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刘氏上前唤她,她睁开了眼睛,却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麻木地盯着榻顶,仿佛丢了魂一样。
“她一直都这样吗?”余未欢问。
陈刘氏答道:“自从那日她突然变成这个模样以后,就这样躺在床上了,谁叫都不应。”
余未欢蹙了下眉,心里猜想到底是什么妖邪这么霸道。
玄苏对甘萝说:“你的乾坤袋里不是有那面朱雀引魂镜吗。它也是连通阴阳两界的法器。你拿出来照一下她,看看她的魂魄还在不在。”
被他这么一提醒,甘萝才想起来自己当初还从冯氏镜坊顺走了这个法宝,马上从乾坤袋里找出来,依照他的指引从陈家大嫂的中指上取来一滴指血放到镜背钮座的凹陷中。只见一丝幽光掠过镜面,原本雾蒙蒙的镜面渐渐清晰起来。
她将引魂镜对着陈家大嫂照上去,镜里映出的是一张完整并无缺失的脸。看来陈家大嫂的魂魄还在身体里并没有丢失。
甘萝松了一口气,却见她原本麻木的面容突然扭曲起来,泄露出越来越恐慌的神色,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铜镜,浑身颤栗不已。
她想起来了,那日她在镜前梳妆时看见的镜里的情景。
镜里的面容不知为何竟突然开始变异,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干瘪下去,原本还算平顺的肌肤浮起一道道皱折,头上的黑发犹如褪色一样褪出一缕一缕白发。她惊恐地伸出手将铜镜砸到地上,却发现手背也渐渐干皱,竟还浮现出一块块老人斑。她想大声呼喊却喊不出来,只能捂着紧痛的心口滑倒在地发出徒劳的“嗬嗬”气声。
不过一刻钟,她竟像老了四十年!
眼前这铜镜又一次让她直面了她如今衰老残败的样子,怎能不让她浑身发冷,心生惊惧。
她张大了嘴巴要发出哀嚎,却像被扼住喉咙似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从那昏黑的口中竟逸出丝丝缕缕的死气来,仿佛有什么要从她的嘴里冲出来。玄苏神色一正,指尖引出一点灵力在她的脸上快速画了一道镇魂符。只见符光一闪,没入她的脸中,她才慢慢沉静下来,闭上了嘴巴与双眼,回复了初见时的寂然。
他回头与甘萝余未欢对视,慢慢道:“她的嘴里也有死气逸出。这里作祟的不是妖,只怕是鬼在吸取生魂阳气。”
甘萝的心颤了一下。虽说修习了这么多年降妖伏魔的术法,但她还从未与鬼打过交道……
余未欢却是不怯,也有与鬼争斗的经验,当下冷了脸,
“若是恶鬼害人,那便将它找出来灭了!”
三人带着战战兢兢的陈刘氏出到院子里。余未欢取出一支两指长的青黑色细线香,插到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下,再点燃一道符,以符火去点燃线香。不一会儿,一道细直的青烟从线香上袅袅升起,不散不弯,直达树冠。余未欢并拢两指以灵气引来一丝死气,往青烟上一掷,那原本细直腾升的青烟蓦地一抖,竟悠悠地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这边!”
余未欢领着三人沿着青烟的指引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欢:她开窍这事,说来还得感谢我。你以为靠闷骚勾引就能把人勾开?
第29章 鬼障
青烟指向的,是陈家院子的厨房。
这厨房虽然不算小,却堆满七零八落的杂物,灶间也并不整洁。虽然有窗户,整个厨房却仍是有点逼仄阴暗的感觉。厨房最里面还有个后门,大概是后面还有个小天井,此时却是锁着的。那道青烟径直透过后门,可见终点应该在门后。
玄苏发现那道后门的新旧程度与式样和这厨房并不相配,回头问跟着过来的陈刘氏:“这道门是什么时候装上的?”
“我也不知道啊,自从五年前我嫁进来就有了。”陈刘氏有些瑟缩地回答他,心里又怕,又忍不住地好奇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劳烦你打开门让我们过去看看吧。”
陈刘氏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在灶台缝里摸出一把老旧的铜匙,把后门打开了。
门一开启,三人手捏符咒法器暗暗防备着,慢慢地跨过门去。
门后只是一个荒废的小天井,什么也没有,地上只有一口井。
那口井却是被封起来的。井口盖着一块打磨得相当平整的青石板,石板上四个方位钉着四根铁钉,铁钉连着四根长长的铁链,铁链另一头分别固定在小天井的四个角落的墙上。寻常人看见这样的境况只觉得有些怪异,术法中人却能看出些门道来。
“这里让人感觉不舒服。”甘萝压下心底的怪异感,皱着眉头打量着那口井,“这井盖真奇怪,好像在镇压什么东西。”
余未欢也有同感,觉得那井盖式样有些像某种阵法,此刻在脑里回想以前是否有从典籍上见过这种场景,但并无所获。
青烟到了这里已经消散,但玄苏能看见,郁黑的死气正从青石板盖的缝隙里一丝丝钻出来。他心底一动,凑上去仔细瞧了瞧,发现石盖这一侧并没有完全盖严密合,似是曾被移动过。
他站起来对甘萝二人说:“死气从井下冒出来的,我们将井盖打开看看。”
缩在厨房里探头探脑的陈刘氏忙伸出头对他们说:“不能打开井盖!”
见他们都看了过来,她接着说:“这是陈家的规矩。其实这边是不许人进来的,井盖也从来不许打开。”
“可我怎么看见这井盖曾被打开过?”
玄苏指着井盖淡淡地对她说,便见她变了变脸色,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但还嘴硬地说:“没有打开过!它一直都是这样的!”
见她这反应,估计是不会承认的。玄苏也不纠结这点,便对她说:“死气正是从这井下来。你们若想解决家里的妖邪,必定是要打开这井盖,否则我们也无能为力。”
话说到这里,陈刘氏也为难了,想了又想,她只好对三人说:“那你们且等等,我去问过我家男人。”说罢就匆匆离去了。
待她走后,玄苏走到厨房转了一圈,找到水缸打开缸盖,画了一道界分符压入水里。符光淹没后没多久,一大团浓郁的死气从水里被分离出来,犹如沸腾般涌出水面,因为实在太浓郁了,散都散不去,黑雾一般笼盖在水面。即便是甘萝这样修为的菜鸟都能肉眼看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水……该不会就是从那井里打上来的吧?”
“估计是了。”余未欢上前冷眼看着那团死气,从怀里掏出一道净化符点燃了,随手一揉揉成了一团符灰洒进水缸里。水面上的死气一碰上符灰就被溶解殆尽,水缸里的水被符灰澄清,回复了原本的清澈。
“这样的水,陈家人竟也敢喝。”她摇了摇头,觉得这家人真是不怕死。
不过他们毕竟是普通人,只怕并不知道这井水的真面目。而且方才听那陈刘氏所言,那井盖从来不许打开,那么这缸里的水从何而来?也许陈刘氏并未说实话……
等了半晌,陈家两兄弟终于带着陈刘氏回到家来。
陈家当家的陈阿大上前对三人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辛苦三位先生过来,后面的事也不劳烦三位了,请先生们先回去吧。酬金我们转头就送过去。”
等了半天,竟等来他这样的回应,着实令三人意外。
余未欢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贵府上的事情不打算解决了?”
“我们家里的事我们自会处理,先生不用费心了。”
陈阿大的态度很坚决。后面的陈刘氏竟也是一副意外的样子,张口正想说话,却被身旁的陈二扯了一把,又讪讪地闭了嘴。
甘萝觉得不可理喻,忍不住对他们说:“你们家都成这样子了,还不打算让我们帮忙吗?”
如果不打算让他们帮忙,之前又为何去天罡派据点递求助单子?这家人真奇怪。
“你们知不知道那井里——”
甘萝还想再说,却被玄苏暗地里握住手轻轻捏了捏。温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她心里一动,打住不说话了。
玄苏对上陈家兄弟隐隐带上防备神色的脸,脸色如常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只是容我提醒二位一句,”他意有所指地说,“府上这妖邪怕是压不住了,还请及早做好打算。”
毕竟要收人家的酬金,玄苏还是看在酬金的份上提醒了他们。至于听不听就不是他的事了。
听到他这话,陈家兄弟变了变脸色,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仍是坚决地请他们回去。
等三人走后,陈刘氏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那三位先生都说了咱们这院子里有死气!要是不靠他们,我们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陈二斥责了她一声,但也面带忧色地看向陈阿大:“哥,咱们怎么办?”
“尽快卖了这院子,咱们搬走。”
陈阿大脸色阴沉地考虑了半晌,终于缓缓地作出决定。
陈刘氏变了脸色,嚷嚷着怎么能卖掉院子,被陈二捂住嘴拉扯走了。
离开陈家后,余未欢脸色有些凝重,仍是想不通陈家人为何突然变卦。
甘萝也有些气愤。
“他们怎么想的?大人小孩都病成那个样子了,他们竟然还不想解决掉家里的死气,真要闹出人命才知道后悔么?”
玄苏悠悠地说道:“陈家的孩子们和陈家大嫂只怕熬不过三天了。”
话音一落,甘萝和余未欢都看向了他。
“那你刚才怎么不告诉他们,劝劝他们?”
毕竟是立过誓要扶助世人的在野道门弟子,甘萝还是不忍心见那家人真被恶鬼害了性命。
“他们那般坚决不想我们继续下去,想必背后有什么比恶鬼缠身更让他们忌惮的事情。既然人家不愿意,我们也没必要再跟他们纠结下去。”
瞥见甘萝脸上蹙眉忧心的神色,他暗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松了口,“不过,既然你们放不下他们,我们还是可以私底下再去帮帮他们。就当是,拿人钱财□□吧。”
余未欢扬扬眉瞥了旁边的甘萝一眼,似笑非笑地对他说:“没想到你还有点干这行的良心啊。”
他淡然一笑,不回话,不上钩。
————
夜里,躺在床榻上的陈二夫妇都无法入睡。
陈二满腹狐疑,没忍住喃喃了出来:“天罡派的人怎么就找去那口井了呢……”
“他们说咱家的死气就是从那里出来了。”
背对着他躺着的陈刘氏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这两兄弟不但眼睁睁看着家里出事也不让人帮忙消灾解难,还要把这住得好好的院子卖掉搬走,她如今憋了一肚子气,怎么都睡不着。
“可这么多年都没事,那口井一直被封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冒出死气来?”陈二仍是想不通,越想越有点心慌,浑身都发冷起来。今日那天罡派的先生还说过那妖邪要压不住了!
陈刘氏听见这话却身形一震,心虚地不敢再回话。
莫不是……因为前些日子她曾偷偷挪开井盖打过水……
可、可她也是为了给这个家省几个铜板。要不是近日城里公井涨了水价,她又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家里一直被封起来的那口井上去。她也是想着明明家里有井,吃水不要钱还省力气才、才偷偷开井打了几回水,不会就是因为这样吧……
越想越心虚,她赶紧闭上双眼,把这事烂在心里。
厢房里的陈阿大也是心里有事辗转难眠,眼光光地熬到了三更,突然看见昏暗的房中站着个模糊身影。他心头一抖,正要出声,才看清楚那竟是原本一直安静躺在床外侧的老婆。
“三更半夜的你起来干嘛?”
他本来就堵心烦闷,突然被她吓一跳更是不高兴,低声骂了一句。
陈家大嫂却并不言语,木头一样在床前站了一刻,突然慢悠悠地往房外走去。
陈阿大又咒骂了一句,本来不想理她,又怕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她会出什么意外还要浪费银子医治,只好下床跟了过去。
追出了厢房,就看见前方的身影慢悠悠地刚走到院子里。他三步并两步地赶上去一把扯住她的手肘,低声斥责:“发什么疯?快回房去!”
说着就要把她往房间拉,却意外地发现他竟拉不动。
他抬眼看过去,靠着今夜满月的明亮月辉他才看清楚,她双眼虽然睁着,却完全没有神采,没有焦距,眼瞳就像一个墨丸嵌在眼白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神情麻木,乍一看上去竟让人想到了纸扎铺里的那些纸人。
夜黑风高,一阵阴风刮过薄云虚虚地遮去一点太过直白的月光,也让看愣了的陈阿大打了个寒颤,随即头皮发麻起来,扯住她手肘的手也吓得松开了。
她便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去,仿佛失了魂的行尸一样。
陈阿大想拉她又不敢,只能又惊又惧地跟着,不知不觉就跟着她走到了厨房里。
她径直走到那扇后门前,双手往前一推,两扇门竟就这样径直被她推开了,门上的铜锁硬生生被她扯开作两半,“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她何时竟有了这等力气?!
陈阿大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的背影跨过门槛走进小天井去,又见她弯下身子将那块青石板井盖猛地往前一推,连接着石板的其中两条铁链倏然一紧,发出一声金属拉扯碰撞的铮然声响。
虽然她这一推并没有将两条铁链扯断,但也将井盖移开了一半,露出下面半个漆黑幽深的井口。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腥臭气息从井下透出,向着陈阿大扑面而来,将他迎头浇醒,又浑身打了个寒颤才回过神来,陡然发现前面那个身影整个往井里倒下去,竟是要投井!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将她拦腰抱住,死命往后拖。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他使尽全身力气也才勉强将她拖离那井口。
这边还在勉力拖住自己老婆,一抬头又被吓一跳!
五个脸色惨白的孩子一个跟着一个,双目无神面容麻木与陈家大嫂如出一辙,犹如一串纸扎小人一般悄无声息地列队走了进来,也是径直朝着井口走去。领头的孩子毫不犹豫地身子一倒就往井里栽下去。
“娃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