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仙殿中丝竹绕耳, 歌舞不歇。
裴绍和臣子们互相敬着酒, 一时君臣上下, 俱是其乐融融。
因为是元日,无论朝臣还是女眷,都按照品级穿着礼服,放眼望去,满殿人影并无多少不同。
忽然,侧门那边有人进来了。晏明华眼尖,远远一瞥,便知来人是谁,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裴昭阳进来的时候,并未让人通传,然而他一现身,殿中好些人都注意到了,连忙起身给他行礼。
他谁也没有理会,漠然走了过去。
凤冠压鬓,金凤珠翠交相辉映,却都不及他的容色更为瞩目。
晏明华看着前方的人影,不由加快脚步。
“昭阳姐姐!”
她上前拉住裴昭阳的手,指间微微用力,一点也不想松开。
裴昭阳面色稍缓,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明华,等很久了吗?”
晏明华轻轻摇头,拉着裴昭阳往回走,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长康宫必定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
度其缘故,多半是太上皇的病情不怎么乐观。
偏偏今天又是元日,宫宴大开,这么多人都聚在临仙殿这边,唯独太上皇因为身体不好无法出席,只能待在冷冷清清的长康宫。
为人儿女看到这样的场面,裴昭阳的心情可想而知。
晏明华拉着裴昭阳很快回到前头。临到裴绍跟前,裴昭阳松开她的手,独自往前走去:“二哥,恕昭阳来迟了!”
裴绍看到他这身妆扮,不由和简皇后对视一眼。
“无妨!”裴绍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礼,又道,“昭阳啊,晏叔父他们都在那边,你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裴昭阳应了一声,转身来到晏家这一桌。
本朝礼法松弛,但凡举行宴会,男女同桌而坐是常有的事,宫廷之中亦是如此。
此时临仙殿中,一共摆出了几十张七尺见方的大方桌,为首一桌居中摆放,那是裴绍和简皇后的位置,其余的左右整齐排开,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依照爵位官阶,各自落座。
晏家这一桌离裴绍很近,裴昭阳和裴承康的位置也都在这里。
方才晏明华突然离席,郭存镜早就注意到了,见她回来,不由瞪去一眼,小丫头就知道乱跑!
回头看到裴昭阳也过来了,郭存镜的脸上反而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昭阳,过来这边坐!”
裴昭阳上前行礼,裴承康看到他,连忙起身叫人:“……七姐。”
只叫了一声,便没有别的话了。
他向来有些害怕这个姐姐,平常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说。
见裴昭阳坐下了,他也跟着落座,然而一低头,他的目光不由落在身侧的空位。
那是裴承夜的位置。
裴承康有些闷闷不乐,大朝会结束之后,六哥就被二哥叫走了。
等到这边宫宴开始了,二哥早就到了,七姐也来了,怎么六哥还不来?
他很想开口问问,可是对上裴昭阳冷若冰霜的面孔,又不敢开口了。
好在众人都坐下之后,郭存镜很快就问出了这个问题:“昭阳啊,怎么没看到你六哥?”
裴昭阳用余光悄悄观察着晏振,见他并未起疑,便道:“六哥还在长康宫,陪父皇说话。”
“裴伯伯怎么样?”晏明华连忙问道。
裴昭阳眸光一黯:“还是老样子。”
看来太上皇仍是不记得裴六,晏明华在桌子底下悄悄伸手过去,轻轻握住裴昭阳的手:“等下我也去给裴伯伯拜年!”
裴昭阳浅笑道:“好!”
郭存镜暗自叹了口气,裴承夜是她一直想要见的,可是左等右等,始终没有见着,心里难免有些烦躁,对这个未来女婿的观感也变差了。
这会儿听了裴昭阳的解释,方才有所好转。
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在这边观赏歌舞,喝酒吃肉,唯独太上皇独自一人留在长康宫,确实相当冷清。
裴承夜留下来守着老父亲,这是他孝心可嘉,没什么可指责的。
“那你六哥还过来赴宴吗?”郭存镜又问。
“六哥兴许是不来了,望叔父叔母见谅。”裴昭阳道。
郭存镜摇头笑道:“没关系,你六哥长年离家,多陪陪太上皇是应该的。待会儿啊,我们过去找他也是一样。”
晏振也点了点头:“是该过去给兄长拜个年。”
夫妻俩并不想等到宫宴结束再过去,便寻了个空,跟裴绍说了一声。
裴绍抬眼看向裴昭阳那边,见他神色分毫未乱,便知他自有应对之策,也就同意了。
晏振和郭存镜商量了一下,他们一家突然离席,不好一下子走得一干二净,就留下了晏英夫妻俩,郭存镜还让钟令嘉陪昭阳说话解闷。
正要动身,晏明华却拉着裴昭阳的衣袖:“昭阳姐姐也一块去吧!”
裴昭阳早有所料,口中却道:“你去给我爹拜年,怎么又拉上我?”
“昭阳姐姐!”
晏明华蹙着眉又唤了一声,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裴承夜也在那边。
她紧张,不行吗?
裴昭阳看出她的心思,忍笑答应下来。
一行人来到长康宫。
刚进宫门,却听孙总管说,太上皇已经歇下了,请他们改日再来。
郭存镜望着悄然无声的长康宫:“齐王可还在这里?”
孙总管忙道:“回魏王妃的话,齐王刚走。”
“去哪了?”
“魏王妃恕罪,齐王没说,老奴也不敢问。”
闻言,晏家几人都有些失望。
晏振笑道:“也许承夜已经去临仙殿了,只是跟咱们走得不是同一条道,就没遇上。”
郭存镜没说话,这事确实是有可能的。
于是一行人又往回走。
进了临仙殿,却没有找到人,去问晏英他们,也都说没有看到齐王过来。
晏振和郭存镜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皆是疑窦丛生。
这裴承夜的行踪还真是诡异!
晏明华的情绪也有些低落,裴昭阳看在眼里,便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拉住了她,低声道:“明华,六哥他没有不想见你,也许他是有什么事先走了。”
晏明华哼了一声:“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宫宴即将结束,殿中众人又饮了最后一轮的酒,然后恭送裴绍和简皇后离开。
紧跟着,后宫妃嫔、皇子公主等人也离席而去,外臣不好在宫中久待,便纷纷带着家眷各自散去。
这时张德望朝晏振他们走了过来。
“魏王,陛下请魏王和魏王妃到乾元殿说话。”
既是裴绍传召,晏振和郭存镜都不敢耽搁。
夫妻俩跟着张德望来到乾元殿,一见到他们,裴绍露出懊恼之色:“叔父叔母见谅,六弟被我叫出去了,我有事吩咐他去办。”
至于是什么事,裴绍没说,晏振他们也没问。
裴绍又道:“我原本还想着趁着今天宫宴,正好让六弟正式拜见一下叔父叔母,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这样吧,等他回来,朕命他选个好日子,亲自登门拜访如何?”
晏振和郭存镜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便都点头同意了。
裴绍笑了一下:“这几日叔父家中必定有很多客人,六弟的性子和昭阳有点像,都是好清静的,加上他在山上待久了,不是很会应付这些场面,人一多,我担心他会不自在。不如稍缓几天,定在初七,叔父叔母觉得如何?”
晏振和郭存镜没有反对,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离开乾元殿之后,晏振和郭存镜这便带着家中几个小辈出宫回家。
同一时间,顾鸣也回到了昌国公JSG府。
一进家门,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发了一通脾气,连最喜欢的花瓶都砸了好几个。
女眷们惶惶不安,一个个都不敢说话,生怕惹恼了他。
这时他的长子顾元洲走了过来:“父亲息怒,有什么难事,儿子愿为父亲分忧。”
顾鸣深吸几口气,渐渐放松下来,挥手示意众人都散了。
“元洲,你跟我到书房来。”
父子俩进了书房,顾鸣当即骂了起来:“为父今天在宫里,可真是吃了好大一通瓜落!尤其是齐王,说是在庙里清修了十几年,修个屁!佛性没熏陶到多少,反倒是修出了好大的气性,一言不合就直接戳人痛处。”
“齐王说什么了?”顾元洲连忙问道。
顾鸣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前头那位夫人的事,他哪能对儿子说?
只好含糊几句敷衍过去:“不说了,想到这些我就头疼!”
他连连灌了几口冷茶,这才平心静气了些。
随手搁下茶盏,顾鸣抬眼看着年轻俊朗的儿子:“过了年,你也十九了,亲事也该定下来。”
顾元洲目光一闪,仍是恭恭敬敬地应道:“儿子听父亲的。”
顾鸣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喜欢萧家那个丫头,但是我得告诉你,趁早打消了这个想法!萧家除了大长公主,剩下的人都没什么本事。更何况大长公主和陛下之间,终究是隔了一辈,大长公主的年纪也大了,待她百年之后,萧家也就不剩什么了!”
他说了一大通,顾元洲始终一言不发。
顾鸣抬起浑浊的双眼:“怎么,你不乐意?”
顾元洲忙道:“儿子不敢。”
“那就这样办了!之前我已经说服了大长公主,请她帮忙,为你求娶昭阳长公主。”
第27章
“父亲!”顾元洲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爹心目中的儿媳人选居然会是裴昭阳,不由惊呼出声。
顾鸣冷笑一声:“你喊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顾元洲连忙低下头去:“是儿子莽撞了,还请父亲息怒。”
顾鸣接着说道:“我原先是有这个想法,昭阳是陛下唯一的妹妹, 和陛下的关系也算不错, 如果她能嫁到咱们家来,也能给咱们家增添不少助力。为父盘算许久, 始终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直到今天见到齐王!”
他一掌拍向面前的书桌,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有这么一个胞兄在, 这桩婚事就得重新考虑一番了!”
毕竟是孪生兄妹,谁知道裴昭阳会受到这位胞兄多少影响。
“父亲所言极是!”顾元洲暗自松了口气。
顾鸣看他一眼, 又道:“宫中还有几位尚未婚配的公主,比如说永徽, 她今年刚十七, 和你也算般配。”
顾元洲又是一惊:“父亲,永徽与永昌是亲姐妹,照辈分她也得叫我一声舅舅的!”
他口中的永昌是裴绍的长女,生母是顾贤妃。
而顾贤妃正是顾元洲的庶姐,顾鸣的长女。
顾鸣幽幽冷笑:“舅舅?在其他人眼里, 简皇后的兄弟才是她们舅舅。再说了,咱们和永徽又不沾血亲,有什么关系?像咱们这样的人家, 最看重的是对方的身份地位, 至于辈分, 可没那么重要!还是说, 你嫌弃永徽前头有个短命的未婚夫?”
“儿子没有。”
见顾元洲仍有些抗拒, 顾鸣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元洲啊,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你想一想你姐姐,你姐姐进宫多年,就只生了永昌这一个女儿。你姐姐又不得圣上的宠爱,虽说封了贤妃,那是因为她进宫早,论资排辈封上去的。永昌的夫家也不显贵,如今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咱们父子俩了!”
顾元洲微垂着头,没有出声。
“你再想一想,永徽可是皇长子的胞妹!”
顾鸣的暗示十分明显,顾元洲不由抬头,眼中满是震惊:“父亲,您这是又想……”
“我又怎么了?太子年幼,而诸王已经长成,谁能知道将来会是如何?这些年来容贵妃荣宠不断,她所生的皇长子不到五岁就封了晋王,若不是后来简皇后生下元瑄,太子之位会落于何人之手,可不好说啊!”
“可是……”顾元洲仍想说点什么。
顾鸣直接打断了他:“好了!这事我已经跟你姐姐提过了,让她找机会在容贵妃的面前帮你美言几句。你在外行走,如果遇到晋王,该怎么做,不用为父吩咐你吧?至于萧家那边,你最好离得远一点!”
顾元洲长到这么大,就只动过一次心,这些年来他只是远远看着,丝毫不敢逾矩,只想着等时机成熟了,就请求父亲出面为他求娶。
哪曾想父亲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开口更是直接勒令他斩断这份念想。
他心中实在是万般不愿,但父亲的话他不敢违抗,挣扎良久,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顾鸣捻须一笑:“你还小,等过几年你就知道,对于男人来说,小情小爱不过是人生路上的零星点缀。只要你站得足够高,手里的权力足够大,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到手?”
顾元洲没有接话,沉默片刻,他又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赵景辞那些手下时常在京中四处活动。”
顾鸣冷哼一声:“真是一条好狗,连过年也不消停!”
言语间,似有几分不以为意。
顾元洲忙道:“父亲,赵景辞虽然年轻,但心思缜密,又是陛下的心腹耳目,绝不可小觑!”
“我知道。”顾鸣随口应了一声。
顾元洲的语气愈发急切:“那么父亲,别院里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顾鸣陡然抬眼,眸中有精光闪过,然而对上顾元洲毫不示弱的目光,一时竟有些心虚,不由垂下眼皮避开他的直视。
“这事你别管,不关你的事!……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顾元洲近前一步,道:“儿子知道,他们是宁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