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又有另一支人马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京城,望龙兴之地应州而去。
这一行人假装成护送家眷回乡探亲的富户,一路上甚至低调。
至于其中的家眷,正是当日被裴承夜和晏明华救下的那名幼童裴文熙。
如今他已经更名改姓,不再是裴家人。
裴氏作为皇族,血脉不容混淆。虽有玉佩为JSG证,容貌也酷似裴三,但仅凭这两点,并不足以断定他就是裴三的血脉。
裴绍也没有替自家三哥乱认儿子的喜好,干脆下了一道旨意,将此子送回应州,交由当地一户异姓旧亲抚养,姓氏字辈也按照旧亲那边全盘改掉。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裴文熙,只有一个生在应州,长在应州的稚嫩孩童。
晏明华在清泉宫得知此事时,护送的人马早已离开京城。
她也是没有想到,他们当日不过是察觉到一丝异样,仗着千岁的身份拦了一下,结果接二连三的,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事。
谈话间,她和裴承夜又提起那个孩子。
“可惜他已经记事了,记得自己从何而来,这一点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晏明华叹道。
裴承夜道:“以他之早慧,想必能理解其中的不同,虽然没了宗亲的身份,至少能在应州平安长大。”
反倒是裴三那些儿女孙辈,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被放出来。
晏明华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春闱结束时,正好也到了晏明华的生辰。
这天一大清早,晏明华就被青霜她们叫起来,认真妆扮了一番。她院子里的人早就在外间等着,准备给她拜寿,郭存镜也派人送了一碗长寿面过来。
寿宴早就安排好了,还请了京城里有名的马戏班子进府热闹一番。
眼看晏明华即将成为裴承夜的王妃,得知她过生日,许多裴家宗亲都来到魏王府给她贺寿。
裴承夜来得也很早,见他和自家女儿相处甚欢,郭存镜自是万般欣慰。
唯独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裴昭阳并未现身,说是偶感风寒,不便前来,只让吕总管将她准备好的寿礼送了过来。
郭存镜心下讶然,从回京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见过裴承夜和裴昭阳同时出现。
莫非兄妹俩闹了矛盾?不然为何总是不碰面?
女儿的大好日子,她也不便当场问个清楚,便将疑惑埋在心里,打算过后再找机会问问看。
裴昭阳命人送来的礼物是一对白玉雕成的偶人,大约一尺来高,底下衬着朱色的绫子,质地愈显莹白。
放眼望去,只见一双玉人眉目如画,衣袂飘举,似比肩而立,又似互相依偎。
萧宛晴见了,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昭阳那样冷情的人,送来的礼物倒是应景得很,她这是提前贺你新婚,祝你佳偶天成啊!”
晏明华面上微热,好在裴承夜早就被她爹拉去前头说话,不然有他在这,场面没准会更尴尬。
“你若是喜欢,等你的好事成了,我也让人照样做一对送给你。”
萧宛晴这才作罢:“那就不必了,你今天是寿星,我再送一个好消息给你。”
“什么好消息?”
“我堂兄萧逸落榜了,如今正灰心丧气地收拾东西,准备回乡继续苦读呢,”她压低声音,凑在晏明华的耳边说,“听说前些日子,他还跑到昭阳的别苑外面吹箫,最后被狗赶跑了?等他走了,就没法继续骚扰昭阳了,这事在你看来,应该是好消息吧?”
晏明华一愣,不知该替裴承夜感到高兴,还是该安慰一下萧宛晴。
斟酌一下,她问道:“怎么你堂兄落榜,你还笑得这么高兴?”
“你看他临近考期,不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做文章,还到处瞎招摇,心思都没有放在正事上,落榜是意料中的事。他自己都不重视,我又有什么好替他难过的?”
晏明华也笑了起来:“昭阳姐姐确实觉得他很烦人,若不是看在他是赴考的举子,又是你们家的亲戚,早就派人揍他了。”
“我堂哥所为,也不算很过分吧?这样就要被打?”萧宛晴小声惊呼,“不过以昭阳的性情,这种事她的确做得出来,没准还会亲自上场,一拳就把我堂哥打趴下……”
说得兴起时,还握起拳头朝空中挥舞几下。
晏明华:“……”
转眼殿试如期而至,等到金榜出来,也到了琼林苑开宴的时候。
科举一事,与晏家并无关系。
但是这场琼林宴,晏振作为异姓王,当然也在出席之列。
三月初一,便是开宴的正日。晏明华借口与裴昭阳同行,并未和父母同行。
眼看着父母兄嫂他们策马乘车离开魏王府,晏明华也踏上自己的马车,前往宫中。
因为今天也是晏珉和裴昭阳成婚的大喜之日。
一路上,青霜十分不安,抓着晏明华的衣袖,小声问道:“公主,你真的要在太上皇面前迎娶昭阳长公主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晏明华轻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别担心,我们只是做一出戏,哄太上皇高兴的。”
“……这我当然知道!”青霜的眉头依旧紧锁。
作为知情人之一,晏明华和裴昭阳双双下令,命她务必瞒住此事,不许对外泄露分毫。
偏偏她不是特别沉得住气的人,这些天全是硬撑着,有几次被青虹看出她魂不守舍,只得随口撒了几句谎敷衍过去,也不知道青虹相信了几分。
就算她们今天在宫里一切顺利,回府之后,还是得面对王爷和王妃他们。
一想到这些,青霜心里能不发慌吗?
抬眼见晏明华一脸轻松,青霜不由问道:“公主,你该不会觉得这事怪有趣的吧?”
晏明华一愣,又笑道:“天塌不下来的,就算真有意外,也不是咱们上前顶着。”
“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皇宫到了。
第55章
长康宫和清泉宫的周围都有侍卫把守, 映着各处匆匆布置好的红绸喜字,显得有些矛盾。
好在宫中大多数嫔妃和皇子皇女都被简皇后带去琼林苑,宫道上裴绍也派了人牢牢看守着,无关人等一律禁止靠近, 今日这出戏, 想必应无纰漏。
裴昭阳早就妆扮完毕,在映泉殿里等着。
翟衣凤冠, 是惯常穿的礼服形制, 但青霜仍是觉得今天的长公主与往日有些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又不好一直盯着“她”看,匆匆瞥了几眼, 便埋头跟着晏明华进了另一间屋子,服侍她更衣换装。
换下钗裙, 穿上袍靴冠戴, 再仔细修饰了面容,准驸马晏珉就此登场。
“走吧,别让大家久等。”晏明华轻咳一声,将声音放低沉些。
青霜上前开门,事已至此, 她只盼着一切顺利。
裴昭阳就在屋外,晏明华缓步朝他走去,四目相对间, 多余的话已无出口的必要。
吕总管微弯着腰, 低声道:“长公主, 晏公子, 吉时就要到了。”
裴昭阳点点头, 本想伸手牵着晏明华,但今日情况特殊,便只是轻轻握一下她的手:“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两人并肩而行,吕总管和青霜等人也换上应景的衣饰,两两结对跟在后面。
来到长康宫,太上皇已等候良久。
他坐在殿上,神色有些焦虑,若不是裴绍一直劝他说就快来了,他没准会直接跑出去等。
在礼官的引导下,裴昭阳和晏明华双双踏入长康宫的正殿。太上皇看着两人由远而至,不由抚须点头,很是欣慰。
礼官扬声道:“长公主与驸马上前拜别太上皇,拜——兴——”
二人俯身下拜,又转向裴绍那边行了礼。
“好孩子,快起来!你二哥的规矩就是多,别管他,咱们家不兴这些,”太上皇连忙叫他们起来,又嘱咐道,“既然成婚了,就要好好相处,互敬互爱,互相体谅,勿再耍性子了,知道吗?”
两人纷纷应了声是。
太上皇看向裴昭阳,眼中满是慈爱:“昭阳别担心,万事都有爹在,爹给你撑腰,谁也欺负不了你,要是爹先走一步,还有你二哥呢!”
人终有一死,太上皇已至垂暮之年,一世将尽,离去是迟早之事。
但骤然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裴承夜心里猛然一揪。
“是……是儿让父亲为我操心了。”
无论是幼时羸弱的身体,还是这些年来的乔装,千般思虑,诸多荒唐,背后皆源自一位父亲对孩子的不舍。
上一世未能得到的亲情,今生尽数得到补偿。
甚至是太多了,多到让他心生惧意,就怕哪一天上天就要将这些全部收回。
太上皇笑着叹道:“傻孩子,‘为父母者为之计深远’,这些都是爹应该做的,你不必想太多。以后啊,跟着晏家小子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经,你们要和和气气的,我还想早点抱到外孙呢!哈哈哈!”
爽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回荡着。
众人一片沉默。
有些是身份不够,没有资格开口,有些则是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裴绍干咳一声:“爹,你说的这些未免太远了,今天是昭阳的大喜日子,你别给昭阳太多压力。”
太上皇这才收住话头,转而看向晏明华。
“晏家小子,从今天起,我这个宝贝女儿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辜负昭阳,不然的话,老夫JSG定当亲自打断你的腿!”
晏明华顿觉腿上一寒,连忙应是:“晏某能得长公主为妻,乃是晏某三生有幸,万不敢辜负长公主,请太上皇宽心!”
一连说了好些表诚心的话,太上皇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裴绍趁机道:“爹,吉时已到,您看……”
太上皇迟疑片刻,最终挥了挥手:“去吧,别耽误了好时辰。”
送嫁的仪仗早就在门外等着,裴昭阳上了马车,晏明华也翻身上马,走在马车的前头。
一行人吹吹打打,举着步障销金扇离开长康宫,按照一早拟定的路线,只需稍微走远一些,便能停下鼓乐,悄悄回清泉宫。
今天这场戏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善后的事则全都交给裴绍。
仪仗逶迤而去,乐声越来越远,太上皇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来到殿外,望着远去的队伍,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想当初昭阳躺在襁褓里,小小的一个,连哭声都很弱,没想到一转眼,也到了出嫁的时候。”
裴绍安慰道:“爹放心吧,晏珉是晏家的孩子,以叔父的为人,要是晏珉哪里做得不好,叔父可不会向着自家人。”
太上皇却皱起了眉:“你是怎么当二哥的?妹子才刚出嫁,就开始盼着妹夫的不是?”
裴绍失笑道:“爹说的哪里话?我当然盼着他们恩爱和睦,夫妻一体。”
“没错!夫妻本是一体,心思得往一处去,日子才不会差。”
太上皇担心女儿,因此感慨良多,裴绍看在眼里,连连点头应和。
“唉!我们在这里说得再好也不顶用,得他们自己知道才好。昭阳虽然孝顺,可我知道,她也是有几分倔脾气的,晏珉看着和气,时日一久,未必能一直迁就着咱们昭阳。……不行!我得再去送送昭阳。”
说着,他直接甩开裴绍,大步朝殿外走去。
裴绍连忙上前把人拦住:“爹,他们已经走远了。”
太上皇笑道:“没关系,我就远远看上一眼,我记得前边有个城门楼子挺高的,站在那上面应该能看得很远。”
当然很高,那边是宫墙城楼,能不高吗?
“爹,你赶不上的,昭阳他们已经走远了。”裴绍再次强调。
太上皇一甩衣袖:“胡说!就几步路,怎么会赶不上?不然去牵我的神驹来!”
生病的人,尤为执拗,根本劝不住。
他径自甩开众人,大步而去,几个太监想过来拦他,都被他一脚踢开。
孙总管上前劝阻,也被他推到一边。
守在长康宫外面的人见到太上皇突然跑出来,本想上前把人拦住,但裴绍未有命令,他们不敢自专,这一迟疑,太上皇已经走远了,只好拨出几个人紧紧跟上。
“陛下?!”眼看裴绍一直没有下令,太监总管张德望连忙上前提醒。
裴绍无奈叹气:“你看他今天的样子,像是能拦得住的吗?罢了,只当是最后一次。去通知昭阳他们,不必回清泉宫,直接往宫门那边去,后面的事有朕。”
伴随着鼓乐声,裴昭阳的仪仗即将踏入清泉宫的地界。
“殿下!殿下且慢!”张德望从小路抄过来,拦在队伍的前面。
“这是怎么了,张总管?”晏明华拉住缰绳,示意众人停下。
张德望满脸着急,一边说一边牵着晏明华的马来到裴昭阳的车前。
得知太上皇突然离开长康宫,还打算登上宫城目送女儿出嫁,裴昭阳和晏明华都愣住了。
眼下场面尚在掌握之中,一旦出了宫,今日之事将很难收场。
张德望急得险些哭出来:“二位殿下,太上皇就快到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远处人声渐至,也许就是太上皇和紧跟着他的宫侍。
“不必多说,出宫!”裴昭阳咬牙道。
“昭阳姐姐?!”晏明华小声惊呼,然而对上他的眼睛,却不由软下心肠。
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她一直看在眼里。
既然答应过帮忙,又怎能在这样的时候撒手不管?
“张总管,公主出嫁走哪个门?”晏明华无暇顾及其他,拨转马头回到队伍前面。
张德望忙道:“兴安门,宫门那边已经有人去安排了!”
送嫁的鼓乐再次响起,一行人掉转方向,向着兴安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