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拿出这么大的诚意了,希望十四事后别来找他算灌醉朝灵的账。
几个人推推搡搡走了,朝灵还坐在位子上,手里拿着个空了的酒杯,酒楼重归寂静,让人一时之间不太适应。
没了旁人,十四那种冷淡疏离的气势也收了收,看了桌上的人一眼,心知今晚必定是个不眠之夜,走过去敲敲桌子:“酒楼打烊,我们走。”
朝灵点点头,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乖乖跟着十四下楼。
十四怕她摔,也不管酒楼老板偷看的目光,拉着人慢慢出来了。
长街之上灯火通明,冬日寒意被驱散大半,一眼望去,行人不多,大抵全都在家中守岁,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酒量这么差,为什么还要喝?”袖子被她拽得不舒服,十四只能停下,换成牵手。
朝灵的目光都被那些暖融融的灯笼和大红对联吸引,闻言只道:“师兄不在,可以偷偷喝。”
云间弟子都修无情道,性如冰雪,很多都滴酒不沾,除陆霁之外,包括宋闻星在内,对酒都没什么好感,朝灵从小被管教,又因为年龄太小,所以很少有喝酒的机会。
她天生向往世俗之欢,逮到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十四听她又提师兄,对云间那群师兄的印象莫名又变坏了些。
“走罢,带你去休息。”
他没提之前在酒楼那番胆大包天的雪莲说辞,只是拽着人往前走,朝灵却不懂,他不解回头,却见人站在原地,眼巴巴又小心翼翼地问:“……礼物呢?”
十四挑了下眉,那种恶劣的心思又被她勾起来了:“方才那般冒犯我,礼物已经没有了。”
朝灵果然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就在十四以为她会急哭时,对方却抬头笑了笑:“没有就没有吧,但是我有礼物送十四!”
“跟我来!”手腕被人反牵住,待十四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到城外的一座石桥上。
朝灵二话不说就爬上桥墩坐好,十四怕她落水,只沉默地站在她旁边。
“要送我什么?”城中已经沉寂,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背后的苍云山高大巍峨,直入云霄,虽说这幅景色确实好看,但比起在寒风中萧萧而立,还是她的身体更重要些。
“马上就好,马上。”朝灵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也有些心急,十四看她满眼期待,只施了个取暖的术法,不再追问。
“无事,我陪你等。”
明月升到正中,丝丝缕缕的乌云飘过,不知道是谁高声大叫了一声,像是远古的歌谣,紧接着整座城镇都醒了过来。
焰火拖着尾巴升到空中,“砰”地炸开,金色的火光四散,刹那间将城中点得亮如白昼。
爆竹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许是凡人生命短暂,所以才会有“今朝有酒今朝醉”,才会有“莫待无花空折枝”,他们比谁都知道生死之伤,知道命若蜉蝣,美满的时刻被大张旗鼓庆祝,高兴时便载歌载舞,难过时便哭天抢地。
这些是修士和大妖们都无心沾染的世俗,可朝灵偏偏喜欢得紧。
“新年了,十四。”朝灵看着焰火笑,眼睛里像是有光划落。
无罪渊主独行世间千万载,从来都不觉得时间这种东西值得铭记,而这一刻,他心中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动声色,轰然崩塌。
“十四喜欢吗?!”焰火声太大,朝灵凑到十四耳边问。
她歪头往这边凑,像极了索吻,高贵的沉渊帝君明知她没这种意思,但还是伸手圈住桥墩上的人,微微低头,吻了下去。
焰火持续不断地飞上高空,火光和爆竹交错着,而那个向来冷心冷情的上古大妖,此刻正在不要脸地趁人之危。
走到半山腰的三人听见焰火和爆竹声,也停下脚步观看,那些权利,阴谋,飞升,故思,都在一瞬间被搅碎,留下的唯有最快乐,最如梦似幻的时光。
“也不知道那二人如何了。”程月凝看着焰火,眼里也带着笑意。
苏钰“哗”地展开折扇,心道那二人怎么可能要他们关心,只是不明不白道:“不知如何,但十四兄应当很快乐罢。”
带着个醉醺醺的朝灵,不仅不吵不闹惹人头疼,还任由搓扁揉圆,什么都向着他,不可能不快乐。
朝灵如在梦中,昏昏沉沉地任由十四动作,桂花云锦的甜味萦绕在唇齿间,配上十四怀里冰雪般的冷香,晕头转向。
一吻过,她呆呆抬头,总觉得十四变了,变得更高,更好看,也更充满攻击性了。
他穿着黑衣,修长凌厉,偏偏一双眼睛像是藏了很多东西,不凶,却也算不上温柔,但是莫名亲近。
梦里的小白花已经开始进化了吗?
恍惚间,她听见十四低到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礼物收到了,很喜欢。”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这么想着,又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项链。
若非苏钰和他说过,他根本不知道她生辰的事,无罪渊那群家伙只会出馊主意,一边兴高采烈,一边说什么“爱她就送她最好的饿死鬼心肝”,“骷髅妆奁才是女子最爱”,“我有八条腿所以会送她一条”,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搜罗一大堆东西装在项链里带过来。
搞得无罪渊那群八卦的家伙都以为他要丢下他们从此远走,萧明达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着表真心,说什么“虽然属下办事不利,但是帝君您也不能一气之下就收拾东西远走高飞,对我们不管不顾吧!”。
搞得他心烦意乱。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私心,野兽都有领地意识,喜欢的东西恨不得圈在领地里,让她浑身上下都是自己的气息和痕迹,十四也如是。
漠月锁着她的脚踝,只能给他一个人看,项链再圈住她的脖颈,无论她到何处招摇撞骗,对着多少人显摆,都能一次又一次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抬头,”想到此处,他把项链仔细地戴在朝灵脖颈间,半点不容置喙,“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我也是你的了。”
第1章 尸首
朝灵在清风居醒来的时候, 已经日上三竿。
早课已经结束八百年了,她揉了揉眼睛,感觉脑袋有点晕晕的, 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 回想的时候都只剩些杂乱画面。
这回真喝大了。
若是宋闻星在, 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她记得昨晚一行人在春香楼吃饭,还喝了桂花云锦, 然后她就醉了,然后……然后十四好像回来了。
“砰砰”, 敲门声响起来,朝灵揉了揉脸,起身开门,门外站的却是苏钰:“太好了,我还以为你……”
他适时刹住话头, 又把朝灵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就像在检查借出去的白菜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见她好好的, 才摇了摇扇子:“好啊你, 昨晚醉成那副模样, 害我今早被十四兄找茬。”
朝灵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酒太烈了,而且我没吃饭就喝酒,肯定容易醉,下次一定不会这样。”
苏钰不想拆穿她, 心道桂花云锦什么时候成了烈酒:“下次?你还想下次, 你今天没上早课, 长老罚你抄一百遍学规, 抄不完不准下山。”
朝灵:“一百遍?!那要抄到什么时候?”
苏钰幸灾乐祸:“无妨无妨, 你说过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完,也该到还债的时候了。”
朝灵揉了揉脸,第一次觉得宋闻星说“喝酒误人”确实有道理,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十四昨晚……”
苏钰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劲爆内容,赶紧凑过去听:“嗯……他怎么你了?”
朝灵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迟疑道:“十四昨晚是不是回来过?”
“……”苏钰心里那点八卦的念头被一盆凉水泼灭,闻言只咂咂嘴:“你不记得了?”
朝灵:“从春香楼喝酒那一段就不太记得了。”
她好像记得她和十四去看了焰火,又好像在做梦,好像还梦见了些不太健康的画面。
言多必失,苏钰今早刚被十四修理过,不敢说朝灵醉后发生了什么,眼角余光暼到刚好回来的十四,赶紧把人拉过来当挡箭牌:“你问他你问他,你的好十四知道得最清楚。”
做贼心虚的沉渊帝君无辜躺枪,闻言冷着脸走过来,眼里的寒意恨不得把苏钰冻成冰块:“何事?”
朝灵赶紧问:“十四真的回来了,那我们昨晚是不是一起去城外看了焰火?”
苏钰的眼珠“刷”得移到了十四脸上,满脸都写着“哦你们偷偷去看焰火居然不带我们”。
十四顿了顿:“是。”
朝灵:“然后呢?”
然后?然后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某位情难自禁的帝君,趁着人家醉了偷亲,占人便宜而已。
但是这种话他说不出口:“然后我们就回苍云了。”
“那我就放心了。”听到这个回答,朝灵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松了口气,心道果真是梦,十四虽然经常说些吓人的话,但向来是正人君子,偷亲这种事情放在他身上可太违和。
苏钰听她语气不对,眯了眯眼,刨根问底道:“放心什么?”
既然没有发生,朝灵也就无所谓遮掩,大大方方道:“许是荆姑想要看我和十四成婚的执念太深,《鬼吞》邪曲影响太重,我从幻境出来之后就经常做些乱梦,昨晚也梦见些……不太好的画面。”
苏钰一愣,他记得《鬼吞》之术,好像并不会有这种影响吧?
何况朝灵昨夜喝得那么高,哪里分得清是真实还是梦,照这么说的话,发没发生过还不是只有这个人知道……苏钰又把目光转到十四身上。
苏钰看十四的眼神早就与看禽兽无异。
十四面不红心不跳:“我回头给你找安魂的方法。”
苏钰插了进来:“可是……”
十四:“没有可是。”
朝灵怕两人误会,又怕十四害羞,赶紧拿出老大的气势,拍拍胸脯保证:“没关系,过段时间就好了,就是梦而已,清者自清,放心吧十四,我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