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乔伊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故意的。
然而西恩的话音未落，他庞大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皱缩，不过是一瞬间，就缩到人类大小。
乔伊这才发现他脸色惨白，整个人莫名其妙地摇摇欲坠，连水母头都是耷拉的。
她快速扶着他，表情凝重，皱成一团。
“怎么回事?”
“似乎——”西恩像是认真思索片刻，才回答，“有点累了，我的休息位置在那边……”
“这个给你，一定要戴好。”他说着塞了一枚眼熟的金属吊坠到乔伊掌心里。
乔伊辨认了一下，似乎是那种名为能石的东西做的，被打磨得透明光滑，似乎还做成了某种动物的形状。
乔伊顾不得多想，随手挂上，边扶着西恩快速朝土著民聚居地的尽头走去。
按着他指的方向，乔伊到了一处双层木头搭起的怪异建筑物前。
她快速把人扶着进去，安放在浸泡有海水的下沉式石穴里。
乔伊扒开他破破烂烂的服饰，没看到伤口后动作一顿，又微微松了口气。
大概是过于困顿，乔伊居然枕着填满海水的石穴就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到了草甸铺的床上。
而本该在石穴里的西恩，没有踪影。
这时候已经彻底没有恒星的光芒了。
不太放心那群诡异的土著民，乔伊想了想，找了个制高点，想在这片相对空地上，一眼找到西恩的身影 。
然而，利用金属连锁器翻上了好几棵树，都没有找到。
她都想放弃了，刚爬上那座像神庙的建筑物二楼。
却遥遥看到西恩的身影隐匿在远处沼泽旁。
他似乎在和昨天的白袍原住民交流。
乔伊莫名提起的心脏归回原位。
她好奇他们的沟通方式，悄无声息地跟过去。
然而很快，乔伊的好奇心就变成了彻底的冷意。
她靠近的时候，刚好那个叫阿穆的正一脸亢奋地说人话。
“邪神大人，怎么样，我学会低纬度人类的语言了!”虽然略显磕磕跘跘，阿穆还是兴致勃勃地开口，“还有，之前你嘱咐我在这个低纬度开的联络点，都情况良好，收入可观。收益都暂时放入那个号码为9952的莱琳虚拟账户上来。”
乔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精密的大脑快速运转，几乎是瞬间，就想起那个耳熟的“9952”账户——
似乎跟上次没有原因打给他一千万星币的账户，一模一样。
所以那要一亿星币，其实是来源于西恩?!
显然，并不像西恩所说，这群土著民他之前不认识。
他们分明是认识的。
而他们称呼他为——
邪神。
第六十章
几乎是瞬间, 之前各种被她忽略的线索，都完美串到了一起。
为什么那只水母被她“处死”后，又重新在家里复活。
为什么他最开始一直执著于拿走乔伊的能石。
她在酒店里莫名其妙得到的横财。
西恩明显异于人类的学习能力。
还有在3096号小行星, 这家伙在裂缝底部突然的消失。
甚至有一瞬间，乔伊似乎在潜记忆中，扒拉出某个从未有过的画面——
开满蔷薇花的午后，恒星光芒投入落地窗，西恩俯下身咬住她的指尖，抬起眼皮向她告白。
可她确信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乔伊站在临时搭建的“神庙”第二层，死亡变得混乱，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茂密巨大的树叶。
因为这丛叶子的遮挡, 交谈的两个人并没有发现她。
那个穿白袍的生物摘下厚重的假面具, 露出一张覆盖着浅蓝鳞片，像某种不知名海洋生物的脸。
他类似皱眉的表情，精确得像经过某种仪器计算过：“邪神大人, 还有就是，因为您的离开，第11维度那些家伙又开始不安分。最近大大小小的星系爆发了不少混战，我怀疑是有谁故意挑起来的，最好您解决完在这里的事情，就尽快赶回去……”
而她印象里，看似脾气古怪却相当好骗的人形水母, 却抬起幽邃的白瞳，漠然地注视着那个白袍生物。
嘴角扯了扯, 露出一抹邪妄又冷酷的弧度：“算一下, 他们确实很久没有体验到星系炸毁和灭种的快感了。”
一颗星球被瞬间摧毁, 那是在科幻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更何况是一颗星系。
但从他冷淡的口中吐露出，却像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乔伊眼皮微颤，大脑有些混乱。
她整个人好像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似乎被蛛网所紧紧缠绕住，力道不致死，却让人呼吸艰难，大脑开始缺氧一般细密地痛。
另一半却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将潜藏在记忆宫殿里的所有细节，全部快速地扒拉出来，甚至开始主动地分析数据。
这些高纬度生物，潜伏在这个宇宙里多久了？
目的是什么？数量到底有多少？
而身为他们的统率者，西恩却刻意前往前往X②星球，扮演成一个无知脆弱的异生物。
甚至来试图取得自己的信任。
到底为什么？
乔伊试图再认真回忆一下，乔利耶是不是还放了什么东西在她身上，但她实在回忆不起来了。
潜意识里，乔伊并不想相信那只会故意耷拉下眼皮，垂着彤红Q弹的水母头，浑身僵硬地任由她揉捏的家伙，会是别有用心的高纬度入侵者。
更不想相信，在那些在幽寂闷热的空间里，直直看着她的莹白眼神、悄无声息缠绕的触手，交织着滚烫汗渍的湿漉感，可能都是假的。
可事实就是，自己精心制作的《人形水母观察实验计划》，大概率全是他随意的配合，根本不具备任何实验参考价值。
乔伊的烦躁感在瞬间抵达了巅峰，那张束缚住她的网，似乎瞬间扩大，吞没了名为理智的另一半。
然后快速在她脑海里，烧起一片灼热的火气，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都点燃。
乔伊试图说服自己，心脏会无法抑制地发沉，只是因为她的整个科研生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大的滑铁卢——
那个《人形水母观察实验》的立项计划，她早就已经提交给全宇宙生物资源与研究中心了。
可现在，却要被迫承认自己水母饲养教学是假的，自己的实验方案根本不可行。
她无法接受这样戏剧性的滑铁卢，所以才压抑不住交织的火气。
一定是这样吧。
乔伊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双目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边的对话已经停止了，白袍生物只是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人类语言，大概是嫌弃这种方式进行信息交流速度太慢，又很快切换成脑电波交流形式。
乔伊像是想起什么，伸手掐住面前茂密的枝叶。
她用了些力气，指甲都陷进去了，那幽绿柔软的树叶，却跟延展性良好的金属一般，纹丝不动。
更别提有汁液流溢出来了。
果然是假的。
乔伊以前专门做过热带森林调查。
可是单看着这些逼真的参天巨木和植被，她居然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是她昨天爬上那颗巨树上，扯下巨型树叶救西恩时，她才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乔伊揉了揉太阳穴，连原始森林都是假的。
那这座“孤岛”，会不会也是假的。
当你怀疑某个人的时候，随之衍生的各种事件，都变得难以信任起来。
乔伊无法厘清楚自己现在混乱的思维，甚至产生了一种记忆断层的慌乱感。
那家伙，似乎确实有撕裂时空的能力？
乔伊不敢再深入思考，按照她向来喜欢溯本求源，搞清楚原理的本性，她怕自己会对这个世界，都产生怀疑。
这样感觉，有些可怕。
乔伊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她回了这座木头和原始石块搭建的“神庙”一楼。
自己刚刚醒过来的地方。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西恩似乎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动静，打断交流的脑电波，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除了微微晃动的树枝，再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动静。
也是在这个时候，阿穆的汇报基本完毕，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瞳孔地震。
【您刚刚说，会抽空前往11维度查看情况。等等，您该不会是真的打算一直停留在这里了吧。】
西恩掀开白瞳：【不是。】
阿穆松了口气：【那就好，您不知道……】
【如果她对其他维度感兴趣，我也会带她去。】
阿穆：【……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信徒们，似乎弄错了什么，邪神大人似乎对那位乔伊小姐，比他们以为的更执著。
居然为了她，连最喜欢的“维护高纬度和平秩序”事业，都不敢兴趣了。
不过阿穆很快又淡定了。
就像之前邪神大人的爱好是四处征战，不断开发战斗的极限。
后来却变成打磨石头，甚至无聊地从海底搬出丑陋的黑石，亲自将它们弄成能储存能量的形式。
再后来，又诡异地爱上维护和平……
他们种族的生命过于漫长，无穷无尽，不断更换爱好，是很正常的事情。
人类的寿命只有短暂的200年，到时候邪神大人的注意力，就又会转移到其他兴趣上了。
不过阿穆当下，是不敢说出这样残忍事实的。
他折中地询问：【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乔伊小姐一些高纬度的事情呢？】
西恩诡异的沉默了。
白瞳闪烁了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阿穆居然从那样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嫌弃。
**
乔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然而当西恩带着冷气回来，若无其事地在她身旁躺下，试图抓住抓她的指尖时。
她却骤然睁开眼睛，反条件地拍开他的手指。
西恩的样子像是非常疲惫，闭着眼皮，第一时间还没有察觉到。
直到被乔伊挪开那些熟练跟上来的触手，他才终于侧过头，掀开眼皮看着她的眼睛：“乔伊？”
他的水母头就耷拉在近在咫尺的位置，莹白的瞳孔也刚好是她最喜欢的那种，但是乔伊现在看到这样的表情就烦躁。
她表情平静地拍开他的指尖，坐起来：“别睡这里。”
因为精神力在短时间内大量消耗，西恩的白瞳显出几分溃散和恍惚，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
他重新生长出的透明胶质尾巴，快速地搭上乔伊的腰腹，然后人也跟着侧过身抱住她，闭着眼睛开口：“这个位置刚好适合我。”
“乔伊，我头颅痛。”
乔伊盯着他莫名虚弱苍白的脸色，和轮廓漂亮的侧脸，晃了下神。
然后又快速冷静，告诫自己这大概又是高纬度邪神，兴趣来了，哄骗人的把戏。
她拎开沉甸甸的冰冷尾巴，快速把人连同草垫一起掀开，在他睁开的白瞳里，乔伊抱着胳膊微微笑了下。
“你现在扮演的是无所不能的邪神，怎么能痛呢。”
西恩表情微妙地变了下。
可惜乔伊很快就朝外边走去，一直走到门口，才平静地转头看他：“如果我单独出去，他们会吃掉我吗？”
西恩表情还有些发怔，大概是体内储存能量消耗过多，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会……你去哪？”
乔伊没有回答他。
她径直走到那片沼泽附近，试着蹲下身，往黑色的沼泽里探入手指。
指尖虽然陷入进去，但吞并指尖的泥淖却是细腻光滑的，并没有什么腐烂的沉木和树叶混在其中。
所以，这也是假的？
在西恩跟上来前，乔伊重新站起身，盯着岸边稀疏分布的几个“原始人”看。
她突然扯了下唇角。
明明都是高纬度的家伙，却要陪着他们伟大的邪神，扮演成衣不蔽体的原始人。
真有意思。
她突然有点期待，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了。
西恩看到乔伊嘴角怪异的笑容，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低气压地掀开眼皮，那些好奇观望的信徒们纷纷快速自动消失了。
散发腐烂味道的巨大沼泽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把这个落下了。”西恩脸色越来越糟糕，他却浑然无知，只是重新拎起那块被乔伊遗落在床头的能石吊坠，紧紧盯着乔伊，“我帮你戴上。”
话音未落，却被乔伊拽住了吊坠的绳索，她阻止他的动作，掀开眼皮，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喜欢这个形状。”
西恩很快妥协：“可以重新打磨……”
“这也是可以储存能量的石头？还是有其他什么用途，”乔伊突然打断他，“比如说扰乱人的精神，把他们变得像堕种那样。”
西恩动作一滞，终于缓慢地皱起眉：“乔伊，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所以确实是那样？”
“不是。这只是一颗能石。里边蕴藏的能量可以激发出保护罩。”西恩快速解释，顿了顿，没有再说更多。
他倦怠疲惫的大脑，终于回归正常，很快发现了一丝端倪。
就在他白瞳微凝，想开口询问些什么的时候，乔伊却突然抓住他的手指。
“行了，我现在不想戴它，放你那里吧。”
“说说吧，你和你那些信徒的计划。”
西恩垂下眼神，握紧那块被他转移进精神力和其他能量的石头，直直地看着乔伊的后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偏偏乔伊似乎根本没有什么质问的意思。
他试着走上前，跟了几步，就终于忍不住能量耗尽的困顿，闭上双眼，朝她直直倾倒过去。
