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为了这个。玄苏不觉一笑。看来是甘萝告诉他的。也好,歪打正着正好引他自己找上门来,省了他许多麻烦。
玄苏从绛宫内府取出了那个巴掌大的黑檀木盒,意味深长地看向他问道:“你问的,是这个?”
尽管那个黑檀木盒被符咒封着,里面的东西就连一丝气息都透不出来,但长啸紧紧盯着它,心跳骤然遽促,莫名地感觉到了难以名状的一丝血脉牵引。
他抬眼狠狠地瞪向玄苏,难道,里面的是——
那个东西竟真的是被他拿去了?!
玄苏也不卖关子,异常爽快大方地将黑檀木盒上的符咒抹去,打开盒盖,盒内正中央稳稳地盛放着一颗比拳头略小一些的珠子。
说是珠子,其实它的形状并不是浑圆,反而有些怪形怪状,上面的色彩也不是纯色,而是乳白中斑杂着暗赤,令整颗珠子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凡界妖界绝大部分人都说不出它是啥,但长啸一眼便认出来了。
因为那是他们鹿蜀族的妖丹。
应该说,那是他父主的妖丹!
长啸瞋目裂眦地仰天怒哮一声,身形一闪就要冲上去将妖丹抢回来。
玄苏哪能让他如愿,将盒盖一闭就收回了绛宫内府去,从容不迫地闪避开他的来袭,淡淡说道:“急什么,我自然会给你,只要你还愿意拿回去。”
最后这句倒是意有所指。长啸一击失手,顾忌着妖丹还在他身上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听到这话更是疑窦丛生,只得按捺住看他到底要搞什么鬼。
“方才你没发现,妖丹上有些不妥么?”
有何不妥?长啸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妖丹的情形,虽然是匆匆一瞥,但他能确定,那就是父主的妖丹,他与那颗妖丹之间血脉的感应不会有错!
但玄苏说它有不妥……细想下来,方才那颗妖丹似乎隐约笼着一层似有还无的绯红雾影……
他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瞪向玄苏。
玄苏混不在意地笑着将实情告知他:“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回礼’。妖丹上附着了我画下的焚心符,虽然是在道行被禁锢之后画下的,凭我的天赋能力想必效力也不会差。如何,喜欢这份回礼吗?”
长啸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直着身躯浑身战栗,一时竟分不清是惊是恨是怒是怨,但体内意志几乎要抑制不住想要扑上去将他撕碎的冲动。
他竟然、他竟然敢在父主的妖丹上下焚心符咒!
自远古以来就生息在杻阳山的鹿蜀族有着特殊的传承法则。上一任族长逝亡后,新一代族长必须要得到老族长传下自身的妖丹,并且将之完全吸纳入己身才能传承下鹿蜀族族长秘传的妖术与能力,族长身份也才能被全族承认。
这十年来由于没有得到父主的妖丹,他一直只能以尴尬的身份与并不齐全的能力带领着鹿蜀族对抗盘踞邻近山头的鴸鸟一族,因此竟被原先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鴸鸟妖们屡屡压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而他竟然还敢在妖丹上动手脚!
如今就算他将妖丹夺回,但他怎么还能将其吸纳掉?一旦吸纳进己身,只怕那焚心符就在他心窍种下,日后他将日日夜夜饱受焚心之苦。叫他怎能不怒不恨!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着,因为强行抑制愤怒而变得沙哑的嗓音沉沉响起,
“你恨我,可以。可你难道、难道竟一点都不曾因为杀了我父主而愧疚过?你竟还要如此对待他的妖丹?”
听见他这话,玄苏不耐地啧了一声,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平心静气地看着他说道:“我再对你说一次,你父主,不是我杀的。不要急着驳斥我,这次你让我好好说完。若你听完当年所有你不曾知晓的前缘后事以后,用你那豆大的脑子还是想不明白的话,那我也再无话可说了。”
顿了一下,瞧见长啸总算能勉强按捺住情绪,他叹出一口气,悠悠地回想着当年的事情,缓缓道来。
第43章 十年前的往事
玄苏与鹿蜀族的老族长斑炽是相识多年的故友。二人虽然平常往来不多,但交情颇深。
十年前,先是犀族一位大妖不知被何人被害,妖丹亦被夺走。当时正在邻近的旄山一带游历的玄苏得知这个消息后不久便发现自己也被暗下追踪,甚至差点被妖毒毒害。以他一贯的聪黠谨慎,很快便甩开了黑手,过后一段时间也不再见幕后之人的后招,也不知是否放弃了他。但以他的性子,对方放弃了,他反而不肯放过,非要弄明白背后到底是何人为何目的在搞鬼,便干脆以那颇为特殊的妖毒为线索一路追查过去。
追查到令丘山一带时,他发现了鴸鸟族的踪迹,而那妖毒也与该族有着隐隐的勾连。想起老友斑炽与这个妖族对抗打交道多年,想必对他们了解颇深,便托令丘山上的顒鸟给斑炽带信,将事情告知了他。斑炽很快便让顒鸟给他带回了回复,告知他自己也从未见过鴸鸟族曾使用过那种妖毒,担忧此毒会被鴸鸟用来对付他们鹿蜀族,所以决定前往令丘山与他一同追查背后因由。
在等着斑炽过来的日子,玄苏一直还未能查出背后操控此事的到底是何方人马。他认为鴸鸟族只是与之勾结执行的一方,不足以操控此事,但却意外得到他们谋划的信息,果真是将那妖毒投向了鹿蜀族,目标竟正是正在孤身赶来的斑炽。
他心知情况不妙,马上朝着斑炽赶来的方向赶去支援,却未料到就在令丘山南的峡谷中迎面遇上了他。
当其时斑炽已不慎中毒受伤,正强撑着与一名全身黑衣黑巾围裹的身影缠斗。周遭已散布了数十具鴸鸟妖的尸身,可见此前战况何等激烈。玄苏见形势紧急,马上趁其不备催动符咒袭向那名神秘不见真容的黑衣身影,又现出九尾施展磅礴妖力重重挫伤了他。原本玄苏一心要将他活捉住解开这一切的疑团,却不料那人见当下已成功无望相当狠辣果断,当机立断便放弃抵抗承受了他最后一击,藉此时机将那妖毒打向他,趁机负伤逃脱掉。
玄苏被一时毒翻,虽然很快就缓了过来,终究是知道追上那人的时机已过,又担心若是撇下斑炽会被那人的同伙得手,只能暂且放弃,留下来察看斑炽的情况。
那时斑炽已是毒入神髓,再加上之前恶斗了一场被重伤,自知已经无力回天,便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玄苏说:“你是知道我族规矩……帮我收好妖丹…………日后,日后交给我儿……千万不能,不能让它落在他们手里!”
说完便瞠目用尽最后力气将手插入自己的丹田,想要将妖丹挖出交给他,但终于还是没法撑到最后,带着满眼忧心逝亡了。
眼见多年老友在自己面前无奈惨烈死去,饶是看淡生死聚散通透如玄苏也忍不住长叹一声,低头将他的手拔了出来,亲手将老友的妖丹挖出,擦去上面的血迹,小心地放入自己的绛宫内府保存,再将斑炽的肉身封在峡谷的一个山洞中,以免被觊觎打扰。
如今他身上也中了妖毒,想要将妖丹平安地带给斑炽的儿子长啸,必须得先回到自己的故地将毒解开。
在他离去一段时日后,长啸终于找到这个峡谷来。父主离开几日后,他留在族中圣地的兽珠竟突然化为一捧尘沫,长啸便知道父主肯定是出事了。当他在那个山洞中找到父主早已僵化的尸身,满心惊忧终于化作彻骨悲痛,长长地哀嚎了出来。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父主离开时只是说要去与玄苏大人碰面追查鴸鸟族的一些消息,如今再见怎么只剩下这一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尸身?
而且尸身上的妖丹竟然也不见了!除非是修行邪魔外道,否则妖丹对他人并无用处啊,但对于他们鹿蜀族来说却是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镇族宝物,到底是谁将妖丹夺走了!
嚎啕痛哭了一场,慢慢平复下来,他才发现这山洞被封所用的符咒有些熟悉,似是与妖狐族所用符咒同出一脉。而父主尸身的丹田血洞中残留的一丝微弱妖气,也与玄苏大人身上的如出一辙。难道,竟是他勾结了鴸鸟族,对父主下手?!
长啸被这个发现狠狠打击,心头像炸出了一声惊雷轰鸣,震得他双耳溃聋,心窍狂跳。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啊!他和父主明明是那么多年的老友!
可是,这桩桩件件都显示,是他挖了父主的妖丹,是他将父主的尸身封在这里啊!
玄苏大人……玄苏,为什么!
他心头一片冰冷,跳起来就往外奔去。
他要找到玄苏,问清楚他为何要杀他父主,更要将父主的妖丹追回来!
此时的玄苏已在返回青丘山的路上。
经过斑炽一事,他大概已猜测到那仍躲在黑暗中的幕后之人的目标应该是如此等大妖的妖丹。虽然斑炽的妖丹保存在他的绛宫内府中,旁人绝无法轻易得到,但他毕竟也中了妖毒,就怕万一有个失手。为防对方仍想夺走妖丹,他便将乾坤袋中多年前得到的一块黑檀神木制作成木盒将妖丹保管在里面,又画上符咒将木盒封禁起来,不让妖丹泄出一丝气息。他答应过斑炽,就绝不能让他的妖丹落在那些人手中。
这段时日他虽然忙着赶路,但一路上也没放松钻研体内的妖毒,竟终于被他钻研了出来。这原来并不是简单的妖毒,而是将一种妖毒配上一种草木之毒,再附上火毒符混合而成,难怪如此刁钻霸道。他必须尽快回到青丘山将毒解了,才好谋划后面的事。
然而,鴸鸟族果然还是赶在他回到青丘山之前追了上来。一同追过来的还有另一个不知是何方人马,一身上下同样遮掩得严严实实连妖气都藏了起来。但一打上照面玄苏就知道,他并不是那日和斑炽以及自己交过手的那个人。那人这次竟没有出面,不知是另有打算,还是那日被他重伤了无法出手。
若按玄苏往日的能耐,对付这些个围堵的小妖问题不大。但如今他中了那诡异霸道的妖毒一时还没能解开,施展起来自是实力大减。好不容易将这批追兵打发掉,他的情况也不大好了,只能在下一批追兵追上来之前赶紧跑回自己的老巢去。
在他跑后没多久,长啸也追到了此地。他搜寻了一番发现此地已没有了玄苏的踪影,便急忙要往下追去,却不成想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鹿蜀族里的一位长老赤燎。
赤燎其时正在疗伤,见到他也是大吃一惊,怔了半晌没有作声,还是他先回过神来问道:
“赤燎长老,你怎么会在这里?”
早在几个月前赤燎就已有事外出离开杻阳山,他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地方遇上这位长老。
听见他问了,赤燎才回过神来,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缓缓反问道:“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对面是族中长老,长啸也只能垂头先答道:“我父主……出事了,我一路追寻凶手至此。”
赤燎似是一惊,忙问道:“你也知道族长出事了?”
“长老已经知道了?”
长啸不禁意外地抬头问他。
赤燎苦笑地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悲愤又似愧疚地说道:
“我前些日子办事路过令丘山,遇见了你父主的故友玄苏,他说约了你父主前去会面,我也没在意便先行一步。待我办完事折返再经过令丘山时,却已不见了他,只看见令丘山南的峡谷中死了许多鴸鸟族妖。我担忧你父主出事,可是在令丘山遍寻不见他,心里着急便偱着玄苏的踪迹追了过来。
没想到我刚追过来就撞见他竟与一伙鴸鸟族妖碰头密议,我才知道原来他早与鴸鸟族勾结要害你父主。我为你父主气愤难过,但自知能力不足,便只能等鴸鸟妖离开后独自找上玄苏为你父主讨回公道,没想到还是技不如人,被他打伤了,也被他跑了。唉……”
长啸怔怔地听他说完,半晌终于喃喃地问了一句:“他、他为何要害我父主?”
虽然这一路上他都认定了父主的死与玄苏有关,可此刻听到族中长老亲口讲述出来,他还是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玄苏为何要害他父主啊!
赤燎垂头叹了一口气,缓缓答道:“谁知道呢。当时我也曾诘问过他,可他根本不搭理我,只一味要取我性命像是要将我灭口。”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也许是,鴸鸟族许了他什么好处吧。”
长啸愣愣地瞧着虚空之处,心里繁乱一时理不清头绪,最后终于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
“对了,赤燎长老,你见到他时有没有发现他身上带着父主的妖丹?”长啸神情肃穆又有点紧张地问他。
赤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沉吟半晌,认真地回答道:“没有,他的身上并没有你父主妖丹的气息。”
原本他追上来也是为了那枚族长妖丹,但奇怪的是在玄苏身上确实没有发现那枚妖丹的气息。如今他倒是怀疑起了另一边……
长啸也不由得震惊了。原本他一直以为是玄苏挖走了父主的妖丹,但如今赤燎长老却说妖丹不在他身上?那到底去了哪儿?难不成是落到了鴸鸟族的手里?
他满腹狐疑地思忖了一番,不禁脸色大变,再也坐不住了,跳起来说道:“我要去找他!”
赤燎忙站起来拦住他说:“不要冲动!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能耐,就连我都对付不了他,何况是你!如今你父主已经出事了,我不许你再去送死!”
这话说得异常严厉,赤燎也是真心不想让他去找玄苏当面对质。
但长啸仍是满脸不忿极力挣扎着要走,赤燎迫不得已只好施法将他弄晕,直接扛回杻阳山去。
当长啸醒来时,已是回到了杻阳山鹿蜀族中。他虽然怨忿不满,但也明白赤燎长老是为了自己好,也知道以自己的实力确实还不够格去找玄苏讨回公道,便暂且按捺下来,暗中四下搜寻能制住玄苏的手段。
找了一段时日,终于被他寻到了一种失传已久的上古禁咒,能将不论是妖怪亦或凡人的绝大部分道行禁锢,哪怕是万年老妖都能给它禁锢至初化形的小妖。他觉得这正是最适合对付玄苏的东西。于是一得到这种禁咒他便悄悄地离开了杻阳山,直奔玄苏的巢穴青丘山而去。
此时的玄苏正在青丘山中专心致志地解毒。虽然他已将妖毒与草木之毒解开了大半,但余下的符毒才是至关重要,哪怕他专擅符咒都不得不严阵以待。
正当他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解毒中,无暇顾及其他之时,并没有料到老友的儿子竟拿着以前他亲手赠予的门禁咒令潜入了青丘山他的巢穴中,更毫不留情地趁他解毒解到最关键一刻将那禁锢道行的禁咒下到他的身上。
但当时他已别无选择,如若在最后那一刻放弃解毒,那妖毒必将卷土重来再不能解,他的性命也将玩完。他只能忍住心头惊怒,眼睁睁地看着那禁咒隐入自己体内,同时将最后一点符毒完全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