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陈宴叹了口气,随后发觉脑子更加昏涨,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一步。
方才杨柳跑过来时带起的那阵风钻入了他的鼻道,此时,耳畔又萦绕着她凄厉的哭声,陈宴只觉得有些心烦。
“改日……”他捏着眉心,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现下有些不适,你先回去罢。”
杨柳忽得抬起了头,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打量着面前人,看着可怜极了,但是下一秒嘴角却露出一个得逞的弧度。
她瞥了眼卧房的方向,随后直起身子,双手攀上了陈宴的胳膊,慢慢贴近他的耳侧柔声道:“表哥,你既然身子不适,那阿柳扶你回房休息吧。”
面前人靠的越近,陈宴的眸色愈发不清明,随后像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般,应着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杨柳俯身吹灭了烛台的火焰,整个书房瞬间暗了下来。
随后,她搀扶着陈宴往卧房走去。
此时的陈宴目光呆滞,任由她带着自己往前走。
“表哥,等一下。”走到屏风后时,杨柳突然开口。
只见陈宴像一个木偶一般轻轻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高大的身形掩盖在屏风后。
杨柳往回走去,从怀里掏出两个纸片小人,调整位置后摆放在烛台前,随后目光幽深地看了眼门外的方向,重新用火折子点燃那烛火。
火苗一点一点地窜了上来,窗纸上也重新映出了两人的身影,一大一小,能瞧出隔了些距离。
看到书房重新亮堂起来,李妈妈紧绷的神色松了松,这才放下推门而入的心思。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她又抬头看了眼窗纸上的人影,随后放心地转身离去了。
*
卧房内,杨柳瞥了眼那半开着的窗子,随后看向躺在架子床上意识模糊的陈宴,轻声道:“表哥,接下来的话你要记牢了。”
“如果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要说喜欢,知道了吗?”说完后,她又看了眼那窗子的方向,只见屋外的树叶被雨水打得折弯了身,但院中除了雨声并未有其他的动静。
“喜欢。”陈宴应道。
“如果我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要说是你的,知道了吗?”她瞥了一眼小腹的方向。
“是我的孩子。”陈宴又应道。
之后,杨柳松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扫了眼空荡荡的庭院,皱了皱眉。
这之后颇有些费力地关上半边窗子,但她并未关严实,而是留了缝隙。
雨水打湿了她的袖口,她瞥了眼榻上的陈宴,直接将外袍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她取下了发簪,发丝忽得垂下,随后一步一步向床榻的方向走去,身上的衣袍也一件件地脱下,最后只余贴身的小衣和亵裤。
她上了榻,瞥了眼小腹的方向,冷哼了一声。
随后慢慢伏在陈宴身上,慢条斯理地解着他的衣领:“表哥,别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我知道,表哥是因着二姐的嘱托才关照阿柳的,表哥对阿柳的好阿柳铭记在心。
你说的没错,王钊的确不是良人,我早就对他死心了,但是他负了我,我怎么能让他逍遥自在呢?我与他无媒苟合,表哥现下身份贵重,而且自诩为官正直,自是不愿意帮我的,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杨柳不会让那个负心汉好过的。
表哥不愿意帮我,自是有人愿意,今夜过后,阿柳不奢望表哥能娶我当正妻,一个妾室足矣……”
突然,庭院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铃铛声。
紧接着,传来窗被慢慢推开的声响。
推窗的人下手的力道很轻,似乎不愿意惊动屋内人。
杨柳竖耳听着,勾起嘴角,扯松了陈宴的里衣,随后凑近了他的耳侧,道:“表哥,我过会要问了哦。”
一声极低的落地声响起。
卫棠浑身湿透,发丝沾了雨水贴在了脸侧,而衣摆上也沾满了泥渍,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这冬日的天真是怪了,白日里乌云密布,傍晚时分却凉风习习。
本以为这雨不会下了,不曾想竟是留到大半夜来了。
她本想打道回府,但想着好不容易支开了日日教导她闺秀礼仪的婶母,这才能偷跑出府来。
如此艰难心酸,不见宴哥哥一面真是可惜了,于是便冒着雨赶了过来,又是翻墙又是爬窗……
虽然婚期在即,但她与宴哥哥已有两月多未见,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真的是想念得紧。
想必宴哥哥也是如此。
她想好了,若是他睡下了,她看一眼就走,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
卫棠方才翻窗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书房的光亮,于是一下地便轻手轻脚地猫步跳至书房。
一想到等会能看见朝思夜想的宴哥哥,她的心口就砰砰直跳。
但不成想,她扑了个空。
看到空空如也的书房,卫棠的脸耷拉了下来。
宴哥哥不在书房,那他在哪?
于是乎,她又回头往卧房走去,突然,一段极轻的交谈声落入她的耳朵。
习武之人耳力向来是优于旁人的,因此她听得清清楚楚。
“表哥,你喜欢阿柳吗?”
“喜欢。”
一声满足的女子轻笑声传来,随后那女子继续问道:“表哥,你我在南地便情投意合,你说你与那卫大小姐多年未见,早就生分了,只是迫于无奈才娶的她。可阿柳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你要是和她成了亲,我和孩子该怎么呀?表哥 ,他可是你的亲骨肉……”
生分?孩子?
卫棠脚下的步子顿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床榻的方向,此时只觉得脑子如五雷轰顶般炸开了,随即遍体生寒,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之间被抽干。
“是我的孩子。”
低哑熟悉的男音刚落,卫棠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面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意味。
一道闪电猛地袭来,天空亮如白昼,而这间屋子也在一瞬之间被照亮了。
卫棠清楚地看到床上那女子只着寸缕,像一条水蛇一般攀附在一个男子身上,而男子衣衫凌乱……
那男子她再熟悉不过,不是陈宴是谁。
随即便是轰隆隆的雷声,卫棠只觉得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的心口上。
她脸色惨白,浑身又狼狈不堪,像极从水里爬出来的怨女。
而床上那女子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这一声极响,她似乎并不担心会招来下人,嘴里大喊着:“有鬼啊!有鬼啊!”
果然,这惊动了西院的下人。
“快,好像是公子房里传出来的。”
“公子房里?可那分明是女子的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快去看看。”
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入卫棠的耳朵,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察觉。
等到门被推开,那些人看清她的脸喊了一句“这不是卫大小姐吗?”,她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不能出现在这,对,她要离开。
随后,卫棠一跃,猛地翻出了窗子,之后身影遁入雨夜之中,无影无踪。
*
“夫人,不好了!”
林清禾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披了件衣袍下了榻。
“禾儿,怎么了?”一旁的昌平侯也醒了过来。
“不知,像是李妈妈的声音,你明日还要上朝,好生歇息,我去看看便可。”
她走至外间,只见李妈妈急匆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脸色难看极了,看着夫人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发生何事了?”林清禾不解地问道。
“夫人……”李妈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表小姐杨氏爬上了世子的床,还被卫大小姐撞见了。”
“什么!”林清禾打了一半的哈欠猛地终止了,“杨柳?糖糖?什么情况!”
杨柳今日不是还求着她搭个线,让陈宴帮忙去劝未婚夫回心转意吗?怎么晚上就……
还有卫棠为什么会出现在候府?
这是什么狗血桥段?
她想象的三个人的修罗场也不是这样的啊。
“快带我过去。”她脑子乱成一团麻,急匆匆地披上衣袍,随后火急火燎地往西院赶去。
第50章 第十四章
等她赶到西院时,只见门口围着一圈下人。
李妈妈是最先得了消息的,随后叮嘱那些闯进去的下人不要碎嘴,将消息封锁了之后第一时间去找了夫人。
看着地上堆着的凌乱衣服和掩面哭泣的杨柳,清禾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天大的失误是什么?
她怎么能把杨柳忘了?
作为男主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无血缘女性角色,这不是妥妥的定时炸弹吗?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她得先确定一件事情。
“姨母,表哥他喝醉了酒,把我错认成了卫大小姐……”
杨柳披头散发地抱着侯夫人的双腿哭诉道。
而此时的侯夫人思绪混乱,正在脑海里接受系统的冷嘲热讽。
【宿主,你就是你掉以轻心的下场,请查收你的“福气”大礼包。】
“……”林清禾保持着高贵的淡定,无论系统说什么,她都不反驳,仿佛认栽了。
而床上的陈宴也逐渐醒转了过来,耳畔萦绕着女子压抑的低泣声。
他用手掌根敲了敲额头,觉得头痛欲裂,随后睁眼,看到了面前熟悉的纱帐。
他方才不是在书房吗?随后,他的目光往不远处看去……
*
卫棠从窗口跳出后,翻墙出了候府。
许是由着心不在焉,她将油纸伞落在了庭院里,就连翻墙时,都不甚扭伤了脚。
她跌坐在地上,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冬日的雨水寒冷刺骨,湿透夹袄后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她蜷缩着,双臂紧紧环着膝盖倚靠在围墙根,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她和宴哥哥分明不要一月便要成婚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宴哥哥早与他那表妹情投意合吗?他们还有了孩子?难不成从头到尾都是她一厢情愿?
雨水“啪嗒啪嗒”的滴打在她的身上,她将脸埋进膝盖里,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察觉到“雨停了”,于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当看清那人的面孔时,鼻头一酸,“秦照……”
下一秒,便晕了过去。
秦照抱起晕倒的卫棠,随后抬头瞥了眼面前灯火通明的候府西院,眼神暗了暗。
卫棠醒来后,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脚腕处还隐隐作痛。
“姑娘,你醒了。”一旁的老婆子见她醒了,忙不迭迎上前。
“这是哪里?”
“这是来福客栈,我是后厨烧水的婆子,你被送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老婆子我替你换了衣裳,抹了药油……将你送来的公子给了我那么一大块金子呢……”
卫棠忽得想起了晕倒前的一幕,随后看向了门外的方向:“秦……那位公子呢?”
“我回来了。”
随后,一个手上端着托盘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柔声说:“阿婆,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
那老婆子闻言,笑着说:“郎君对你家娘子可真好,还亲自去煮姜汤,我这个老婆子委实羡慕呢。”
秦照闻言笑了笑,没有反驳。
而卫棠仿佛没有听到这话,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轻纱帐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糖糖,给。”秦照自然地坐在了床头,随后舀了一勺姜汤径直喂给了卫棠,“知道你不爱喝,特意给你加了勺蜂蜜。”
卫棠呆愣愣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开口,只是一口一口地咽下了那喂到嘴边的汤水。
“秦照……”她的嗓音很是委屈,像极了一个将舍不得吃的糖一直珍藏着,可是糖却被坏人抢走的小孩子。
秦照握着汤匙的手一顿,将见底的空碗搁置在小几上,随后颇为自然地揽过卫棠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想哭就哭吧,不要强忍着,为了陈宴不值得……”
卫棠推开了他,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可从来没跟你提起过?”
秦照先是一愣,随后面上恢复平静:“我能不知道你?我可是从候府墙根捡到的你,不跟陈宴有关还能是谁?”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卫棠又问。
“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还一副死人样,候府发生了什么?”秦照反问,“姑奶奶,做买卖得有来有往,你既然想要知道我的答案,那你也得回答我的。”
卫棠打量着他,点了点头:“好。”
她将在候府见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了秦照,换来秦照一句轻飘飘的“路过”。
“骗人。”卫棠推了他一把。
秦照躲闪,随后似乎重心不稳,整个人顺势倒在了床上,压住了卫棠被子下的双腿。
“起开。”
“我不。”秦照作势往前凑去,随后有些委屈道,“陈宴做了这种红杏出墙的事,你都不想着收拾他,反而欺负我这个把你捡回来的恩人。”
“你……”卫棠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要不你退了这亲事跟我回陈国吧。”秦照忽得开口,随后认真地看着面前人,一字一句道,“陈宴不喜欢,我喜欢。”
卫棠一愣,有如五雷轰顶,呆愣愣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