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齐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会为难她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表妹吧?
于是这天起来,张氏突然发现女儿换下惯常穿戴的珠翠罗裙,只穿着一身素淡棉袍,发髻低挽,饰以木簪,手腕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张氏讶然:“你这是做什么?好好一个姑娘家,干嘛穿得这么素?”
“娘,女儿只是突然对佛学有了兴趣。正所谓佛中自有真意,有大千万象,有明镜无尘,每日诵读一卷,细细品悟,可得自在、超脱……”
张氏一把将她拉过来,伸手摸着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娘,我是认真的!”柳如妍拂开她的手,叹道,“女儿读了几卷佛经,突然觉得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而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的真谛!”
“你念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经书,赶紧烧了干净!”
“娘,你不懂!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女儿才是对的!”
“你……”张氏还想继续说她几句,柳如妍却直接转身回到屋里,还把房门也关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张氏怎么劝,柳如妍仍是那副打扮,在家如此,出门在外也是如此行事。
一JSG些认识他们的人见了,纷纷跑来向张氏打听,他们家如妍这是准备出家呢,还是他们家最近手头太紧,连女儿的头面衣裳都送到当铺里当掉了?
张氏气得哑口无言,等柳荣回家的时候,连忙让他也帮着说说柳如妍,让她赶紧把那身衣服换掉。
柳荣却觉得这都是张氏的错,是她没有把女儿教好,夫妻俩说着说着又扯到了柳荣纳妾的事,吵了几句,不欢而散。
柳如妍躲在暗处听完这些,虽然心里有些愧疚,但是她并不后悔。
她也实在不想再装什么贤淑女子,好讨得谁家夫人的喜欢,然后得到一门好亲事。
珠玉绫罗当然都是好东西,可有的时候,也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让人时刻都无法松懈下来。
现在这样,她反倒觉得轻松许多。
过了春分,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
郭存镜很快发现,她的宝贝女儿又开始往宫里跑,显然她和昭阳已经和好了。
她不由摇了摇头,真是小孩子脾气,说闹别扭就闹别扭,说和好就和好,完全没有定性。
等她的身体好些,便让人备下礼物,亲自带着晏明华进宫向裴昭阳道谢。
听着郭存镜口口声声说什么“这一次湘湘多亏有你这个姐姐,不然如何如何”,裴昭阳心虚不已。
晏明华也觉得这么下去,迟早瞒不住的,还不如直接坦白,至少坦诚的人可以得到更多的谅解。
过后她找到裴承夜,悄悄跟他说起这事。
裴承夜道:“这事我和二哥早就商量过了,二哥的意思是,由他出面先去跟晏叔父提一下。”
晏明华点头道:“长兄如父,让你二哥去说,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隐瞒身份并不是裴承夜自己决定的,不该由他来承担全部的责任。
太上皇已经忘了当初的决定,那只能由裴绍来开这个口。
只不过……
晏明华看他一眼,指尖点在他的肩窝处:“先去跟我爹说,是觉得我爹比我娘好说话?还是想逐个击破?”
裴承夜不觉莞尔,一把扣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那你有什么高见?”
“……我要是有办法,就不用特意跑来问你了?”
裴承夜轻笑一声,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落花。两人站得太近,这么一动,仿佛是裴承夜展臂将她拥入怀中。
“……小姑姑!小姑姑!”
一串稚嫩的童声由远而至。
两人连忙分开,循声望去,一身粉色衣裙的小嘉平从几株桃花后面钻了出来,踏着一地落花,笑嘻嘻地朝他们跑来,身后还跟着简皇后。
看到裴昭阳也在,小嘉平停住脚步,脸上笑意微敛,行礼道:“嘉平见过姑姑!见过小姑姑!”
“起来,不必多礼。”
裴昭阳徐声道,依稀又变回了那个容色冷淡的昭阳长公主。
小嘉平直身站好,当着裴昭阳的面,她不敢太过放肆,回头看到简皇后,这才举起了手:“娘亲,嘉平也要抱抱!”
“……”晏明华眸光一闪,觉得有些尴尬。
这个小家伙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简皇后俯身抱起女儿,抬眼看到晏明华他们,温婉笑容略带几分不自然。
“昭阳,明华,我带嘉平过来看看这边的花,没别的事。”
她们并不是特意过来的,只是看着天气不错,她就带着女儿在宫里四处走走。
靠近清泉宫的时候,小嘉平远远看到这边的桃杏都开花了,便拉着她一直往这边来,说要过来赏花。
简皇后也没有多想,带着小嘉平就过来了,还让人赶紧来清泉宫通知一声。
没想到小嘉平跑得太快,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跑进了林子里,还撞见了昭阳和明华。
这真是……怪尴尬的。
几人寒暄几句,对于之前的事,谁都没有开口提起。
小嘉平在林间乱跑,过了一会儿折了几枝花回来,挨个送给简皇后和晏明华。
还剩最后一枝,她看着裴昭阳,犹豫着想过去,又有些害怕。
晏明华见状,便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将她推到裴昭阳的面前。
“姑姑!”小嘉平回头看到晏明华,自觉有了依仗,连忙高高举起了手,将手里那枝桃花递到裴昭阳的面前,“姑姑,这花给你!”
晏明华连忙给裴昭阳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收下。
裴昭阳收回目光,伸手接过那枝桃花。
“花很好看,多谢嘉平。”声音婉转,仿佛也带上了几分暖意。
小嘉平听了,高兴地笑了起来。
简皇后和小嘉平离开之后,陈景安连忙过来请罪,都是他一时疏忽,没有让人守好宫门,居然让嘉平公主跑进来了。
裴承夜轻笑道:“皇后驾到,也不好直接把她挡在宫门外面。罢了,下不为例!”
“多谢殿下!”
回到椒房宫之后,简皇后也敲打了一下同行的宫婢,让她们不要乱说话。
过后裴绍从她那里得知此事,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确实没有想到,六弟和明华的感情真是一日千里。这当然是好事,但也要注意一下影响,免得……带坏了小孩子!
他向裴昭阳暗示了几句,等到晏明华下次进宫,裴昭阳干脆带着她出宫来到宜清园。
上一次他们约好了要来这边坐坐,结果路上遇到那么些事,连特意准备好的火锅都没有来得及吃。
于是这天,裴昭阳又让人准备了火锅。
一只铜炉,一锅清汤,肉类切片腌制,菜蔬洗净切好,食材都是平常之物,胜在新鲜和种类繁多。
两人围在桌前互相帮忙,吃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笛声,委婉含蓄,是一首思慕佳人的古曲。
晏明华侧耳凝听片刻:“是谁在吹笛子?真好听,就是离得有些远。”
陈景安连忙让人出去看看,得知那人的名字,他满脸古怪地回来了:“启禀殿下、长公主,是、是萧家那位公子。”
裴昭阳面色一沉:“真是扫兴!让他滚远一点!”
晏明华忍住笑:“你也知道萧逸的事?”
裴昭阳哼声道:“不记得叫什么了,反正只是碍事的人。”
说着,他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几分不悦,“你是怎么回事?有人在觊觎你的……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哈哈哈!”晏明华直接笑得栽倒在他的怀里。
裴昭阳连忙把人扶住,既生气又无奈:“真是没心没肺,也不知道吃……”话音未落,又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吃什么?吃醋吗?”晏明华起身坐好,笑着打量着他,“可惜我的胃口没有那么好。”
“……”裴昭阳一愣,这跟胃口有什么相干?
晏明华莞尔一笑,继续说了下去:“不像你,什么醋都吃,连自己都不放过。”
第50章
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 裴昭阳一时有些不自在,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难道不是吗?”晏明华笑嘻嘻地凑到他的面前,目光在他的脸上来回扫过, “之前是谁说, 我只顾着给未婚夫准备礼物,‘她’却什么都没有, 说得好委屈啊!”
“……”裴昭阳匆匆移开目光, 当初逗她的时候只觉很是有趣,如今旧事重提, 反倒有那么一点尴尬。
他也不是故意戏弄人,谁让那个时候, 无论他如何暗示,她都认不出他就是裴承夜。
“怎么不说话了, 盛之?”晏明华又凑近了些, 柔声唤道。
裴昭阳抬眼一看,正好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顿时有些后悔,不该把前世的字告诉她。
她好像已经看出自己对这个名字尤为在意,每每总是突然这样唤他, 然后笑嘻嘻地在一旁观察他的反应。
“盛之?”晏明华搂住他的手臂,轻声又唤了一声。
裴昭阳别过脸去,耳尖微热:“这笛声真是恼人!”
晏明华抿嘴一笑:“再忍一忍吧, 陈景安已经出去赶人了。”
笛声清越, 余音袅袅, 似在倾诉着什么, 循着这个声音, 陈景安来到宜清园的门口。
“副总管,就在那边。”守在门前的侍卫给他指了方向。
陈景安快步上前,只见一个年轻公子背对着他临风而立,横吹玉笛,浑然忘我甚至还有几分陶醉。
他连忙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直接走过去,劈手夺下玉笛。
“这位公子,你的笛声太吵了,请你马上换个地方!”
萧逸一愣,正要发火,抬眼发现来人是裴昭阳身边的副总管,连忙露出谦和的笑容:“这位公公,听说前些天昭阳长公主在宫外遇袭,不知是否受惊了,现在可还安好?”
“大胆!”陈景安厉声道,“这是你能打听的?赶紧滚远些,别在这里瞎吹什么破曲子,难听死了!”
“这怎么是破曲子?这明明是一首流传多年的古曲。也是,以公公的身份,这曲中的真意你怎么会懂?”萧逸负手而立,话中暗藏机锋。
陈景安不懂笛曲,但也听出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沉下脸来:“少啰嗦,马上给我走人,不然我就让侍卫去牵几只猎犬过JSG来,好生送你一程!”
说着,随手把玉笛扔回去,转身就走。
萧逸七手八脚地接住了,抬眼一看,陈景安却已经走远了,不由对着他的背影好一阵腹诽。
都是因为这些刁奴的阻拦,自己的心意才无法传达到昭阳长公主那里去。
……唉!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如愿见到佳人呢?
“快点!就在前面!”
陈景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而至,还夹着几声犬吠。
萧逸抬眼一看,那该死的太监居然真的带着侍卫和狗过来了,当即一刻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拔腿就跑。
陈景安远远看到了,冷哼一声:“算他识相!走,咱们回去!”
一行人自原路折返,陈景安回到园中向裴昭阳复命,言语间对萧逸不由带出了几分不待见。
裴昭阳便道:“以后看到他,不用请示,直接把人赶走便是。”
“奴婢遵命。”
晏明华却笑了起来:“这也没办法,谁让昭阳姐姐待字闺中,又生得如此貌美,有人心生恋慕,也是情理中的事。”
“你看起来很高兴?”裴昭阳瞥她一眼,语气透着几分不悦。
晏明华乖乖敛起笑意,又问:“话说回来,你可有想过‘裴昭阳’将来怎么办?这个身份可是写上你们家宗谱上的,总不能直接说她失踪了吧?”
裴昭阳道:“此事我和二哥早有商量,待时机成熟,他会下旨让‘裴昭阳’带发修行,为大楚祈福。”
晏明华一愣,上下打量着他:“所以过些时候,你还要打扮成道姑?”
“……”这下轮到裴昭阳愣住了,明明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如今被她点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
晏明华却是在想,等她的裙子做好了,也不知道可还有上身的机会?
或许,她应该提前做几身道袍给他备着?
两人心里各自想着事,日落时分,裴昭阳见天色不早,便起身送她回去。
此后的几天里,两人仍是成天往外跑,宜清园、长公主府,就连齐王府都进去逛过了。
由于裴承夜一直用着裴昭阳的身份,旁人还以为是两位长公主结伴出行。
次数一多,郭存镜也诧异起来,还问晏明华说为何总是跟裴昭阳出去玩,裴承夜怎么没有来过?
听得晏明华心虚不已。
她随口敷衍了几句,郭存镜倒也没在意这些,只是对她说:“过几天是文定的日子,你乖乖待在家里,别到处乱跑。裴家那边会请成英郡王妃过来当全福人,你可记着了,以后你们的婚事还得劳烦人家帮忙的。”
晏明华连忙点头应下。
转眼到了文定那天,成英郡王妃和宗正卿一块登门,将文定所需的一干礼品送来,东西都是按制备下的,除了珠翠首饰,金银器皿,还有必备的猪羊酒面、缎匹茶饼等物。
魏王府这边也依礼回赠了礼物。
虽说她和裴承夜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来的,她心里也很乐意,但是亲眼看着六礼一步步进行,晏明华仍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这天她进宫去找裴昭阳,临到清泉宫的时候,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涌出几分别扭的情绪。
踟蹰之间,裴昭阳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多半是听到她来,却迟迟不见她进去,就出来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