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掌门,你们云间教出来好徒弟。”
云间这半月来被冷嘲热讽惯了,早已习惯,陆霁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小徒弟安然无恙,只是又被沉渊拐走,心下五味杂陈。
“师尊,你们有没有受伤?”朝灵记得自己离开时候陆霁还在和季鸿羲大战,高手打架,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性命全无。
她身上的禁制又破了,陆霁知道烈灼之炎肯定发作过,不然沉渊也不可能把他们关在苍云半个月都不声不响,现下看见朝灵瘦削的下巴,只是心疼地摇头否认。
“云间无事,”陆霁没和她说什么,只是把目光转向了沉渊,两个人意味不明地对视一眼,气氛莫名微妙。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和朝灵素未谋面过的孟师叔。
“就是你小子,拐了我云间的弟子。”孟如峰常年闭关,不问世事已近百年,这次还是听到烈灼之炎的消息被迫出关。
他为人执拗,性格古怪,朝灵小时候用石头敲过他的墙,被骂过一顿,害怕师叔和十四起冲突,赶紧解释:“十四是来救我的。”
孟如峰却翻了个白眼,长袖一挥,语气里颇有抱怨之意:“也不来早一点,非得打断我闭关,真是浪费时间。”
朝灵:“……”
陆霁暼了他一眼:“师弟。”
孟如峰就不说话了。
朝灵脱离危险,云间上下都是一副轻松之态,其余门派已经认定他们勾结无罪渊,此刻诛伐之心皆是大起,奈何自己门派被沉渊拿捏威胁,东华派已是前车之鉴,全都敢怒不敢言。
金乌之羽是最后一味药,朝灵和十四的目标是季鸿羲。
他先前和陆霁战过一场,后来又被十四重伤,苍云已成无罪渊口食,他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季掌门,先前提过的事,考虑得如何?”他曾经说过,只要季鸿羲交出金乌之羽,就会将无罪渊的人撤出苍云。
季鸿羲却笑了笑:“可惜了,你们慢人一步,金乌之羽已不在我手中。”
他嘴上说着可惜,但神情却没有多少可惜的意思,反而有些说不出来的幸灾乐祸。
“你给了谁?”朝灵心下一动,思及季鸿羲的异样,对方忽然派人到天骆,又忽然决定把金乌之羽当做仙盟大会的奖励,自己的决斗名牌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送进了箱子里。
“我没给别人,准确来说,是它失窃了,”季鸿羲的眉头皱起来,神情严肃,露出不屈之态,“不过就算我有,也不可能给你。”
“我身为苍云掌门,就算是死,也不会向妖魔低头,更不会为虎作伥,同流合污。”他身上还带着重伤,说完却扶着剑慢慢起身,一脸打算同归于尽的神色。
“以身殉道,死不足惜。”
季闻雪就在他身后,闻言不声不响地拔|出了佩剑,看向沉渊和朝灵的神情中只剩厌恶:“苍云弟子听令!”
“在!”
他这幅大义凌然不惧生死的气势,简直和云间的不作为形成了鲜明对比,顿时感染了不少人,高台之下的人群纷纷拔剑,也跟着反抗。
“季掌门,苍云今日之祸,亦是我正道之难,我等就算身死,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的不错!妖魔祸世,亦是我等之责,我们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陆霁,你云间若还有半点良知,就趁早回头是岸,莫要成天下的罪人。”
“今日,我等便要以命诛邪!”
虽然一堆人都打不过十四,但士气却很足,全然不肯松口之态。
十四神情冷淡,看着众人发难,争吵声中,云间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
“陆霁,当年风云台上,你身为剑榜第四,是何等高风,今日为何又要与妖魔合污?”
季鸿羲一个人打不过沉渊,但加上陆霁却未必,云间剑术天下闻名,若是能够掉转立场,想必也能扭转战局。
可偏偏陆霁油盐不进:“我问心无愧。”
“你——”有人气急败坏,也有人摇头叹息,季鸿羲听到陆霁这么说,却像是想起了某些往事:“他们不会认同你的。”
陆霁却笑了,笑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简直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他斩钉截铁:“你没有资格提他们。”
气氛凝固了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好像没有。
很意外地,朝灵听懂了陆霁说的“他们”是谁。
风云剑榜上的四人曾是至交,陆霁因故人之死,隐世不入十洲,也从来没有联系过季鸿羲。
就连当初自己入苍云求学,都是宋闻星一手安排的。
陆霁到底为什么不入十洲?和季鸿羲有什么关系?
空尧和宋亦然的死,会不会也和季鸿羲有关?
她脑海中千万种想法划过,还来不及成型,注意力却被场外的异动干扰。
她抬眼,再次看到熟悉的景象。
又是铺天盖地的怨灵,只不过这一次数目更甚,它们盘旋在结界之外,将晴朗的日空遮住,而人群之中,瘦弱的女子背负着大剑,侧颊上的伤痕引人注目。
“季掌门,别来无恙。”
朝灵对朱心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甫一看见,下意识就拔了剑:“你来干什么?!”
朱心今天的目标似乎不是朝灵,看见她戒备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来见一位朋友。”
朝灵:“……”我们很熟吗为什么要点头你快滚!
众人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无罪渊,云间,苍云,还有忽然出现的女子,让场上的氛围变得奇怪起来。
朝灵知道对方心怀不轨,目光紧盯着她不放,随时准备动手。
“在争斗之前,诸位还是先听我讲个故事吧。”
第1章 旧日
“在场诸位, 想必都知道‘烈灼之炎’吧?”朱心站在场中,神态自若,像是闲聊, 场下的人闻言却变了脸色。
烈灼之炎, 据说是上古仙人的命火, 落俗凡尘之后藏匿人间,不曾现世, 直到两百年前,风云剑榜第二的宋亦然挺身击败炎兽之后, 自此隐匿之物现世,仙门纷争开始。
传说中,烈灼之炎可以解光阴之难,可以燃尽万物,让生者赴死, 死者复生。
“一月之前,我送信到苍云,这封信里写了些东西, 最后‘意外’落到了季掌门的手里。”朱心没什么斗争的欲望, 似乎只是单纯想讲故事, 朝灵还念着对方先前所作所为,但事关对方一路驱策怨魂纠缠自己的真相,她还是忍住了。
一个月之前,恰好就是季鸿羲派苍云长老到天骆追杀她的那一次。
朝灵怒道:“原来是你!”
“反应不错, 这么快就猜出是我在捣鬼了。”朝灵怒意上涌, 刚想打人, 却被一侧的陆霁伸手拦住。
他想看看朱心会怎么说。
“我信中提及, 烈灼之炎现世, 十洲将有大难,若想平息此难,就必须铲除祸害。”朱心目光在朝灵身上落了一下,最后又移向台下众人。
烈灼之炎,这是一个禁忌又充满吸引力的名字,朱心越是坦然地将这四个字说出,台下群情就越微妙。
“那不是传说里才有的东西么?难不成传说都是真的?”
“听说那个东西可以让死人复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假的吧,宋亦然当年……他还不是死了。”
“季掌门也不愧是‘十洲第一人’,大义凌然,当即召集苍云长老,秘密行动,打算无声无息之间就平息祸端,让身负烈灼之炎的十洲劫难死在天骆,永远回不来。”朱心说话总是意有所指,简单听来无甚,但仔细听总觉得阴阳怪气。
众人仍是一脸茫然。
季鸿羲神色不变,仍是问心无愧之态。
“后来那个祸端了逃走,季掌门为了十洲的安稳,又设了个局,以金乌之羽为诱饵,引对方来参加仙盟大会,要同诸位一齐诛灭祸端,保十洲安稳。”
她说完,台下立马就有人反驳。
“满口胡言,我们此次是应季掌门之召,为诛杀仙门叛徒而来,设局也只是为引她出来,和烈灼之炎有什么关系?!”
“这妖女来历不明,想必只是为了扰乱我等的判断,再说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无罪渊派来的人?”
面对质疑,朱心却显得格外从容,或者她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引起所有人的质疑。
“罢了,看来这个故事讲得不好,那么我再重新讲一个故事吧。”
她将背后大剑一收,饶有兴致得问众人。
“我们就讲讲,当年讨伐炎兽之战,宋亦然做过什么。”
她莫名其妙改口,两百年前的旧事重提,众人又是一阵莫名其妙,季鸿羲脸色却猛得一变。
“宋亦然诛杀炎兽,身受重伤,救十洲于水火,也因为烈灼之炎侵入体内,他获得了不死之身。”
“什么是不死之身?就是不管受什么伤,不管被捅多少刀,都会活下来,即使痛不欲生。”朱心侃侃而谈,声情并茂,朝灵第一次听她说那么多话,都开始觉得对方有说书的潜力。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胡扯了。
“众所周知,宋仙君是在讨伐炎兽之战时,因重伤身死。当年目睹之人甚多,姑娘,讲故事归讲故事,别讲笑话。”
“就是,拿我们寻开心就免了,强敌当前,别来妨碍我们。”
“你们又没有亲眼目睹,怎么知道宋亦然死没死?这种事情,还是问季掌门好,是吧,季掌门?”她把话头丢给季鸿羲,众人的注意力也跟着到了他身上。
“已死之人,何必再问。”季鸿羲道。
陆霁却开口了:“当年讨伐炎兽的队伍中,苍云在主战场,你应当很清楚。”
苍云作为战场主力,出力颇丰,牺牲也不小,季鸿羲更是声名大噪,那一战后威名传遍十洲。
主战场上的事,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炎兽发狂,他重伤逃脱不及,被兽爪击飞在崖下,我们找到他时,他已气绝。”季鸿羲面不改色地陈述,话音刚落,却被人打断。
“你撒谎。”
出声的是朝灵。
她见过天明谷的衣冠冢,芥子袋里还有把已经认她为主的佩剑。
宋亦然是她生父,不可能死在两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