黄家安的腋下，双手直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男人浑身湿漉漉的，就像是刚从河里爬上来。且他眼眶乌黑，脸色惨白，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文晞几乎确定，他死了。
黄家安的话肯定了她的判断，它定定看着那个男人，略带遗憾地道：“你死了。”
男人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身体，手从身体中穿过。他又试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他脸上的困惑说明，他不是很明白自己怎么就死了。
他不觉得自己死了。
第51章 要回家
男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黄家安，不知是黄鼠狼会说人话给他的冲击更大，还是被告知自己已死让他陷入了茫然。
黄家安没管那个，它开始谈生意了：“我可以送你回家，但你得付我报酬。”
“什么报酬？”男人说话依旧很慢，好像他身上的水还侵袭到了脑子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呆傻。
“你家里有两斤生姜吗？”
男人思考了一会儿，丝毫没觉得这个所谓的报酬有什么不正常，严谨地回答道：“两斤未必有，一斤总还是有的。”
“那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银乐坐在文晞肩上给她科普，黄家安这种行为属于渡魂。当一个死去的灵魂有了执念，没办法进入轮回，就会滞留
在地面上。
日子久了，他会把什么都忘记。所有的亲朋好友，自己家在哪儿，甚至自己是谁，已经死了这些事，他全部都不记得，只记得让自己留在世间那一个念头。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种情况，他的执念是回家。
只有这些非生非死状态的东西实现了未竟心愿，他们才能真正死去，灵魂进入阴曹地府，走入轮回。
黄家安刚要穿过墙壁跟着男人离开，忽然又惦记起自己灶台上炖着的鸡汤。
作为一只爱吃会吃的黄鼠狼，顿顿都离不开鸡汤。鸡汤正到关键的时候，它想看着火候放料。若是回来得晚了，鸡汤的味道可就要大打折扣。
门外的男人也表现得很急，而且生姜又是一会儿要用到的东西，黄家安一时间竟有些为难。
这时文晞提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建议：“不如我陪他找家？”
洛一悟“不行”两个字还没到嗓子眼，就被黄家安的“好啊”完全怼了回去。
黄家安已经开始给文晞讲解流程了：“他家应该在东三条街，沿河的那排房子里，有一座正对着一座小桥，就是他家。你去了之后问他家人要二斤生姜，然后说他家男主人回家了。再把这个鬼留在那里，告诉他们今天夜里男人会入梦告诉他们尸体在哪儿。”
文晞认真记下每一个步骤，听完了觉得好像挺简单的。她本想自己去，洛一悟说什么都要跟着，她只好拜托黄家安帮忙照看熊仔，她带着洛一悟和男鬼出去。
还没出门，黄家安大喊提醒她：“记得一定要先要生姜！”
文晞回头问：“为什么？”
“哦，因为说完后面的话容易挨打。”
文晞：“？”
洛一悟用脚捻地上的小石子，为文晞解释：“一个陌生人跑到你家里，跟你说你家人死了，你会怎么想？”
文晞亮出拳头：“揍他一顿。”
洛一悟摊手：“人都是一样的。”
“好吧，我只能希望这位大哥家中只有娇妻一位，人多了我打不过。”
文晞的祈祷似乎奏效了，他们找到了黄家安描述的那家，家里的确只有一个娇弱的女人。
她个子不矮，人却瘦得厉害，看模样年龄应该不到三十岁，形容憔悴，眼睛微红，间或还要咳嗽几声，身体很不好。从她家里浓重的药味不难推断，她生病了。
“你们找谁？”女人问。虽然是在病中，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容貌算是不错的，待人也很有礼貌。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文晞忽然不太忍心直接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死亡这个噩耗。她决定先聊一聊，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切入重点。
“你一个人住？我们之前遇到了一个人，说是认识你丈夫，想给他带个话，是我找错了吗？”文晞的瞎话信口就来，乍一听没什么漏洞，眼前的女人没起疑心。
“这样啊，可是我丈夫半年前就出门了，至今未归，二位怕是白跑一趟了。”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她又咳了起来，喝了一口桌子上的中药，看样子她在拿中药当水喝。
“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女子苦笑，声音轻柔道：“不碍事，老毛病了。”
“你没有其他亲人吗？你这样，很难照顾自己吧？”
“我为了嫁他，已经跟家里脱离关系了。”提到丈夫，女子又想起客人的来意，抱歉道，“不如你们把需要带什么话告诉我，等他回来，我再告诉他。”
文晞刚才随口编的话，还没编好后面的内容，一时语塞。好在洛一悟及时救了她：“他去做什么了，这么久都没回？”洛一悟觉得奇怪，故此发问。
“半年前，他嫁到木牛村的妹妹生了个儿子，他去喝满月酒。说好了七日便归，可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没去找过他吗？”
“找过，怎么没找过，”女子眼眶更红了，眼看着眼泪滚落，男鬼下意识地想去抚掉那滴泪，可惜他地手触不到活人，只是穿过了女子的身体。女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去了木牛村，见了妹妹和妹夫，他们却说，我家相公根本就没去过。”
男鬼自从进了屋子，就到处钻到处看，他脸上的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直到女人流泪，他才有了些触动。这下文晞终于能确信，他们没找错人家。
文晞看了一眼男鬼的装扮，问女子：“你相公离开家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灰色的长衫吗？”
女子突然警觉，带着泪花的眼盯住了他：“你怎么知道？”
“那个，你别太激动啊，你听我说，你相公他……”文晞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把噩耗告知她，一旁的洛一悟干着急帮不上忙，他也没想到要如何在不打击这位女子的情况下，让她知晓她相公的死讯。
那女子止了抽泣，眼神发愣地问：“他死了吗？”
文晞反倒被她问懵了：“啊，你，你知道？”
“你们带他来了？”
“这你也知道？难道说，你能看见鬼？”
“从小我的身体就不好，家人都说我不祥，我出生在阴时阴日，虽看不见鬼，但总能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异样。”女子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男鬼附近，“这屋子里，这个位置不太一样。”
她朝着虚空伸手，对着看不见的人说话：“是你回来了吗？”
男鬼悬空捧着她伸过来的手，又把脸凑过去，想借此温暖自己。他发现自己很愿意与她在一起，可他想不起她是谁。
“你是我的妻子吗？”他问。
可惜，女子听不到。尽管听不到，她还是凭着自己的直觉以及文晞的指点，面对男鬼喊出了他的名字：“廖英。”
“慕儿。”男鬼还没想起自己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刻在他在的灵魂深处，轻轻一触碰，自己就出现了。
文晞和洛一悟同时目瞪口呆看着这两位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对方的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还开启了自说自话的跨频聊天模式，愣是看了一刻钟，洛一悟被感动得涕泗横流，文晞狠狠朝他屁股踹了一脚。
“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像话吗？”
洛一悟得眼泪还是止不住：“他们得爱情太感人了！”
文晞鄙视他：“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爱情就是，就是……”洛一悟就是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这回他倒是不哭了，他憋红了脸，跑了。
慕儿终于叙述完了自从廖英死后，她一个人生活时，每每想起廖英的那些瞬间，每一寸思念，看廖英那心痛的表情，他现在至少应该想起了不少了。
文晞等慕儿又喝了小半碗药，才提出自己的要求，要二斤生姜。
慕儿却觉得只给二斤生姜不足以报答他们，非要再给些银子。她的生活条件还可以，她自己从家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银两，婚后廖英更是勤劳肯干，二人生活并不拮据。
文晞不敢收，她搬出了黄家安的名字，说是它让自己来的，报酬也是它定的。
慕儿没再争执，而是问：“是隔着三条街的黄家仙？”
“是吧。”文晞没否认，大概是这里的人们都把黄家安当城小仙，给它起了这么个称号。
文晞又把黄家安说的话尽数转达，让她留意今夜的梦，会出现廖英尸体所在的地方。慕儿很感激他们，还说等她找到廖英的尸体安葬之后，会再到黄家仙那里献上贡品。
然后她一手拎着一串生姜，一手拎着情绪很低落的洛一悟，回了黄家安住的地方，把生姜交给了它。
“顺利吗？那只男鬼留下啦？”
“顺利，顺利极了。”文晞对自己第一次出师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很是得意，把一切的经过都跟黄家安炫耀了一遍，还要问黄家安她做的如何。
文晞没得到预料之中的夸奖，黄家安对慕儿的身世感到同情，喃喃道：“原来她是这样的命格，怪不得相公会早亡。”
“这真的有关系？”文晞问。
银乐不知什么时候又蹦了出来：“你以为为什么人们订下婚约都是要看生辰八字的？”
文晞闻言往洛一悟的方向瞄了一眼心想，不知道跟这个傻小子的生辰相合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银乐注意到她的视线，冷哼了一声：“他啊，他你就别操心了。”
“为什么？”
“他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52章 朦胧夜
有了生姜，黄家安做起饭来更游刃有余，小小的身影在几个对他来说已经大得可以装下它的碗盆之间腾挪，确保每一份备好的菜都没有问题。
端上晚饭餐桌的菜肴，仍旧是鸡肉为食材的居多，间或有两个素菜，文晞看着黄家安一筷子都没动，想来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小黄鼠狼可不吃素。
等他们吃过晚饭收了碗筷，大门外敲门声响了两下，待文晞去开门，人影没看到，只看到了两床新的被褥。
这是黄家安的信徒来送东西了。文晞不得不佩服加羡慕起它，这种想要什么都能有人送的日子，未免有点太滋润了。
被褥是铺好了，但老老实实睡觉的只有熊仔一个玩累了的孩子，文晞大睁着眼睛，等着黄家安什么时候喊她去看捉奸。
洛一悟见她这么执着非要去凑这个热闹，又不放心，他打算一会儿跟着一起去。
月光明朗，夜里寂静，黄家安爬上窗台轻轻敲窗，文晞和洛一悟蹑手蹑脚出了屋子，跟着黄家安出了家门。
夜里的黄家安更像是一只小动物，它东闻闻西嗅嗅，一路翻墙上房，停在了一户破旧的门房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