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笑道:“叔父他们说想将婚期定在来年开春,这样也好,婚礼可以慢慢筹备,不必太赶。”
简皇后含笑称是。
眼看事情总算有了定局,裴绍心情极好,于是下旨又添了三千两黄金,并从私库挑了不少好东西,一同送到齐王府,六弟婚期在即,多备些钱帛手头也能方便些。
待一切准备妥当,又命钦天监挑了个良辰吉日,由齐王府的人将这一百二十抬聘礼送去魏王府。
一行人声势浩大,方出宫门,便引来不少百姓驻足围观,惊羡于皇族聘礼之盛。
便有人道,此乃亲王娶亲,亦是长公主出阁,这样的事可不多见,盛大一些也不足为怪。听者仔细一想,也觉得此话有理。
皇宫内廷之中,对此同样谈论不止。
一些有子女的嫔妃羡慕之余,不免暗自想着,待她们所生的皇子皇女嫁娶之时,不知皇帝可会如此慷慨。
容贵妃却没有这样想,她知道身在皇族,金银财物并不是最值得看重的东西,圣心和权力更为重要。
她膝下一子一女皆已长成,儿子虽是皇长子,也封了亲王,偏偏婚事上裴绍乾纲独断,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至于女儿裴永徽,她有心为她选一个门当户对,并对儿子有所助益的驸马。
可她倒好,没听几句就不耐烦了,只想找机会溜走,让她好生郁闷。
其实裴永徽也不想忤逆她,只因心里有人,不能遂愿,总是不甘心。
这天母女二人又是不欢而散,裴永徽走出容贵妃的寝宫,心事重重地走在宫道上,待反应过来时,这才发现前方就是乾元殿。
裴永徽停住脚步,她JSG也曾想过找裴绍为她做主,可每每见到他,又总是不敢开口。
正徘徊之际,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革带束着通肩蟒袍,愈显身形颀长。
“公主怎么在这?”赵景辞大步上前问道。
裴永徽错开目光,平视着前方虚空处,仪态倨傲:“本公主正准备走,不打扰你当值。”
她挺直腰背,扶着宫女的手回过身去,一步一步走远。
“永徽!”身后赵景辞突然开口,没有尊称她公主,反而直接叫了她的封号。
裴永徽驻步,慢慢回过头去,不知赵景辞为何叫住自己,更不知道是否要依照宫规呵斥他无礼。
便听赵景辞又问:“你没有话跟我说?”
“说什么?”裴永徽心里乱糟糟的。
赵景辞望着她:“听说贵妃又在帮你择选驸马?”
“……这与你有何干系?”裴永徽强撑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里愈发乱了。
“家中也有意给我说亲,如此也没有干系吗?”赵景辞缓缓靠近,见她始终半垂着眼,又停住了,“你若是无意,那便算了,但愿你还能遇到下一个赵景辞。”
“你……”裴永徽怔然,支吾着说不出话,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心思早就被他看穿。
赵景辞轻轻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分孩子气:“你莫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每次遇见,你的眼神总是那样明显,我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那又怎样?”裴永徽藏在袖底的手愈发攥紧了,手心也微微冒汗。
赵景辞垂眸看着她,低声道:“你若是有意,我便去跟陛下说……原本就该是我主动些的。”
裴永徽骤然抬眼,眸中亮得惊人,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听懂他是什么意思了。
但她仍自持于公主的身份,昂首傲然道:“本公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父皇日理万机,哪是你想随便过去觐见就过去的?”
她匆匆丢下一句话,便掉头走了,心中却仍是烦躁不安,如一团乱麻。
……赵景辞该不是诳她的吧?
他年少时就爱捉弄人,后来家中骤变,这才渐渐沉稳了些。
倘若他是真心的,到了御前,父皇不肯答应又该怎么办?
一连担心了好些天,直到这天裴绍突然传她过去,裴永徽隐隐猜出了原因,连忙换了一身更显端庄的衣裳前去面圣。
步入乾元殿,她的母妃居然也在。
裴永徽上前见礼,便听裴绍感慨了几句女儿年岁渐长,又道:“前些天赵景辞托人来说媒,为父想听一听你的意思。”
她暗暗捏着自己的手,以免神色过于欣喜:“永徽只想长侍于父皇膝下,但永徽也知道,父母之命不可违,永徽愿听从父皇的安排。”
裴绍笑道:“虽说赵景辞家世不显,但你和他自幼相识,不算一无所知,至于他的品行,朕心里有数,将你托付给他,朕很放心。”
“女儿都听父皇的。”裴永徽低着头再次表态。
裴绍又道:“你和明华一样大,但毕竟小一辈,婚期还是往后延……”
“陛下!”容贵妃突然唤道,用眼神示意他女儿还在这,有些话题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该听的。
裴绍这才回过神来:“好了,永徽,你先回去吧!”
第65章
“女儿告退。”裴永徽依言退下, 一踏出乾元殿,便再也按捺不住面上喜色,脚步愈加轻快,恨不得将她的喜悦分享给每一个见到的人。
直到容贵妃来到她的寝殿, 她这才收敛了些, 挂上乖巧的笑容迎了上去:“母妃,你来了?”
容贵妃瞥她一眼:“到底还是遂了你的心愿, 怪不得这么高兴?”
裴永徽上前挽着容贵妃的手, 耐心解释:“事关女儿的终身,总得挑一个顺眼的人。再说了, 这些年他深受父皇的信任,想必将来也能帮到大哥。”
言辞间很是诚挚。
容贵妃看着女儿稚嫩的面容, 不由叹了口气:“赵景辞并非哪里不好,绣衣使在御前行走, 又有监察百官之权, 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不过是你父皇手里的一把刀。越是用得顺手,越不该和他有牵扯。”
最后一句语焉不详,没有明说谁和谁,裴永徽瞬间明了, 脸上随之褪去一层血色。
容贵妃看在眼里,不由暗自一叹,这方面的事她从未指点过女儿, 这是她的错。
“不过, 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她拉起裴永徽的手轻轻拍了拍, 温声安抚道, “你父皇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自然有他的考量。依我看,赵景辞在绣衣使里头待了几年,也该动一动了。”
裴永徽忙问:“那父皇会把他调到什么地方去?”
容贵妃莞尔:“看看你姑丈,还有你的几个姐夫,不是在修书就是挂着闲职,最不济无非如此。”
“那赵景辞岂不是……”裴永徽神色一慌。
容贵妃冷哼一声:“这还没成亲呢,就关心上了?”
“母妃!”裴永徽嗔道。
“怎么,我还不能说了?”容贵妃轻笑,低头整理衣袖,仍由女儿在一旁暗自焦急。
其实那几位驸马都不是多有才干的人,自然不受重用。
赵景辞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可惜女儿关心则乱,没能发现这些,她这个当母妃的,才懒得提点她。
她身为贵妃,在宫中地位尊崇,又育有一子一女,自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但两次儿女婚事都不甚如意,她暗自揣摩许久,如此种种未必不是裴绍借机敲打她,好让她谨守本分。
她也不是愚笨之人,能更进一步当然好,如若不能,至少也要守住眼前的一切。
想通了,心情也平静许多,对于女儿和赵景辞的婚事,容贵妃也不再抵触。
“既然是赵景辞主动开口求娶,想必对此早有所料。但愿他能一直记得这一点,不管来日如何,都不要辜负了你。”
在裴绍的授意下,张德望很快带着圣旨前往赵家宣旨,赵景辞尚主一事就此成为定局。
柳荣一家住得远,这样的事向来只能从旁人的口中听到,就连此前裴承夜去晏家下聘,也没有提前告知他们。
还是吕和提醒说,嫁娶乃是大事,依礼应该派人去跟舅家说一声。
裴承夜不耐烦和柳家打交道,便让吕和随便打发个人过去一趟。
当着齐王府使者的面,柳荣脸上堆笑,满口都是道喜的话。
等使者一走,他当即垮下脸来。
“真是我的好外甥!这么大的事,也不先来问问我的意思,当我这个舅舅死了吗?!他这样,昭阳也是!什么王爷公主,都是没良心的……”
口中好一阵骂骂咧咧,越说越是离谱,说到最后,甚至开始质疑裴家的礼数。
张氏和柳如妍连忙打断他,免得他一怒之下,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柳荣哼哼几声,又嚷嚷着改天见到裴承夜兄妹俩,他这个当舅舅的可得好好教一教他们该怎么做人。
不等他找上门去,他的儿子柳如松就惹上事了。
自从来到京城,柳如松陆续认识了好些脾性相投的纨绔子弟,一帮人时常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这天一群人又来到花楼玩乐,酒酣耳热之际,柳如松为了争风吃醋,居然打伤了隆成侯府的世子。
对方伤得不轻,柳如松因此被衙门的人带走,押入大牢等候审问。
此事一出,柳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本想设法和解,但几番打听下来,得知隆成侯府已经向官府施压,力求严惩元凶。
与此同时,又有御史上书弹劾柳荣,指责他内帷不修,教子不严,有负圣上隆恩,柳荣因此被勒令留在家中闭门思过。
惊慌失措之下,柳荣哪里顾得上什么舅爷的脸面和威风,连忙差人去齐王府求援,只盼着裴承夜看在柳丽妃的面子上,千万搭救一下他们家。
然而派出去的人还没踏出柳家的大门,就被管事拦住了。
管事一改往常的恭敬面孔:“殿下喜事将近,舅爷怎好拿这样的小事去打扰殿下?清者自清,舅爷还是留在家中闭门思过的好。”
“你、你……”柳荣又惊又怒,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一旁的柳如妍却听出来了,这管事显然是裴承夜的人,他们家的一切,不管是私下的抱怨还是谋划,他全都心知肚明。
之前一直视而不见,也许是懒得理会,也许是他们一家本就无关紧要。
如果柳家一直安安分分,自然能保住这份富贵。若是贪心不足,总是上蹦下跳,随时都能揪住他们的小辫子。
他甚至根本不用出手,只需趁机轻轻推一把,便能将柳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的爹娘总是抱怨他不念舅甥之情。
但事情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是他们家先罔顾亲情,只想从他那里捞好处。
一饮一啄,皆是因果。
没过几天,柳荣彻底被免了职,沦为白身,柳家上下顿时陷入一片凄风苦雨之中。
好在紧跟着衙门那边也调查清楚了,当日之事是世子JSG挑衅在先,先动手的人也是他,双方算是各有各的错处。但柳如松确实打伤了人,遂罚了些银钱作为赔偿,便将此事轻轻揭过。
张氏连忙筹了钱送过去,将柳如松接回家中。
这笔钱之于如今的柳家数目不小,柳荣知道了,又骂了几句慈母多败儿,便甩手不管了。
他始终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这几年尝到了当官的好处,要他就此做回普通百姓,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但齐王府那边,柳荣是不敢登门了,便写信给柳大姑,请她居中代为说项。只要说服裴承夜不再恼他,官复原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向来好面子,写信给姐姐也不肯坦言相告,还将错处全都推给旁人,说一切只是误会。
柳大姑也不傻,何况京城的事她也不懂,便回信说爱莫能助,又劝他们说如果在京城过得不顺,不如回乡安置。
柳荣拿到姐姐的回信,直接气了个倒仰。
不肯帮忙倒还罢了,让他灰溜溜回乡去,那是万万不能的,留在京城说不准还有别的机会。
可留下来的话,没了俸禄,每天一睁开眼就得考虑生计从何而来。
柳如松在大牢中吃了些苦头,一出来就病倒了,还得拿钱请医买药。
张氏手里的钱所剩不多,只好遣散一些下人,柳荣的妾室也放出去,靠手头那点银子和典当旧物度日。
即便这样还是不够,只能进一步节衣缩食。
但是由奢入俭难,柳家大手大脚快活了几年,如今再过回苦日子,一个个都很不适应。
没过几个月,可典当的东西越来越少,只好打起宅子的主意。
他们如今住的这套宅子位置不错,后边还带了一个小花园,卖出去再重新买一个小院,一进一出,还能剩下不少。
这笔钱怎么也能支撑一段时日,再设法做点小生意,应该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张氏和柳如妍忙进忙出,至于那父子俩,算是指望不上了,只盼着他们安分一点,别惹事就好。
柳家这些变故,晏明华陆续让人打听了不少。
她也只是随便听听,并不曾出手干涉过。
裴承夜不喜舅家,一早就跟她说过不必理会柳家的人,要是他们胆敢仗着姻亲关系去魏王府哭穷,直接赶出去就好。
照他的本意,其实是希望柳荣带着家人回乡置办一点田地,做个普通的富家翁的。
但他们不肯走,他也不会勉强,反正过得不好的话,不用别人催促,他们自己就会回去。
较之前世,如今他的手段确实温和了许多。
或许是他有了珍视的人,行事总得收敛一些,免得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春天过后,晏明华被郭存镜拘在跟前学习管家理事,两人相见的时间反而少了。
郭存镜说,她和裴承夜婚后得操持齐王府,此外还有她自己的长公主府,昭阳长公主府那边没准也需要她帮着照应一下。
虽说各个府里都配有总管长史等,不缺帮着管家的人手,可她总得弄明白一个王府是怎么运转的,才不会被底下的人糊弄了去。
晏明华知道母亲也是为了她好,便耐着性子跟着学。
到了端午的时候,郭存镜让她试着操办节礼以及祭祀,晏明华认真应对,从头到尾都没出什么差错,郭存镜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