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顾鸣喝道,面上浮现冷厉之色。
“父亲,宁王已经死了,咱们家不该再跟他的余党有所牵扯。近来赵景辞的人四处活动,没准就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专门冲着这些亡命之徒来的!”
前些年的时候,太上皇对羽翼渐丰的太子心生忌惮,便将皇三子裴承佑封为宁王,一度宠信有加,此后又一直放任他和裴绍相争。
没想到此举反而助长了裴承佑的野心,最终酿成去年秋天那场宫变。
这些年来,顾鸣一直是两头下注,先是把女儿送到裴绍身边,见女儿不受宠爱,宁王这边又是一派如日方升之象,便悄悄地和宁王的人眉来眼去。
宁王事败之后,他的势力被铲除得七七八八。
顾鸣是顾贤妃的父亲,所以一直被认为是裴绍这边的人,加上他涉事不深,并未露出马脚,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顾鸣万万没有想到,宁王那边居然有几条漏网之鱼也逃了出来,还拿着他和宁王的书信来到了昌国公府,要求顾鸣为他们提供方便。
顾鸣心存顾忌,不得不捏着鼻子帮他们做事,还将他们安置在别院那边。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应付着那些人,别院的事也只有几个心腹知道。
不料还是被顾元洲发现了!
“父亲,当年宁王广收门客,招揽了不少亡命之徒,儿子还听说,他甚至和南方的谭奎余孽也有所勾连。谭奎昔年和太上皇逐鹿天下,和我们大楚是死敌,谁知道宁王手里的人,会不会有这些人搅和进来?此事如果让赵景辞知道,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麻烦?!”
顾元洲所言并非是危言耸听,正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顾鸣一听,反而更为恼火:“你以为我想这样?”
他大袖一挥,负手背过身去。
顾元洲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父亲,当断不断,不如……”
说着,他立掌为刀往下一劈,在半空中做了个斩草除根的姿势。
时下正值新春佳节,京城各家总免不了出门走亲访友,喝酒听戏。
魏王府这边也早早搭好戏棚,又请了戏班子过来,连日开台唱戏。
宫中各处同样是十分热闹,贵人们忙着交际拜年,底下的小宫女小太监见了面,也是喜气洋洋地互相问好。
短短几天里,简皇后陆续接见了不少命妇贵女,闲谈之际,又有不少人向她打听裴昭阳的婚事是否有着落了。
其实简皇后早就和裴绍商量过了,但凡有人来问,一律推说昭阳命中只能晚嫁。
等再过几年,就对外宣称昭阳长公主决定出家修道,为大楚祈福。
道场就设在“她”的长公主府,到时候府门一关,谁知道裴昭阳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但是最近这几天,前来打听的人实在太多,就连他们的姑姑大长公主都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几次,说他们不该听信那些妖僧野道的话,生生耽误了昭阳的青春。
简皇后无言以对,正是因为他们听信了僧人的话,方才会有如今的裴昭阳JSG啊!
前几年还好,有太上皇在前面挡着,有什么事尽可以让他们找太上皇去。
可如今太上皇病成这样,有道是长嫂如母,小姑子的婚事,可不就是她的责任吗?
这天裴绍过来陪她用饭,简皇后忍不住小小地抱怨了几句。
裴绍也很无奈:“我这边也有几位堂叔来问过,都让我挡回去了。”
简皇后叹道:“或许应该让六弟尽快换回来,晏家那边也不好一直拖着。”
裴绍没有接话,太上皇的病虽然不是他的过错,但身为人子,他始终心存愧疚。
如今太上皇能认得的人越来越少,脾气却是越来越坏。他一直当昭阳是他的宝贝女儿,见到“她”的时候,心情总会有所好转。
因此,他希望六弟能继续忍耐一下,好安抚太上皇的情绪。
“昭阳最近在做什么?”裴绍问道。
简皇后答道:“除了去长康宫,哪都没去,一直待在清泉宫。”
裴绍摇了摇头,他知道他这个六弟的性子向来有点独。但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从小被当成姑娘养大,哪有心情与人交际?
何况六弟看似冷情,实际上却是相当重情重义的,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
“明华呢?明华这两天没进宫?”他又问了一句。
简皇后笑道:“没有,估计是被叔母拘在跟前,就算出门,也是陪着叔母走亲戚去了。”
裴绍想了想,便回头吩咐张德望:“你去清泉宫问问昭阳,过几天去晏家,礼物准备好了没有?第一次去岳家拜访,总不能两手空空就过去。”
张德望应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清泉宫这边确实很清静,宫里的人都知道裴昭阳的脾气,也就没敢过来碍他的眼,他自是乐得清闲度日。
这天吕和过来向他禀报,柳家的人又去了齐王府,问他是否在家,能不能前来拜见。
裴昭阳很不耐烦,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
索性见上一面,看看他们到底想跟他说什么,免得总是跳出来碍眼。
至于时间,也没想定得太早,初七那天他要去魏王府,便往后推了两天,定在了初九。
柳家这边当然想早点见到他,按照习俗,初二走舅家,作为外甥,他本该在初二那天去柳家拜年的。
不过裴家是皇族,不能一概而论。
但也不至于,一直拖到初九才能和外甥见上一面!
听到齐王府传来的消息,柳家众人不由忐忑起来,照这么看,他们这个外甥是一点也不看重他们家啊!
可惜裴承夜的决定,他们改变不了,只好笑着答应下来。
等到齐王府的人走了,一家人又纷纷自我安慰起来,至少外甥愿意见他们了!
再说了,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外甥从未见过他们,能有多大的情分?等相处得久了,一切都会好的!
没准以后还能更亲一些呢!
于是一家子又忙着准备行头,尤其是柳如妍,必须得是贵而不俗,雅而不酸的,务必给裴承夜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们的一举一动,很快就通过安插在他们身边的耳目传到宫里。
裴承夜得知后,不禁冷笑起来,人可以胡思乱想,但有的时候,也需要彻底醒醒脑子。
柳家的事,他并没有过多理会。近来他睡得不是很好,夜里总是多梦,前生今世,一桩桩往事在梦中翻涌着。
上一世他只活了二十来年,这二十来年回忆起来,也是不愉快的时候居多。
他自幼入宫,从没有品级的小内侍慢慢爬到了缉事厂提督的位置,见惯了宫廷倾轧,手里也沾了不少血。
原想着这辈子只能在尔虞我诈之中度过,他年如果失势,京郊化人厂兴许就是他最后的归处。
谁能想到,一次离京外调,把一切都改变了。
如果提前几年有人跟他说,过几年他为国而死,他绝对不会相信,没准还会觉得对方是在咒他短命,应该挂到树上去,让他清醒清醒。
可是离京之后,他这才慢慢发现,原来他的心是热的,血也没有冷。
第28章
上一世, 他在战场上只待了短短几年,最终也死在了那里。
像他们这种刑余之人,能够马革裹尸还,死后还留下一个不错的名声, 可谓死而无憾了。
有时候他也会梦到晏明华, 梦里的她一样很黏人,好像无处不在, 你永远都不知道她究竟会从哪里跳出来。
这天晚上他又梦到了她, 这一次她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没有再追着他喊“姐姐”, 也没有缠着他,非要他喊六嫂。
她静静靠在他的肩头, 连话也变少了。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起几片落花, 又悄悄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仍是那个姿势。
他以为她可能是睡着了,便低头去看,不想她突然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眼中盛满笑意,像是有光芒流转其中。
他被这道目光击中, 一时竟怔住了,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心田,随即有波澜涟漪次第兴起。
她笑得更深, 启唇柔声轻唤:
“盛之!”
心湖骤然掀起巨浪。
那是他前世的字, 是他在宫中的师父给他起的, 知道的人并不多。
会这么称呼他的女子,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但那个时候, 她的语气并不是这样的,而是更为爽朗,更为干脆。
仅仅只是一个对友人的称呼。
“盛之!”她又唤了一声,手指从袖中探出,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字可以念得这样温柔婉转,像情人之间的呢喃。
后来又梦到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醒来的时候人依然有些恍惚。
他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做这样的梦?
为何他总是在明华的身上看到何玉魄的影子?
有没有可能,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记忆里的故友,分明是冷静内敛的女子。
但是,他对何玉魄真的很了解吗?
如果真的了解,他也就不会直到她死后才知道她的心意。
他所认识的何玉魄,仅仅只限于最后那几年。
而年少时的她,他从未见过,也没有人告诉过他。
相识之初,她差不多就是明华现在这个年纪。
那时她的父兄全数战死,母亲早亡,她以孤女的身份独力支撑着何家,无忧无虑早已离她远去。
她从未在人前流落出一丝脆弱,仅有的一点少女心事也封存在秘匣里,至死都没有吐露过分毫。
如果明华真的是她,那么这一世相逢时,她所有的喜爱和执着便不是毫无缘由的。
他突然很想见她,有很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还想问她记不记得雁州,那是她前世的故乡,也是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地方,亦是最后的埋骨之地。
这般想着,她的声音在房门外响了起来。
“昭阳姐姐还没起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不想惊扰到人。
“殿下昨夜睡得有些迟,也许还没醒。”灵思同样压着声音回答道。
“这样啊……”她嘀咕一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了。
“昭阳姐姐!”
裴承夜按着被子半坐起来,正想出声让她等等。
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居然没栓!
借着敲门的那点力道,门扉轻轻推开一线。
敲门的人也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她一手按在门扇,往里一推。
吱呀一声,门扇又拉开了些。
下一刻,晏明华扒着门扇,漂亮的小脸迅速探了起来。
屋里没有烛火,凭着一点微弱光线,晏明华隐约看到床上的人是半坐着的。
她不由笑了起来:“昭阳姐姐,你怎么还没起来?再不起来的话,太阳就要晒到……”
……等等!这种村俗俚语,怎么能在姐姐的面前讲?!
她赶紧收住话头,又将门扇往里推开了些。
“姐姐,我进来了!”
“明华,出去!”
回应她的,却是裴昭阳冰冷的呵斥。
“昭阳姐姐,你怎么了?”晏明华不由愣住,这时眼睛已经适应了屋里的明暗,穿过几重珠帘绣帐,她看到裴昭阳半坐在床上,一手按着锦被,整个人隐隐透着几分不安。
灵思和青霜站在房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当即互相看了一眼,都没弄明白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两天不还是有说有笑的?
“明华,我的话你没有听到是吧?马上出去!”裴承夜扬声又强调了一遍。
“长公主……”灵思听出她家殿下是真的不想让晏明华进去,便想劝她先出来一下,她毕竟是映泉宫的宫女,万事自然是以裴承夜为先。
晏明华看着帐中的身影,恍惚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公主!”青霜见此,连忙也跟着走了。
主仆二人走得太快,转眼便消失在门前。
不安的情绪缠绕在裴承夜心间,难道她看出了什么,不然为何一句话也不问就走了?
还是说,他的话说得太重了,把人气跑了?
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就被他JSG自己否决了。
小的时候,她刚到椒房宫那会儿,他说过的重话比可这个狠多了,那个时候她都没被气跑。
非但如此,还反过来教训他,说他们都住在皇后娘娘这里,应该好好相处才是,别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很想追上去问问,但是他现在实在没办法直接追出去。
他也是直到近些年才知道,通常男子长到某个年纪,晨起之时总会……有些不便。
“灵思,你跟过去看看。”他用裴昭阳的声音下令。
灵思应了一声,转身便追了出去,没过多久她回来禀报:“殿下,长公主去了小厨房,说是要帮你准备早膳。”
原来如此!裴承夜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守着房门,别再让她闯进来,又赶紧起来梳洗更衣。
等忙完这些,他又变成了仪态万方的昭阳长公主。
这时晏明华也端着早膳回来了。
灵思连忙上前,从青霜手里接过托盘,不想低头一看,红木托盘上除了几样清泉宫常见的粥水点心,居然还有一碗红枣桂圆炖燕窝。
汤色红中带褐,显然还放了红糖。
灵思今年也二十岁了,不是一无所知的小丫头,她当然知道这种甜汤一般是什么人吃的,又会在什么时候吃。
但问题是,眼前这碗甜汤是长公主特意送来给他们殿下的。
刹那间,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长公主该不会是以为……以为他们殿下……
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可以装作不小心,直接把东西打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