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落说的话，尤蛰都听懂了，可是……
听着外面兽人口中一声声的“怪物”，以及记忆中即使他没有任何恶意，甚至对其他兽人示好，也依然逃不过的被嫌弃、被厌恶、被驱逐、被围攻的命运。
尤蛰的脚就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般，难以迈出一步……
“不能出去！”尤蛰难得将话说得如此顺畅，其中个人情绪极强：“出去会死……”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繁杂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幼时被围打、被辱骂的场景犹在眼前……
“这有怪物！一起上！揍他！”是幼崽们童言无忌却恶意满满的声音。
“这孩子简直和那些没有理智的残暴巨兽长得一模一样，再这样下去留在部落也只会是个大麻烦，下次打猎就送他走吧……”是一向慈祥的老族长的声音。
“他不能变成人型，长大了就会和那些巨兽一个样儿，那可是会吃兽人的啊！”
“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就是被巨兽吃掉了……你们巨兽为什么这么残忍啊，连孩子都要吃，我要杀了你给我孩子报仇！”
“别让他留在这，赶走他！”
“我们给你食物，你走吧……”
可他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没有一个地方会接纳他格格不入、和巨兽别无二致的外形。
……
苏清落看了看俩人现在的处境，“出去”会不会死，她不清楚，反正继续留在山洞里的下场是显而易见的。
她都感觉自己的叶子和花瓣又被烟熏得蔫了一点……
“蛰蜇，咱们先出去好吗，我保证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等把他们都赶跑了，我们再回来行吗？”
现在是又要把谁赶跑了吗……
“不、不走！”
尤蛰脑子里一片混乱，似乎又被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将整个身体伏在了地面上，不住用头撞击着地面。
一时间，“砰砰”的撞击声不停地在山洞内回旋……
苏清落被尤蛰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和懊恼齐齐涌上心头。
她心知不能再继续刺激尤蛰了。
但是眼见着情况越来越糟糕。
洞口飘散进来的黑烟逐渐在山洞里堆积，眼前的视线也开始变成雾蒙蒙一片，那种让人意识模糊的感觉又再一次涌了上来。
苏清落甩了甩自己的花瓣和叶子，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再看向尤蛰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坚定。
她和蛰蜇今天都不能死在这儿！虽然继续刺激蛰蜇会让他情绪更加崩溃，可是这根刺迟早是要□□的，眼下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也显然能让蛰蜇印象更深。
想到这，她压下心头酸涩，在心中默默道了一句“蛰蜇对不起”，然后坚定开口道：
“蛰蜇，我知道你从前可能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我相信错不在你。我眼中的蛰蜇虽然和外面那些兽人不太一样，但你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留在山洞，打扰了你的清净不说，还不停地劝你去外面。
我弱小，还总是招惹莫名其妙的人来找麻烦，你也不嫌我，一直保护我……
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兽，你不应该将自己委屈地困在山洞里，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可以慢慢去看、去感受，也会有更多兽人了解你，他们都会接纳你的……”
苏清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无比清晰，如一股清流注入了尤蛰混沌的头脑中，他有些向往，又有些迟疑。
外面的人真会像小花说的那样接纳他吗？
他不会再被不停地驱逐了吗？
他……真的能出去吗？
尤蛰的理智在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边告诉他“他就是个怪物，不配离开阴暗的山洞”，一边又告诉他“或许真的可以像小花说的一样，去试试”。
就在尤蛰犹豫不决时，苏清落因为身形过小，又吸入了大份量的迷烟，整个花都开始意识模糊起来。
但她还在不停安慰着尤蛰，给他自己的承诺，只是到最后声音几近于无：“蛰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别怕……”
尤蛰一时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虽然小花的话给了他一点力量，但记忆里不堪的过往又在不停地拉回他的蠢蠢欲动。
再等他回过神来时，却是再也感受不到小花的动静了。
“呼、呼。”他急得都忘了自己已经会说话的事实，只能像个兽类一样不住低吼着，伏在地面的爪子也按耐不住地摩挲起来。
可是头顶再也没传来小花生机勃勃的声音。
当即，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开始蔓延，渐渐地充斥了他的内心，堵塞得不留一丝空隙。
他只来得及匆匆站起身来——
半途中，却是脑袋一轻，面前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低头一看……
第5章 五朵花花
尤蛰瞬间瞪大了眸子。
但他来不及多想了，收好自己的牙齿，匆匆衔上面前的小女孩，便向外面跑去。
一路上，他庞大的躯体在山洞里撞得“隆隆”作响，但他毫不在意，面前的就只有那一方小小的洞口。
近了。
三步、
两步、
一步、
外面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微亮的光线骤然闯入眼中——
夜晚的空气带着湿润的露意，凉风拂面吹走了一丝尤蛰心里的紧张。
以前隔雾探花般的昆虫鸣叫更加清晰起来，一声声炸响在耳畔。
脚下也不再是灰褐坚硬的岩石，而是松软清香的草地，其中点缀着白色、淡黄色的小花。
在踩上去的一瞬间，尤蛰脑海中莫名想起了苏清落给他科普过的一句标语：
小草正在睡觉，亲亲请勿打扰。
让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选了一处裸露的土地踏上去。
“族长，族长……那怪物醒了，还出来了！”
一个兽人惊恐道，随后围在山洞口的兽人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四散逃开到十几米以外。
“那花！他头上的花没了！”一个眼尖的兽人率先注意到了灵花的异状。
随后大家纷纷看向尤蛰头顶，一时议论纷纷。
“灵花该不会被他自己吃了吧？”
“不会吧，怪物要是真想吃，也不差这一会儿，我们上半夜去的时候灵花不是还在吗？”
“那灵花去哪了？”有人问到了关键之所在。
闻言，众兽人均是面面相觑，满脸写着“茫然”。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灵花还能凭空消失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有的人明显打了退堂鼓。
“你们看怪物嘴里，是不是叼着一个人？”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在尤蛰庞大身躯对比下的娇小身影。
“那怪物难不成吃兽人？”一个胆子稍小的兽人退却之心越来越强了。
“那还是个珍贵的雌性！族长，我们要不要救她？”
那是一个夜视能力很强的兽人，他望着苏清落露在外面的莹白皮肤，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有些跃跃欲试。
黑猿族长此时也是满脸复杂。
他们部落的雌性不多，今年新生的崽子也不过五六个。上次抓的鼠族雌性又不能孕育他们这些大型兽人的崽子，所以才用她们换了灵花的消息。
而那怪物口中的雌性看着还挺能生养的……
他环顾四周一眼，见周围的单身兽不少都注视着那个雌性，一副心动至极的样子。
半晌，他咬了咬牙，终是开口道了一声：
“救！”
……
苏清落再次醒来之前，先是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
细细感受，自己脸上也是凉丝丝的，仿佛正在被浇水一样……
嗯嗯？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苏清落小心翼翼地半睁开了眼。
往上是湛蓝如水洗一般明镜的天空，往下是一片翠绿的草地，不远处还有几只畏畏缩缩想要喝水，又碍于尤蛰在这儿的梅花鹿。
“完了完了，我肯定是已经死了，这会儿在做梦。”苏清落喃喃道。
而尤蛰低头给苏清落掬水的动作一顿，声音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响了起来：“落落，你、你醒了!”
苏清落顿时西子捧心状，心头一麻。
妈妈，她也不想兴奋！可是蛰蜇叫她落落诶！
这一昏迷，可算是特么值大了……
另一边，尤蛰丝毫不知苏清落的内心，他还在傻乎乎地吐露着自己的心声：“落落，你、你刚一直没、说话，我很、很担心你。”
听到这话，苏清落心头一阵酥软。
她的蛰蜇怎么能这么好呢!
"哗啦啦"又是一捧清水从头浇到脚底，舒爽到苏清落的每一根神经都随之舒展开来。
“这外面的水就是比山洞里的雨水甘甜。”苏清落随口感叹了一句。
尤蛰却随之沉默了。
是他一直不愿意出来，才害小花和他一起蜗居在山洞里许久……
时刻注意尤蛰的苏清落看出了异状，心知自己又说错话了，心头微讪。
"蛰蜇，我没有任何一点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很感谢你能为了我出来，这就代表你已经开始接受你的过去了。相信我，你迟早会摆脱它们，所有不好的记忆只属于过去，而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
设定上就注定了他们分不开。
听了苏清落再一次信誓旦旦的承诺，尤蛰不知为何有些脸热心热。
这种被人关心、被人陪伴、被人许诺的陌生感觉一时将他的心脏塞得鼓鼓囊囊。
他不知道此刻应该说点什么，下意识便想转移话题。
“……你、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苏清落见他转移话题，笑了笑没说什么，不过说到昨晚，她还真有些好奇。
“不记得了。”苏清落实诚地摇了摇头：“蛰蜇，所以说昨晚是你赶走了他们？你一点都没受到迷烟草的影响吗？”
“是我、赶走的。我后面叫你、但你没、回应我，我担心，就出来了，没受、到影响。”
尤蛰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昨晚、你、你变成、人形了。”
？？？
她变成人形了？
这么好的事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清落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昏迷前的状况，是花头花尾的没错呀！
“真的吗？蛰蜇，你再仔细说说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变的呀？变的时候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苏清落迫不及待道。
见到苏清落如此迫切的样子，尤蛰不知为何心头有些酸涩。
他忍不住想……
小花现在能变成人形了，那会不会嫌弃他不能变啊？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现在的样子，很多兽人都说他像巨兽，是怪物的长相。
那小花也会这么认为吗？
想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将半个头探入了清澈的溪水中，还仔细注意着角度不让小花也一并看到。
只一眼，他就将头缩了回来。
果然，河水中丑陋的面貌是不可能会有人喜欢的……
他心头沮丧，恹恹地回答着小花的问题：“真的，我、抬头，你就、掉下来，没看见、不一样。”
好吧。
想也是，当时蛰蜇心头正乱，都快自顾不暇了，怎么还会注意到她？
当时还真是命悬一线、危急存亡啊……
想到这，苏清落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危机时刻，生死存亡？
该不会这就是触发变成人形的关键原因吧？
“蛰蜇蛰蜇蛰蜇，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变成人形了！快快快，给我一爪子，就像第一次那样！”
苏清落迫不及待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而尤蛰听完苏清落荒诞的要求后，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行！会、伤到你！”
苏清落简直快被她的蛰蜇可爱死了。
明明身体那么大那么坚硬，可心却那么温柔，简直是软成一片片了！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自己要求伤害自己呢？
她下意识放柔了嗓音，向尤蛰耐心解释道：“蛰蜇，我不是想伤害自己，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只有在危险情况下，我才能变成人形。你不用真的碰到我，只是吓唬我一下就行。”
尤蛰听明白了，一时间心头更丧。
他的小花马上就要变成人形了……
而他会一直是现在这样，人见人怕……
他按小花说的那样，高高举起了爪子，下一秒掌如疾风一般向小花挥了过去。
即便知道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可苏清落还是吓得肝胆俱裂。
天哪，好大的爪子，简直像天外陨石一样！
苏清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水红的花身上白光大胜！
一个胖乎乎身着水红色小裙子的五六岁小孩趴在了尤蛰头顶。
“哎哟！”
苏清落一时不查，从尤蛰微抬起想要看清小花情况的头顶上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苏清落睁开眼的一瞬间，就看见了比平时更低矮的视线范围，也顾不上自己摔得邦疼的屁股墩儿了，就开始上下查看自己的身体。
肉乎乎的手臂、肉乎乎的腿，在往上，苏清落又揉了揉自己婴儿肥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