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宁愣住。
他静默须臾,倏然向花浅拱手:“今日得花修士出手相助,他日必将涌泉相报。”
随后,花浅垫付了所需药钱,还把凤凰羽全数赠予周不宁。
周不宁作为回报,马不停蹄地赶制无数落叶符箓,最后更熬了一个通宵,在花浅的衣服上画符。
次日。
花浅从对方手中拿回自己的外袍。
金乌照耀下,原先不起眼的面料暗纹浮动,隐有流光溢彩质感。
周不宁眼下有着淡淡青色,语气兴奋至极:“花修士的仗义之举,让我领悟到新的画符方式,只要有人胆敢偷袭你,就会被符纹电击!”
“电击?”
“对,”
周不宁兴致勃勃,捡起一枚小石子往外袍砸去,外袍果然发出一股电光,将还未靠近的小石子击碎。
花浅目瞪口呆,这符纹也太厉害了吧?
“以往是我狭隘,总想着得过且过。”周不宁又道,“如今我想开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畅心在意,而畅心在意的必需条件,就是要有钱。”
疾病是如此轻而易举的改变一个人。
短短一天时间,昨日那个随遇而安的周不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发奋图强的周不宁。
“我要努力挣钱,让师弟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跟着我吃苦挨饿!”
见周不宁如此励志,花浅感到欣慰:“周师兄,你好厉害。”
周不宁见状,露出一抹贱兮兮的笑容:“花修士,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能不能再借我一点灵石,我怕师弟又想吃糖葫芦,到时我没钱给多尴尬。”
“……”
快把她刚刚的感动换回来!
告别周氏师兄弟后,花浅再次马不停蹄地赶回青梧山。
一回到青梧山,棠梨便迎了上来:“禀报公子,长宁公主差人来信,空桑秘境将于明日卯时开始,届时会有妖物带您进去。”
花浅颔首,接着便进到房中打坐调息,静静等待着空桑秘境开启。
次日。
天际启蒙,窗外微亮。
花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匍一睁眼,便察觉到房门微敞,门外站了一个人。
不,是一只妖。
一只体型较小的黑猫蹲在门槛上,见到花浅看过来也不害怕,一双亮的出奇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花浅思忖数息,樱唇微张:“喵?”
黑猫看着她,三瓣的唇一动一动:“你们凡人都是这么笨的吗?”
“……”
倒也不是。
花浅轻咳,继续道:“阁下可是来接我去空桑秘境?”
黑猫身子一扭,轻巧地跳下门槛,头也不回:“随我来罢。”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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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走得很快, 时不时窜上房顶和跃入小巷,花浅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熟悉地方。
妖王宫。
隐于云霭之中的宫殿不似往日恢宏大气,露出的一角飞檐如世外仙境。
黑猫蹲在大门旁边, 似乎在等花浅进去。
她轻轻一推, 朱色宫门应声而开,大殿内同样充斥着浓厚雾气, 看不清任何摆设布置。
她垂眸看黑猫, 黑猫恍若未觉, 只顾着低头舔自己的爪子。
花浅踌躇数息, 提步走了进去。
鞋底才踏上地面,一道金色阵法骤然亮起, 刺眼光亮褪去之后, 失重感遽然传来——
云蒸霞蔚、万里青山郁郁葱葱, 千里江河蜿蜒流转, 飞流瀑布随处可见, 大好河山美不胜收, 白鸟和流蝶呼啸而过, 如过眼之花般美如壁画。
…如果不是在急速下坠的话, 就更有闲心欣赏风景了呢。
花浅心神一动, 佩剑出鞘,她踩上之后的第一件事, 便是用拍了一张幻象给姬瑶宁,示意已经进到空桑秘境。
姬瑶宁似乎早有预料, 同样发来一张幻象, 是一张字迹工整的地图,大致标出秘境危险之处, 其中有两个地方用赤色圈了出来。
一处是北边的不动山,旁边画了一个骷髅头,显示族叔姬长康在此处失踪。
一处是南边的碧莲湾,画了几道波浪线,看小字是让花浅来此处修炼,还贴心提示要是赶去不动山,她是不会帮她收尸的。
姬瑶宁已经化为人形,说明她已经突破到了小乘期中重天,连她都细心叮嘱,花浅自然不会去不动山找死。
一路向南,花浅来到了碧莲湾。
远远望去,数座高山绵亘不绝,碧绿湖泊多不胜数,整条山湾宛若一朵待开的花苞。
匍一落地,几只妖兽便蹿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有了之前的经验,花浅抽剑格挡,尖牙与利剑摩擦,迸发出点点火花。
正想掐诀法之时,周遭树木涌动,落叶化针雨和藤蔓倾巢而出,誓要与众多妖兽一起,将花浅葬身此处!
——不是吧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轰!
轰!
轰!
安静祥和的空桑秘境中,忽然响起一连串的爆破声,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姬决明下意识往南边看去,道:“不知是何方妖兽?厮杀居然如此厉害。”
随行的一位黑衣男子接话:“厮杀是正常的事,要是影响到我们就不好了,窈窈、采苓你们过去阻止一下。”
两位女弟子领命而去。
姬决明见状,冲男子抱拳:“此次真是劳烦陈道友了。”
陈元勾起嘴角:“小事罢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寻永康吧。”
听到此处,一直未说话的姬瑶宁抬眸:“你和叔叔倒是挺熟。”
“永康是我的朋友,他失踪多日,我自然是要过来寻的。”
说罢,陈元话锋一转:“决明既然是永康的儿子,也算我的半个侄子,我肯定要多多照顾。”
姬决明喜上眉梢。
昨日,陈元到访青梧山,说是夜有所寐,看见自己的好友姬永康满脸血泪,说自己被黑蛟龙吃了,求陈元来寻他。
姬永康失踪一事并未外传,一个外界之人能够知晓,定然是弟弟托梦给他。
于是,妖王便安排他与姬氏姐弟一起,进入空桑秘境寻妖。
当即,姬决明道:“谢过陈元叔叔,我们一定会找到我爹的!”
陈元面上一僵,并未纠正姬决明的对话。
*
十日后,夜深时分。
花浅一瘸一拐地踏入山崖下的洞穴。
此处是她偶然寻到的僻静处,背靠岩壁、面朝江河,四周还有野草芦苇遮蔽,鲜少有妖兽涉足,是个修养生息的好地方。
空桑秘境危机四伏凶险无比,一片落叶一棵小草,都有着结丹期修士般的充足实力,再加上源源不断的危险凶兽,若非事先找周不宁买了符箓,花浅怕是真要葬身于此。
除此自外,让花浅同样发愁的还有——
白白和她冷战了。
自从花浅发了空桑美景给白白之后,对方沉默片刻,发来一句:【这是空桑秘境,是全妖界最险厄之地,你为什么会在哪?又为什么要跑到危险之地?】
花浅傻了。
发给白白的不过是一张风光秀丽的幻象,他是怎么认出的?
莫非他来过空桑秘境?
不等花浅想清楚,白白又发来消息:【我看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不少秘境风光,你发给我的风景幻象,正是书中记载的空桑秘境图。】
【小哥白白:你要升修为没错,可应该要一步一步来,而不是贸然闯入危险秘境。】
【小哥白白:我不想天天担心你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丧命。】
【小哥白白:抱歉,我似是操之过急,过几天再聊吧。】
这过几天,便是过了十天,一个月的三分之一。
不管花浅如何撒娇卖萌,甚至传音过去,白白都态度敷衍。
时间一长,花浅心中不悦,和千若水吐槽后,对方发来一张幻象。
幻象里的少年背对众人,直面飞流瀑布打坐调息。
【我家绝美师姐:李师兄被坛友气到面泉思过好几天,你也被坛友气到大吐苦水,你俩可真巧。】
原来顶级大佬也会被气到吗?
花浅瞬间心理平衡:【师姐别笑我啦,我认识的坛友是个菜鸡,怎么可能是李师兄呢?】
【我家绝美师姐:倒也是,要是你俩真是彼此的坛友,那可是引爆三界坛的八卦消息了。】
和千若水聊了片刻,花浅心情舒畅,细想片刻,给白白发去一条消息:【我向你保证,下一次绝对不会跑到危险之地。】
白白没有回复。
花浅收起万事镜,给自己喂了个丹药,接着往洞穴深处走去。
洞穴深处有一方灵泉,泉水干净澄澈,她褪去衣衫浸入水中,适宜温度让人昏昏欲睡。
意识朦胧间,放置一边的万事镜隐有光芒亮起。
*
李浮白心浮气躁时,会去面泉思过。
飞流泉是他洞府附近,鲜有外人踏足,李浮白偶有心绪不佳时,会来此处打坐调息。
近日,他的心绪算不上好,也算不上糟,挚友陈子游贴心地让他回天机宗休憩,自己则和千若水外出巡逻。
没了两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宗门内没人敢去叨扰李浮白,唯一一张幻象流出,还是千若水回宗禀报情况时偷偷拍下。
李浮白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烦躁。
花花要去升修为,去到凶险无比的秘境,这些都与他何干?
心中清楚万种道义,可他就是气不过,气花花擅自跑去危险之地,恼自己当初为何不说清身份,让她来天机三城受他庇护,最起码能安全无忧。
千般想万般想,李浮白其实恼的是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花花这么上心。
不过是三界坛里认识的坛友罢了,用得着他这么大动肝火,甚至不得不回到飞流泉凝心静神。
此事甚至惊动他的师傅、天机宗掌门人过来,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走火入魔,倘若真的入了魔,他老人家也早点着手准备。
毕竟一个卡在渡劫期的修士入魔,可不是一件小事。
李浮白头一次被气笑了。
他要是入了魔,指不定第一件事便是冲去妖界把花花揪出来,可现在不是。
他是天机宗大弟子,一言一行代表天机宗门面,若是贸然去了妖界禁地,搞不好第二日三界坛里就会传出谣言,说天机宗要与妖界为敌。
李浮白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翕翕簌簌的声音,来人似乎没想隐藏,脚步声踩得轻脆有节奏。
“啊呀,有人真的为情所困咯~”
自从知道李浮白和花花加为知交,陈子游便总是戏谑取笑。
李浮白不言语。
每次他和花花闹矛盾时,陈子游总是这样,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次数一多,他便以不变对万变。
陈子游拎着一壶酒,轻巧地坐到李浮白身边,自顾自斟酒赏景。
恰逢入夜,月色皎然,飞流泉宛若星汉倒挂,潺潺流水如星子入海,自成一方绚烂仙境。
他喟叹一声:“美景美酒,可惜身边不是美人,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这不是陈子游第一次说李浮白是榆木脑袋了。
以往李浮白不会否认,可如今他闷声闷气:“我看花花才是榆木脑袋。”
陈子游惊觉:“你终于想明白了?”
“对,”李浮白给自己斟酒一饮而尽,“她那么笨,修为那么低,还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不是榆木脑袋是什么?”
陈子游露出失望之色,恨铁不成钢:“亏我以为你开窍了,结果还是一窍不通!”
李浮白一懵:“七窍指的是眼二、鼻二、耳二和口,我哪里不通了?”
陈子游:……
他深吸一气,痛苦地扶住额头片刻,最终崩溃地冲天怒喊:“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李浮白不卑不亢,指出问题所在:“你也可以是我师弟。”
陈子游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若非幻象里的李浮白过于颓丧,吓得掌门人让他过来瞧瞧状况,他才不会过来探望不开窍这个不开窍的大师兄。
陈子游气急反笑,干脆挑明一切:“大师兄,知不知道你这叫作相思啊?”
李浮白自然知道相思含义,不解道:“花花并非我道侣。”
“只是暂时不是。”陈子游顿了顿,又说:“要是你一直在这里面泉思过,则永远不是。”
李浮白哑然。
陈子游一鼓作气:“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对花花过于上心,上心到连外人都看出端倪。”
李浮白觉得莫名其妙:“可我对诸多师弟师妹也十分上心,若他们也擅自跑到危险之地,我亦会想去救援。”
陈子游被此话震到大脑一片空白。
他破罐破摔道:“既然这样,若一位被你庇护的师妹说喜欢你,想和你结为道侣,你愿意吗?”
这题李浮白会,即答:“不会。”
“若是花花要与你在一起呢?”陈子游似乎见到曙光,“要是她说喜欢你,想和你结为道侣,你愿意吗?”
李浮白怔住。
之前他从未往这方面去想。
他与花花素昧谋面,只当对方是第一个知交,是需认真对待的朋友。
如今陈子游的话,犹如一道利刃,划破迷茫不清的尘雾。
若是花花说喜欢、想和他在一起的话,自己愿不愿意呢?
微妙的欢喜涌现出头,李浮白只觉脸上发烫,别过头去不言语,却也胜过千言万语。
陈子游是个识时务的人,见到自家师兄终于开窍,将一枚三指宽的小镜子交给对方:“既然你已经顿悟,当师弟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祝你言到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