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苏斜睨着她那满脸向往倾慕的模样，突然就不怎么想带她去找舒绥绥了。哼，不过是三尾而已，瞧她那没见过世面的包子样，至于么。
这边的二人却都没瞧见他的神色。余未欢捏了捏甘萝的脸蛋笑道：“好嘛，敢情你们就要去游山玩水看美人了，就留下我在这里做牛做马。”
甘萝笑嘻嘻地抱着她的手臂说道：“等你熬完了师门任务的时限就可以过来找我们啦。”
余未欢赶紧把手抽出来：“可别！我这好不容易把你们俩送走。”
决定了，等他俩走了就赶紧去找个合眼缘的谈一段。这天天被塞狗粮而自己只能孤家寡人的日子她是过够了。
甘萝也不在意，仍是兴致高昂地转向玄苏问道：“那咱们啥时候走啊？我还没去过江夏和鲁山城呢！”
玄苏不甚高兴地睨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冷哼了一声说道：“从巴陵城到鲁山城沿江而下也就一个昼夜就到了。咱们这两日收拾一下，订个船票，后日一早便出发。”
第三日一早，余未欢将甘萝玄苏二人送到城陵矶去坐船。
尽管嘴上说着嫌弃，她却真心有些舍不得又要与这孩提时就相识的老友道别。少年子弟江湖老，一旦各散东西下次要再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便拿出一枚小巧的红纸折成的令符递给甘萝：“我们天罡派门内有自己的传信法子。如今大多州郡的大城里都设了我们的据点。若日后你们遇上什么麻烦需要帮忙，就拿着这符到当地据点去让我的同门给我传信。”
甘萝接过令符放好，一把抱住了她嘟囔道：
“阿欢，我舍不得你……”
余未欢静默了一下，也回抱住她，眼见快开船了才推开她，
“行了，自己保重，遇事别冲动，护好自己，也护好你家小狐妖。”想了想还是对候在一旁的小狐妖说道：“你也要护好她，别让她被人坑去了。”
说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就跟个老妈子似的瞎操心，谁让这俩都不够强大，还偏要结伴游历江湖四处去浪。
甘萝擦擦眼睛，扬起笑脸对她挥手道别：“阿欢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的。你也要保重。”
二人登上了下江夏的客船，终于扬帆起航，离开了逗留了近一个月的巴陵城。
而此时已是入冬时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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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甘萝而言，这次再坐船走水路，新鲜感已大大不如先前从虎牙渡下巴陵城的那头一次。况且如今已入冬，哪怕江上两岸的风景再没见过也抵不住呼啸寒风的侵袭。所以尽管这是她第一次坐上大船，也很快就熄灭了仅有的一点兴致，只能与玄苏缩在船舱内东拉西扯熬时光。
甘萝想起先前在方庸城的时候玄苏就答应过要教她画符咒，眼下啥也做不了，正好将船上的时光拿来与他探讨符咒。
奈何他俩身份不够，没法子买上面二层船舱的票，那是只有官宦与世家子弟才能上去的地方，如今只能与些商贾杂流呆在一层船舱。在他俩探讨的时候旁边总有人好奇地竖着耳朵旁听，甚或更有人探头过来问一句：“二位是修道的道长吗？还是善方术的先生？在哪里设摊？若有事我去找你们去。”
甘萝与玄苏不胜其扰，出门在外又不好随便得罪人，只好勉强敷衍了几句，干脆闭口不谈了。
就这样熬到了半夜。天色如墨，浓云密布。舷窗外寒风号号，舷窗之内一片昏黑，众人都已瑟缩靠坐在船舱地板上酣然入睡。
在微微晃动的一片黑暗中，原本闭目养神的玄苏突然睁开了眼睛，但只是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过了不久，航行中的客船突然一震，像是前方撞上了什么东西，陡然停了下来。虽然震动不算大，但还是惊醒了船舱内睡得不深的一些人。
甘萝睁开惺忪的睡眼扫了一眼舷窗外面，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船舱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惊呼，连带着舱内不明所以的众人都忐忑惊忧了起来。莫非他们遇上了水匪？可也不像啊。若是水匪早就杀了上来。可眼下外面除了船员的呼叫与脚步声外就别无声息了。
情况有点诡异。
有人悄悄打开了一丝门缝察看外面的情形。借着门缝透进来的一丝微弱亮光，甘萝与身旁挨靠着的玄苏对视了一眼。因为之前三番几次的经历，她担心别又是哪里的妖怪找上门来要抢玄苏护送的那东西。早知道就该让玄苏把它给扔了，省得继续惹麻烦。
玄苏想的却是上次让长啸给他解开禁咒后，他的妖气曾在那一刻无法控制地发散了出去，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但难保不会让有心夺他妖丹的各界察觉到九尾狐的痕迹。
船舱外面凌乱的脚步声与紧张的呼叫仍在持续。甘萝觉得躲也不是办法，还会连累客船上的其他人，便决心出去瞧瞧。
“你呆在这里别出去，我先出去看看。”
她站起来对玄苏说，顺便将玄铁伞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玄苏却也站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要一起出去。不管是不是冲着他来的，他都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出去面对未知的情况。
若待会儿情况实在不妥，大不了就让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二人一道出到舱外甲板上。除了他们，两层船舱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整艘客船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在。
天色异常昏沉，河道上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一样的东西。客船前方明明什么也没有，却被拦阻下来无法再前行，于是便正正被包围在这片静止的窒闷的雾气中。
甘萝察觉到不对劲，探出手去捉摸了一下，那不像是湿润的雾气，触之无形，闻之无味，只是有种奇异的寒凉感，反倒跟之前在巴陵城陈家她炼化的死气有些像。她心里陡然一惊。若真是死气，这该是多惊人多浓郁的分量！
而此前在外面惊呼奔跑的几个船员与掌舵此时都聚集在船头，将一些祭品扔下河去。有人抖着声音低声问：“果真是、是水虎么？可水虎不是、不是夏日才出来么……”①
这话还未问完，突然又见几道黑影迅捷地从水下蹿上来，沿着客船的甲板墙壁如鬼影一般飞蹿了过去，吓得几个资历浅的船员又是一阵惊呼。
甘萝也没忍住头皮一阵发麻，噌地一下打开了玄铁伞挡住自己和玄苏，一边警惕地盯着那些一闪而过的黑影的动向一边悄声问道：“不会真是水虎吧？”
水虎这玩意儿她小时候听师父说过，通身有坚硬鳞甲，爪子尖利，能隐形，虽然性情算是温和，但如若被招惹到就会将人弄死。看那些黑影从水下蹿上来神出鬼没的样子，倒确实有点像水虎。但这艘客船又怎么会招惹上了这么多水虎，竟引得它们群起而围攻？幸而目前看来它们还未伤人，只是在船上到处闪窜。
“这些不是水虎。”
玄苏捏了捏她的手，突然沉声说道。
“它们应该是另一种东西，是川魙。”
川魙？那是什么东西？
甘萝愣了一下，茫然看向他。
“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魙便是鬼魂转化而成的阴气，可化于无声无形，总是伴随着死气而现。河川至阴，往往会将魙吸引汇聚过来，是以称其为川魙。”
原来如此！伴随着死气而现，难怪这河道上笼罩了如此浓郁的死气！
“川魙……害人么？”
甘萝最关心这个。
玄苏沉吟道：“一般而言，它们与人河水不犯井水，极少会现于人前。所以人一般只知有鬼，不知有魙。今夜倒也确是奇怪，竟现出了如此多的川魙竟连客船都拦了下来。”他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那些黑影的踪迹，若有所思道：“而且我瞧它们也不像是要害人，倒像是要在这艘船上搜寻些什么东西。”
甘萝一时也懵了，只愣愣地盯着那些忽隐忽现的黑影，脑子里想着该如何对付它们。
二层船舱突然有了动静，许是有黑影蹿了进去，吓得里面的人都惊叫着打开门跑了出来。甘萝担心再闹下去也许会真的闹出人命，便一攥玄铁伞就要往二楼奔去，可身形一动就被玄苏拉住。
“那些川魙抓不住赶不跑，不必白费力气。”玄苏一眼就看出了她想干嘛，“你到船头去，将我先前教过你的聚灵符画出来。”
如今以她的修为和体内灵力，独自画出聚灵符应该没有问题了。
聚灵符？
甘萝又懵了。眼下这情况为啥要画聚灵符？
“聚灵符能聚天地间一切灵气。川魙阴气其实也属于灵气的一种。”
他这么一说甘萝就懂了，将川魙都凝聚过来可不就更好对付了。她干脆地说了声“好嘞！”就跑到船头去画符。
船头的掌舵一看见她跑过来就吃了一惊，正要喊她快回舱里去，就见她收好手上的玄铁伞，咬破食指就在面前虚空中画起什么来。她神色认真肃穆，稳稳地站在船头流畅地挥动指尖不停地画着，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镇人的风范与气势。掌舵一时犹豫，到底心怀冀望眼前这人能解救他们，就拦下了身旁的船员先不去打扰她。
待甘萝画下最后一笔，整个聚灵符一气融通，符光一闪，下一刻便听见似是飘散在空气中的尖细呼叫，细听又似是拉得极尖锐的风声，原本还在船上乱窜的那些黑影一团一团地呼啸着飞闪而过，不断被聚灵符强力拽了过去。黑影被聚灵符吸拽过来也没消失，而是以符咒为核心凝结了起来，随着黑影不断被吸过来而凝结得越来越大。到后来不但是蹿到船上的黑影，甚至是河川里的川魙竟都被吸了过来，渐渐地那团黑影竟凝结成一团比客船还要高大数倍的巨大黑团，像巨石一样横亘在客船前方。
甘萝也没想到她画出来的聚灵符竟然有如此强悍的威力，看着眼前越聚越大停不下来的黑团都止不住地心慌了，正要回头问玄苏该咋办，没想到一回头他已站在自己身旁，正蹙着眉凝望那团巨大的川魙。
“这条河川里为何会有这么多川魙……”
饶是他年岁悠久见识广博，也不禁为这样数量的川魙所震惊。鬼死为魙，且不说极少有鬼会真的化为魙，即使化为川魙也无法在世间存在太久，过了一定时限川魙便会化为乌有，彻底消失于天地间。在过去通常只有经历过惨烈的大战役或者大屠杀后的地方才会短时间内涌现出数量巨大且来不及全被地府带走的鬼魂，然后在鬼魂厮杀后才会产生数量较多的魙。而眼下如此惊人的川魙黑团，到底是死了多少人才能造成？
细思及此，玄苏向来淡定的脸色都难免变了变。
然而眼下也不是震惊于川魙数量的时候。眼看着眼前巨大的黑团渐渐不似刚凝聚过来时那般平静，黑雾之中不停在涌动抽转，似是在酝酿着不可知的变异。这么一大团川魙凝结到一块也不知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玄苏眉头一跳，对甘萝说：
“快用玄铁伞消解川魙！”
甘萝思绪一时没跟上，只是下意识地听他的将玄铁伞抽了出来张开，灌注入灵力后看见伞面上的太极图一闪而过就已恍然明了他的意思。——想必就如那次她在陈家院子里对付那只厉鬼一般的做法，只是这次用天罡伏魔咒只怕不够了，要用上消邪正气，扫荡天地厌秽的净天地神咒才行了。
毕竟眼前这一大团川魙可跟那区区一只厉鬼不是同一码事啊！
甘萝苦笑了一下，也只能咬咬牙硬拼了。能做多少做多少吧！
她将玄铁伞往川魙巨团一扔，掐起手诀就开始诵念净天地神咒。玄铁伞被神咒激启，四颗星斗在迷蒙的夜色中闪烁出穿透死气迷雾的璀璨星芒，隐下的太极图亦慢慢浮现出来，在神咒的催化中如云似水般流转起来，渐渐越转越快，不多时便只能看见黑白两极混作了一团。
而此时的川魙巨团竟被这与其对比起来极渺小的太极图牵引住，慢慢地开始分化起来。原本极浓重如黑影的阴气随着分化不断消散在天地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巨团果然缩小了一圈。
甘萝见这法子有效心下大喜，当下更不敢停下来，索性闭上眼睛专心念咒。
原以为这川魙巨团就这样乖乖地被消解掉，却不料当巨团被分化了大半，只剩核心的一大团时，那团最浓郁的黑云竟陡然变异。无数狰狞鬼影从那黑云中生化出来，极力朝外挣扎撕扯着，最终褒挟着尖锐呼啸化成漫天扭曲的鬼脸，下一刻全都朝着念咒施法的甘萝俯冲袭去。
正在闭眼念咒的她察觉到不对劲，一睁开眼就被眼前突如其来的诡谲一幕吓傻了，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无数张鬼脸张开乌黑大口咆哮着朝她扑来。
一道青色弧光骤然撞上最前锋的鬼脸，刹那间两相抵消激起强劲的气浪，令整艘客船都被气浪掀得倒退了几丈距离，惹得背后船舱里阵阵惊声呼叫。原来是一直关注着川魙巨团变化的玄苏先一步在背后释出了抵御符咒。如今他的符咒非同以往，只敢先以两成功力释出，也足够打散最致命的先头袭击，让甘萝得以反应过来，倒退几步马上召回玄铁伞应战。
玄铁伞一入她的手，便被她挤出食指之血掺和着体内灵力在伞柄上快速画了道附灵符咒，立马又被她像飞陀一般朝着源源不断袭来的鬼影甩过去。她眼神沉着地掐着手诀，以体内灵力操控着玄铁伞如一柄锋利无比的回旋飞刃，带着星光寒芒冲入鬼影纠缠之处大肆切割，将大团鬼影割得支离破碎。有鬼影脱离出来想要绕开玄铁伞直接偷袭她，却根本无法冲破玄苏暗地里为她布下的屏障。
又缠斗了几刻钟，这团变异的川魙鬼影终于被抽丝剥茧般尽数灭掉，露出了内里最后最核心的东西，——原来竟真的有个东西将那些川魙凝结了起来。
如今川魙尽消，那东西便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被玄苏眼疾手快地将长长广袖如行云流水般往船外一甩，将那东西接住卷了回来。
他将东西拿在手上，与刚收回玄铁伞的甘萝一道察看到底是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
① 水虎：水虎也称河童，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鬼怪。最早起源自中国黄河流域的上游，据《水经注?沔水》记载，水虎是居住在湖北省的河流中的妖怪，外表看起来类似3、4岁的儿童，但是身体却覆盖著连弓箭也无法射穿的坚硬鳞片，通常都是全身潜入水中，只露出很像虎爪的膝盖在水面上。(引自百度百科)
第46章 双鱼宝像
眼下天地间灰蒙蒙的死气已逐渐消散，天色也比先前明朗了许多。二人就着朦胧的天色仔细看着手上这个东西。
原来是一尊手掌大小的黄铜错金镂刻双鱼像。这尊双鱼铜像做工精湛，但互逐首尾的双鱼造型是前所未见的独特，并不是大夏常见之风。玄苏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也没有关于这种双鱼像的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